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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路六號,日軍駐上海憲兵司令部。

餘笑蜀被帶到了位於二樓的特高課辦公室,推開門,裡面是一張熟悉的面孔,日本陸軍上海總參謀部情報部少佐內野豐。

“餘先生,有些日子不見了。”內野豐主動走上前來,拉開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

餘笑蜀點頭致意,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這半年多,他先是被南京日軍華中方面軍情報部短暫關押,在南京自治委員會成立,大局穩定之後,他便被轉移到了日軍駐上海憲兵司令部,到了上海他才第一次見到內野豐,從而明白了日軍將他關押,但是又不做審判的目的。

到了上海之後,餘笑蜀被軟禁在虹口的日僑聚居區,雖然沒有行動自由,但是日本人對他還算客氣,甚至允許他閱讀上海本地的新聞報紙,每隔一段時間,特高課就會派員上門拜訪,內野豐來得次數不少,大多是閒聊,他並不避諱讓餘笑蜀落水的目的,說服餘笑蜀爲日本情報機構服務是他的任務,兩個人是做情報工作的,交談起來很直接。

內野豐表面上很客氣,但餘笑蜀明白,除非是自己落水當漢奸,否則,他是不會有活着出去的機會了。

上海的報刊在淪陷初期還保持着極大的民族熱情和昂揚的鬥志,特別是租界,日方的法外之地,報刊每日鼓舞普通民衆的抗戰信心,刊佈各種有利於國府的消息,如果傳出誰爲日本人服務的消息,很快就會淪爲過街老鼠。雖然報刊都在高舉抗日愛國的大旗,但餘笑蜀還是字裡行間到了令人不安的一面,哪怕在租界報紙的報道中,國軍也總是在“轉移陣地”、“戰略撤退”、“迂迴包抄”,而這些作戰行爲的距離,則越來越深入中國腹地、離上海也越來越遠了。

餘笑蜀很瞭解新聞界的手法,這證明在正面戰場上,國軍一直處於不利的地位,沒有實質性的戰略勝利,長此以往,希望漸漸消磨,民心必然不能持久。

果然,日子一久,大家的民族熱情漸漸讓位於柴米油鹽,難民問題、米價房租、暗殺破壞等等社會民生新聞漸漸壓倒了戰爭消息,連於與世隔絕的餘笑蜀也體會到民意消沉的滋味了。

不利的消息一件接着一件,在日本人的強力統制下,上海的社會治安漸漸恢復、經濟發展,歌舞場遍地、餐館酒店開了一家又一家,人滿爲患,簡直可以說是爆炸性繁榮;南京成立了維新**,取代了之前的南京自治委員會;上海的大道市**改組成爲督辦上海市政公署,據說會有一位有影響力的大人物出面,爲日本人充當新上海市長;徐州會戰雖然中方取得了臺兒莊大捷,但徐州終於淪陷;黃河於花園口決堤,數百萬人家園被毀,流離失所……

他的心底,焦慮不堪,戰爭,一時半會不會結束了。

餘笑蜀清楚,日本人看中的是他的特務處背景和情報工作經驗,但自己堅持不與內野豐合作也是有個限度的,一旦內野找到比自己更適合又更肯合作的人選,自己的俘虜生涯大概也就要結束了。而自七月以來,內野豐似乎特別忙碌,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來和自己見面了,這次特意把他從住所帶到憲兵司令部來談話,大概,他已經失去耐心了吧。

“抱歉,餘先生,最近公共租界當局已經同意,將被捕的涉日恐怖活動分子引渡給憲兵隊,我實在是有些忙碌,很久沒有去貴處打擾了。”

“恭喜你們的工作又有了新的進展。”

“你也知道,意料之中的事情,只要皇軍一直維持着對上海的佔領,我們的工作早晚總會得到歐美友人的合作和諒解。”

內野微笑,並不在乎餘笑蜀語言內的諷刺意味。

“餘先生,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還是決定不和我們合作嗎?”

餘笑蜀沒有回答。

“如果我告訴你,國民黨**的情報機構,又進行了新的改組,你們這些脫離情報系統的散軼人員,目前在組織上已經不再屬於新的情報機構,甚至有可能被劃爲叛徒漢奸了呢?”

“哦?那我期待我國的情報系統能夠在新組織的領導下,開闢新的工作局面。”

“你就不想知道,現在軍統局的情況如何麼?”

內野豐並不等餘笑蜀回答,“軍統局的第一處已經成立了中央調查統計局,第三處的工作則由軍事委員會辦公廳接手了,現在的軍統局,是一個純粹的軍事情報機關了,並且規模更大了。你失蹤了半年多,已經上了軍統的陣亡烈士名單,換句話說,新人換舊人,在這個新系統裡,已經沒有你的位子了。特別需要提醒你,如果你安然無恙地從這裡走出去之後,很可能會落入軍統的抗日鋤奸名單裡。最近上海灘暗風潮此起彼伏,請千萬小心。”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被釋放了?”

“時間真是最好的魔術師,坦白說,這一段時間,我們得到了越來越多的專業情報人員的效忠,餘先生在原軍統局的地位、口碑和業務能力,都是上佳的,但是現在來看,卻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

內野豐並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所以,要不要重新考慮?”

餘笑蜀也站起身來,道,“內野先生從第一天見到我,就應該知道我的回答,我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就不必再繞彎子了。”

內野豐卻哈哈大笑起來,道,“我們對你進行了詳細的調查,就在南京即將被佔領的前一天,你還在出城過程中維持了挹江門守軍的撤退秩序,你能夠爲還在監獄裡的同事返回炮火連天的南京城,以至於破壞了我們逮捕樑利羣的計劃,而這次被俘虜,再次面臨生死,又無一字抱怨,無一字情報泄露,這樣的軍人,的確是令人尊敬的。”

“你過獎了。”

“所以,這樣有人格魅力的人,有這樣的朋友我也並不奇怪。”

“什麼樣的朋友?”餘笑蜀一頭霧水。

“他已經在憲兵司令部活動了快兩個星期,就是希望能見你一面。等你晚上回來,我們再結束今天的談話。”

內野豐在手中的文件上簽字,又緩緩蓋上關防印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