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囤糧
軒墨齋。
這日,方臨看到劉掌櫃夫妻倆買菜回來,又拎回來一袋子米。
“掌櫃的,昨天不剛買過米麼?”他問道。
“囤糧啊,昨天還六錢銀子一石,今天都漲到六錢一分銀子了。”
劉掌櫃看方臨似乎真不知道,解釋道:“官府都說了,這個春天氣候蹊蹺,恐怕是災兆……咱們小老百姓,自然要屯糧了。”
‘好傢伙,合着這事還與我有關?’
方臨明白了。
因爲他、董祖誥,蒲知府堅決決心懲辦卓三爺,獅子搏兔,亦須全力,蒲知府聽從了方臨建議,抓了卓三爺後,明正典型,宣傳說出卓三爺欺行霸市的隱患:這個春天氣候極端,可能是災兆,因爲卓三爺之故,百姓將糞便倒入溝渠,可能造成瘟疫……這是將全城置於險地。
如此宣傳下,百姓更加感覺卓三爺罪有應得,這也潛移默化影響了達官貴人的態度,團結到了更多力量,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卓三爺哥哥卓彥修罷官去職,未必就沒有這些人推波助瀾。
話說回來,這一招效果很好,達成了預期目的,但也因爲官府宣傳這個春天氣候異常,可能是災兆,造成了後續影響,讓百姓開始屯糧。
‘只能說,人力有時盡,你做出的一個決定,不可能完全預料所有後果,做到絕對的算無遺策。’方臨暗道。
“我瞧着是該囤些。”
劉掌櫃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邊喝邊說着:“聽來往北邊做生意的商人說,今年全國多地都有旱情,冀中、豫地、魯地、秦地好多地方,連續兩三個月都沒下過一滴雨水,那邊一大清早,太陽就像個大火球似的高懸在天上,隨着時間推移漸漸升高,愈發熾熱、白亮,不可逼視……這麼看來,今年大可能是一個大災年啊!”
“災年?去年不就是災年麼?揚子江決堤,臨子家就是……”黃荻說到這裡,頓時意識到不妥,對方臨道歉:“對不住,臨子,我就是舉個例子。”
“我知道,沒事。”方臨自不會小氣到在意這些。
“嘿,去年算什麼大災年啊?”
劉掌櫃接過話茬,說道:“我聽我爹說過,我們老劉家這一脈是從豫地洛邑過來的,那是我的曾祖父了,那年豫地大旱,據我曾祖父的描述‘太陽彷彿要點燃大地,山丘都幾乎要冒煙,田裡的泥巴都曬白了,橫七豎八地裂着寸把長的口子,如龜背一般,莊稼也都枯死了,百姓面黃肌瘦,衣衫襤褸’……你們能想象到那個場景不?”
方臨、黃荻、柴一葦聽着描述,眼前都彷彿浮現出畫面,千里無雞鳴,白骨露於野。
“這聽着真嚇人,還是咱們淮安好,不大會缺水。”柴一葦聽着,都是停下掃帚說了句。
“可不是?咱們江淮之地好啊,水多,就算遭災,也多是水災。發洪澇時,人要真死了,那也乾脆;若是活下來,也至少還有草根、草籽、野菜吃,不像是豫中、魯地,若遇到大旱,那真是……人吃人……”
劉掌櫃說到最後,聲音小聲了些,近乎嘀咕。
櫃檯前,方臨聞言擡頭看了劉掌櫃一眼,暗想道:‘劉掌櫃的曾祖父,恐怕是個有故事的。’
黃荻、柴一葦沒大聽清楚,不過,卻也都是重視起來,決心這兩天回去說一聲,讓家裡囤些糧食。
……
晚上,劉老太做飯都減了飯量,以往是能讓人吃到七八分飽,飽而不撐,將將夠那種,今天只有五六分飽了,不會餓,但卻將饞蟲勾引出來,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讓人心裡毛毛的,好似缺點什麼。
其實這有些離譜,現在還沒到夏收時候,鬧得就跟大災饑荒了似的。
晚飯後,方臨出門溜達,順着茶館路線逛了一圈,路上,買了些吃食帶回來。
剛一進來,黃荻就吸了兩下鼻子,貓一樣擡起頭:“臨子,你帶什麼好吃的回來了?”
