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將離
方孫氏抱着糧袋,不敢說話,緊緊捂着,彷彿生怕官府收回去似的,一直到棚戶中自家地方,才放鬆下來。
這時,大房、二房、四房也終於忍不住,七嘴八舌問出心中疑惑。
“臨子,那官差爲什麼幫你?”
“還能爲什麼?人家都說‘又見面了’,肯定是認識臨子,有交情。臨子,你們咋認識的?”
“是啊,那官差可真是厲害,嘴一張一合,直接就將四人份的糧食變成了十人份。我滴個乖乖,人家都說‘官字兩張嘴’,今個兒可真是見識了。”
……
“沒什麼,就是人家踩坑栽倒,我攙扶了一把。”方臨輕描淡寫道。
別看今天這事,在方家人眼中好像多麼了不得,值得一輩子吹噓,但對人家衛姓小吏來說,大可能真就是隨手爲之。
畢竟,他知道的,縣裡真不缺糧。
“臨娃,你運氣真好!”二孃方王氏感嘆道。
“是運氣好。”方臨看了二孃一眼,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那真是運氣好麼?被那個坑差點絆倒,這是運氣好?
天上從不會掉餡餅,他只是善於觀察,生生創造出了一個機遇;並堅持不懈,足足等了大半個時辰,攙扶了十餘個人,纔有一個衛姓小吏。
好吧,如果伱仍要說這是運氣好,那這的確也算是運氣好的一種。
‘我家領了十人份糧食,卻只有四個人,若是省着些,也能對付一月多,不必非要去府城。’方臨突然想到這一點。
不過很快就自己否決了,名單已經報上去,若硬是不走,被人給舉報了,說不準坑了自家的同時,還要連帶那個衛姓小吏也跟着吃掛落。
其實,部分有些家底的人家,拿出壓箱底的錢買糧,也能堅持一個多月,未必非要去府城就食,但在能白嫖的情況下,誰願意掏出自家老底呢?
哪家的錢都不是大風颳來的,特別是尋常百姓,那點家底,可真是省吃儉用,一點點攢了不知道多久,若是有別的可能,絕不會選擇動老本——畢竟,那是真正生死關頭的救命錢。
……
方臨家明日出發,今晚自然要聚一聚,畢竟若三房真留在府城,以後見面的機會必然就極少了。
在今天這種時候,往常的矛盾都彷彿消失無蹤了,就連大娘方柳氏、二孃方王氏,也沒有了平素的精明、潑辣勁兒,說笑逗着樂子,與方母一起回憶着在村中的趣事,氣氛融洽,一團和氣。
“這世道,哪裡好過活呢?府城定然也是的。紅菱啊,你們可一定要保重,若是過不下去,就回來,回咱們小和村。”大娘方柳氏拉着方母的手,發自肺腑道。
“大嫂,這個時候,你說什麼喪氣話呢?我看臨子是個成器的,將來肯定有出息。臨子啊,你將來發達了,可別忘記拉你堂弟一把。”二孃方王氏道。
“臨子,小叔也沒臉說什麼,就祝你們一路順風。”
……
方爺、方奶、大房、二房、四房,坐了小半個時辰,才離開了。
方孫氏送走他們,還在感嘆:“其實,咱老方家的兄弟妯娌們還都是好的,真有什麼磕磕絆絆的,也都不是本心,都是窮給鬧得。”
總說方父心軟,她又何嘗不是呢?今天這個時候,人家說些好話,就忘了以往吃過的虧。
“是啊!”方叔有也在一邊感嘆,唏噓不已。
方臨看着這樣的方父、方母,笑了笑,並不在意,畢竟,兩世中,爹孃都是這般的性格,他們可能會吃虧,被坑,但在這樣的家庭中,絕不會冷冰冰,失卻家本該有的人情味兒。
無論如何,有這樣的父母,他知足了。
“行了,收拾收拾,準備睡了,明天又要趕路。”方父道。
一家人準備休息。
……
同一時刻,小和村不少人家,都在和要去府城的家人叮囑交代。
……
喬家。
喬村正問:“旭子,這次去府城,你知道自己怎麼做嗎?”