“荻子,你這鼻子夠靈!諾,臘肉丁炒飯,還有一隻燒雞,來來,都過來吃些。”方臨笑着道。
“我去!”黃荻咕咚吞嚥了口口水,丟下棋子,一下跳過來,看着、聞着味兒,都快哭出來了:“臨子,你……簡直比我爹都親!”
無怪乎他如此激動,口不擇言,實在是饞蟲被勾出來了——晚上吃的那些,對他們這個年齡的人來說,要說餓,也不算,但只要稍微將點好吃的拿到眼前,立刻口水瘋狂分泌,肚子都似乎要開始叫了,身體支配腦袋、傳來飢渴的衝動。
或許是如今熟絡起來,也或許是實在饞人,這次,柴一葦都沒像平時扭捏,方臨喊一聲,立刻過來了。
方臨笑了笑,一起吃起來,都沒什麼文雅的吃相,吃着,說着閒話,從前些日子城中鬧糞之事,說到店中事情,再說到災情,一會兒又扯到仇娘子身上,話題不知偏到哪裡去了。
月亮照落窗前,夜裡還有些涼意,屋內氣氛卻是火熱,吃着聊着,好不快活。
方臨感覺挺舒服,暗想道:‘真要小氣一個人偷吃,也沒甚滋味,就衝這氣氛,錢就花得值得了。’ 不過話說回來,糞便生意利潤再度暴漲一波,他也真不缺這點,對了,鬥倒卓三爺,黃荻也是功臣來着。
‘說實話,黃荻、柴一葦,都是可以交往的,哪怕離去的成世亮,其實也都不錯。’他心中暗道。
不得不說,劉掌櫃性子執拗,對人品挑剔,但選出的來的人,在做人上的確沒太差勁兒的,至少,都有着良知、底線,不會有什麼太過狗屁倒竈的。
……
時間匆匆而過,淮安城中掀起了囤糧浪潮,糧價漲了不少,聽說後來府衙調動常平倉平抑,還約談城中糧商從外地購買調撥。
這日,方臨輪休回來。
桂花樹下,歐夫子躺在藤椅上,方臨看了家門口擇菜的方母、田萱,也沒回去,就在旁邊坐下。
他環顧看着,看到小貓乖乖神氣穿梭在辛家一羣母雞中間,耀武揚威,卻沒見以往辛家那隻大公雞,來教訓這傢伙。
“夫子,辛家的那隻大公雞呢?就那隻大將軍?”
“被偷了。”
歐夫子舉到嘴邊的竹筒又放下,嘆息道:“那‘大將軍’多好啊,被偷走吃了,實在可惜,這賊也是心狠手辣,哪怕偷一隻母雞也好,倘若能留下‘大將軍’給辛家做種,也算是他們有些良心。”
這是方臨極少從歐夫子口中聽到的重話,不過卻能理解,辛家那隻叫‘大將軍’的公雞,歐夫子也是看着一點點長大,有感情是應該的。
別說歐夫子,就是他,都感覺那偷雞賊做得不是人事啊!
那隻叫作‘大將軍’的大公雞,就是辛家當初十隻小雞中唯一的公雞,隨着漸漸長大,它身上的毛變成了深黃色,尾巴上還摻着幾根墨綠色的羽毛,全身油亮閃光,紫紅色鋸齒形的雞冠高高頂在頭上,像戴着一個皇冠,黃色又長又粗的雙腳,走起路來大搖大擺,看起來威武極了,真像是一個雞中將軍。
辛家只有它一隻公雞,也沒有其它公雞爭風吃醋,‘大將軍’獨霸羣芳,曾經的大魔王小貓乖乖都成了手下敗將,每天神氣得很。
早上,辛家沙小云餵食,餓了一晚上的雞,個個惡形惡狀,不顧斯文,飛奔到雞食旁,唯有‘大將軍’忍受着飢餓,紳士般站在旁邊,女士優先,等母雞吃飽後慢慢離去,它才慢條斯理的啄臉盆四周散落的食,吃過了纔去吃盆裡的。
西巷衚衕中,前邊也有人家養了雞,有時會溜達過來,‘大將軍’一旦發現,就毫不猶豫敞開翅膀飛奔過去啄它們,那羣雞嚇得驚慌失措,咯咯叫着四處亂躥,可一會又跑過來,‘大將軍’再追過去,三番五次對方就不敢過來了。
辛家人都很喜歡這隻雞,辛老倌、辛佑對它大加讚賞,給它起了‘大將軍’的綽號,歐夫子對它也很是喜歡,有時早上看到,還會開玩笑道:“大將軍,快帶着你的老婆們吃飯,吃了就去遨遊列國,征戰沙場,不要待在朝廷。”
還有時候,歐夫子坐在桂花樹下歇息,見到‘大將軍’鬥贏了別家的公雞,也會誇獎:“大將軍打了勝仗,晚上我給你找些菜葉子,給你、還有大小老婆們犒賞一番。”
可就是這麼一隻公雞,被偷走吃了。
“……大將軍被偷那天,小云都被氣得雙腳發軟,臉都失色了,呆坐在椅子上,中午都沒有吃飯。”歐夫子說着。
“夫子,這誰幹的啊?這麼缺德。”方臨問道。
“一開始都不知道,只知道是外面人,後來滿根生說的,可能是他以前的狐朋狗友……那些人來找他去玩,他不去,見到辛家的雞,心裡就生出壞水了,當時被阻止,後來又來……大將軍也是講義氣,那些人本來想抓只母雞的,可它撲上去,對着他們啄啊,一人的褲腿的肉都啄爛了,可雞再如何威猛,又如何敵得過人呢?最後還是被抓住吃了。大前天,我和辛家查明,找上門去,那些人賠了錢,可大將軍也活不過來了。”
歐夫子唏噓說着,說到那些人偷走‘大將軍’吃了,氣憤嘆息;說到滿根生,語氣中又有着欣慰。
可見,哪怕滿根生再如何,他也沒有放棄,讓方臨心有觸動,對‘師’這個字有了更深的理解。
“對了,夫子家可囤糧了?”
“囤了些。”
歐夫子點頭:“咱們知府是個好官啊,沒說什麼‘糧食保障充足、不會有災情’的鬼話,他是心明的,由着百姓囤積,常平倉都拿出部分糧食維穩價格,又約談城中糧商,讓他們從別地轉運糧食。伱看着吧,今年不出事自然好,若是出事,臨近州府,咱們淮安城絕對是最少餓死人的。”
“是啊,蒲知府是個好官。”方臨點頭認同。
就拿卓三爺一事來說,蒲知府未嘗沒有利益考慮,但確實辦了實事,他、董祖誥找去,真要強行解讀,的確有些逼宮、利用的意味,但因爲點明瘟疫隱患、於百姓有功,蒲知府並沒計較,事後還專門請兩人吃了頓飯,可見心胸。
——其實,一開始方臨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爲是董家監察御史關係,才讓蒲知府沒有敲打,不過,等事後請客,蒲知府將方臨一併請去,並聽董祖誥說起這些東西是方臨想出來的後,起身對方臨敬了一杯酒,說是替府城百姓而敬,方臨感受到其中真心,這才改變了想法。
就這麼和歐夫子隨意嘮嗑着,時間推移,天邊最後一絲霞光斂去,方父也回來了,喊他回去吃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