“我知道的,爹,將咱們村人安全帶到府城。”喬旭脫口而出。
“錯!”
喬村正看了眼自己這個傻兒子,語重心長道:“你要做的,是照顧好自個兒,不要強出頭,別人該咋樣咋樣,遇事大家夥兒一起商量,按照大多數人的意思,這般就是出了問題,也和你沒關係……”
……
遊家——就是宋家邊上,當初方臨去要糧食後,遊老爹教育兒子們要靈活、臉皮厚的這家。 “還是那句話,出門在外,腦子活泛一點,別死犟、死硬,要懂得靈活變通。”遊老爹苦口婆心。
遊朝東重重點頭:“放心,爹,您教我的我都記着呢!”
……
鄭家——就是當初方臨要糧後,又去宋家要糧的這家。
鄭父叮囑兒子:“咱們和宋家是比較近的親戚,出門在外,親戚間更要報團取暖,你可以和宋家的凱子走近些,遇到事情也有個照應的。”
“我記住了,爹。”鄭於答應。
……
宋家。
宋廣成教育兒子:“出門在外,最重要是臉皮厚,別怕人家說,別人說兩句又掉不了一塊肉,只要能佔到便宜。遇到事情,也別傻愣着出頭,凡事先顧好自個兒,再說其他。”
“爹,我您還不知道嗎?吃不了虧的。”宋凱應付道。
……
付家——就是偷桂花嫂東西的這家。
付老爹看着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沒好氣道:“出門在外,可不比村裡,手腳癢的時候,就想想臉上的傷,真管不住自己,死在外邊都沒人給你收屍!”
“爹,我心裡有數的。”
付宏嬉皮笑臉,卻不慎牽動臉上的傷勢,嘶地倒吸了口涼氣:“反正,我全須全尾出去,肯定活蹦亂跳回來。”
……
耿家。
耿父叮囑兒子:“還是以前說的,宋家不要走太近,方家三房是實誠的,可以親近些。”
“我記住了,爹。”耿石認真點頭。
……
白家——就是白家媳婦將桂花嫂叫走幫忙的那家。
“我的兒!”
白老太未語先落淚:“你在外面,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娘,知道了,這就是出去吃個飯,一個多月回來了,放心吧!”白寶不耐煩道。
……
老陳家。
只剩下了桂花嫂、陳葉母女倆,顯得有些空落落——老陳家沒有個頂立門戶的,這次,她們也在攤派去府城之列。
“葉子,咱們以後就留在府城,好不好?”桂花嫂問道。
老陳家的陳大強、陳老婆子雖然都死了,但在鄰村,還有老陳家的近親,若真回去,憑她們孤兒寡女,一定會被吃絕戶,不僅老陳家的地保不住地,就連陳大強、陳老婆子的賠償都要交出去,所以,縱使現在不太賣得出價格,但她還是已經將那些地悄悄出手了。
畢竟,她深知,只有真正到了自己手上的,纔是自己的。
“娘在哪,我就去哪!”陳葉仰着巴掌大的小臉,糯糯道。
相比以前,現在的日子已經很好很好了,沒有奶奶、爹動輒打罵,能吃飽,相比之下,趕路的苦都不算什麼了。
“嗯,乖。”桂花嫂神情柔和,蹲下來,爲女兒編着頭髮。
嘩啦啦!
起風了,西風打着旋兒穿過,外面樹上有葉子飄零。
桂花嫂看着落葉,忽地一怔,想到自己與女兒一生,也如這葉子不由自己,被風一吹,就隨處飄,飄到哪裡就算哪裡,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如野狗、如野草一般,頑強活着。
是的,僅僅是活着,對升斗小民而言,活着,好好活着,歲歲年年,年年歲歲,平平安安,已然是最大的奢望。
……
各家各戶以自己獨特的方式訴說着離別,如此形形色色的衆生相,匯聚成了大千世界、汪洋人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