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娘沒想到林信對她如此客氣,她猶豫了一下才問,“郡主讓我回京城嗎?”
“姑姑說一切讓眉姑娘自主,您想回京城,那我就送姑娘回京,想去別的地方自然也可以。”
眉娘心中一頓,垂下眼眸道:“那我弟弟……”
“姑姑也會安排好的,你是我大梁的功臣,自然可惠及家人。”
眉娘就鬆了一口氣,屈膝笑道:“多謝將軍,那就請您送我去蘇州吧,早聽說,蘇州人傑地靈,妾身也很想去見識一番。”
“好。”
林信讓人送眉娘回洪州,從洪州轉道去蘇州,“我姑姑現在應該在洪州,說不定你還能見到她,到時你有何要求與她提便是。”
“是,多謝林將軍提醒。”
眉娘是知道林清婉的,她本隸屬於四殿下,自由度是很高的,但七月時突然收到消息讓她聽命於林清婉。
林清婉也沒怎麼限制她的行動,卻總會給個大方向,她做事便有目的多了。
能不回京城,當然是不回京城的。
不然回去後她肯定還要聽命於長公主,到時候自由身只是個笑話。
但在京城之外就不一樣了,只要她得了自由,又有戶籍和路引,她弟弟也接來,那他們見過平常的日子了。
眉娘被護送回洪州,卻沒見到林清婉。
因爲林清婉去楚都了。
盧真圍住楚都已有月餘,雖依然未能攻下楚都,卻讓裡面糧草斷絕,弓箭也告罄。
盧真說,不日見攻下都城了。
閔尚書到底捨不得項善這樣的人才,所以讓林清婉過來看看,若能勸降最好,不能,楚都這邊也要安撫。
而盧真攻下城池就要馬上南下支援鍾如英,自然不會多做停留,所以這楚都的事便要由林清婉來接手。
林清婉到達楚都時,盧真已經領兵攻下了半座城,楚軍都固守在南城門,遲遲不肯投降,也不願棄城離開。
項善已經力盡,他微微靠在城門樓子上,握緊了手中的劍,只要樑軍攻破這最後的防線,他便自盡。
林清婉遙遙的看了他一會兒,扭頭問盧真,“我能過去吧?”
“刀槍無眼,你還是別冒險了。”
“此時過去,項善不會殺使臣的,”林清婉道:“我還是想試試看,若能勸服他,能少死不少將士呢。”
盧真低頭想了想,點頭道:“好,我送郡主過去。”
盧真讓人暫停攻城,送了林清婉過去。
楚軍唯剩下兩萬殘兵固守着南城門,見到樑軍後撤,皆有些驚疑不定的對視一眼。
林清婉分開樑軍走上前,擡頭看向城門樓子上的項善,高聲道:“項將軍,在下樑國使臣,早聽聞項將軍擅弈,不知可否陪我手談一局?”
項善眯着眼睛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道:“是大名鼎鼎的林郡主吧,我有位好友對你讚許有加,可惜今日不是好時機,要辜負你一番好意了。”
林清婉就笑,“我看將軍力有不逮,這打仗也是要休息的,不如我們就趁着這休息的空隙下一局?”
“有彩頭嗎?”
“有,”林清婉笑道:“將軍若贏了,我就讓盧都護休息久一些,一個晚上如何?”
這意味着他能多爭取一個晚上的時間,讓盧真不攻城。
項善抿了抿嘴,問,“那要是郡主贏了呢?”
“我要是提出讓項將軍歸順我大梁,將軍會答應嗎?”
項善沉默。
林清婉就笑,“那就是不會答應了,既如此,我就要將軍手中的佩劍就好。”
項善握緊了手中的劍,半響才點了點頭。
林清婉這才微微偏頭看向盧真,盧真揮手,讓將士們後撤休息。
林清婉帶了易寒上城樓,項善站在上面迎接她,掃了一眼她身後的易寒道:“郡主真是藝高人膽大,只帶一人便敢上我這城樓。”
林清婉就笑,“反正項將軍不會殺我的,也不會挾持我,不是嗎?”
“項某人光明磊落,還不屑於做這樣的事。”項善轉身帶林清婉往裡走,他也不進樓裡,直接讓人搬了張小桌子來,倆人分坐兩邊便開始下棋。
受傷的楚兵被人擡下去包紮,還能動彈的在包紮好後還得上來繼續戰鬥。
林清婉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歎服道:“項將軍果然是良將,這些士兵雖疲憊,卻遠遠強於先前被擊潰的楚國中軍,聽說那纔是楚國的精銳呢。”
“林郡主今日來是羞辱項某人的?”
“當然不是,”林清婉笑着幫忙將棋盤擺好,擡頭道:“如果我說我是來勸降的,將軍信嗎?”
“信,然而你是勸不動的。”
“我知道,姬先生也肯定勸過,他都勸不動,我希望更渺茫了,但有些話不吐不快,有些理不辨不明,我總想與項將軍談一談。”林清婉道:“我怕錯過這一次,將來就再沒有機會了。”
項善微微一笑,將黑棋推給她,“林郡主先請吧。”
林清婉接過,笑道:“多謝項將軍,那林某就不客氣了。”
說罷捏了一顆棋子落下,項善微微揚眉,笑道:“郡主是跟誰學的棋?”
我爺爺。
林清婉擡頭笑,“與家兄學的。”
“我有幸與令兄下過幾盤棋,你的棋藝遠在令兄之上。”
“項將軍過獎了,”林清婉笑道:“要論棋藝,只怕整個天下也沒幾個人比得上項將軍與姬先生。”
項善手一頓,問道:“姬先生現已在樑國了吧?”
“不錯,他如今暫居蘇州,項將軍若是肯歸降我大梁,將來說不定還能跟姬先生泛舟湖上,再戰幾盤棋呢。”
項善嘆氣道:“郡主何必白費口舌,我是不會降樑的。”
“是因爲將軍的長孫在楚帝身邊?”
項善臉色一冷,“不是。”
“那就是單純的因爲忠誠了?”
“文治國,武守國,這是我爲武將的本分,哪怕是戰死,我也要守護楚國到最後一刻。”
林清婉“啪”的一聲將棋子落在棋盤上,冷冷地道:“所以項將軍差姬先生多矣。”
“論才能,我是遠比不上姬先生……”
“我說的是品格,”林清婉截斷他的話,擡頭道:“姬先生志在天下,心懷黎民百姓,而項將軍心中只有一個所謂的忠,卻眼瞎耳聾。”
項善卻不惱,哈哈笑道:“不愧是林浩宇的妹妹,口才了得,怎麼,你是要詭辯嗎?”
林清婉賠了他一眼道:“我從不詭辯,說你眼瞎,難道你沒看到這些受傷,幾乎已經沒了半條命的士兵?說你耳聾,你沒看到底下空空如也的街道,百姓們都躲在家中,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嗎?”
“樑楚打交道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項將軍顯然也很瞭解我樑國,應該知道我大梁皇帝是個怎樣的人,大梁的朝廷又是怎樣的,你捫心自問,我大梁統治楚國,楚國的百姓會過得更差嗎?”
“然而楚國百姓還是亡國之民。”
“依你這樣說,這天下哪一個人不是亡國之民?楚樑之前有唐,唐之前有隋,隋前還有兩晉,更往前還有漢秦,每更迭一個朝代便是亡一次國,那不僅我們是亡國之民,我們的祖先也是亡國之民,但我們到底是哪個國的?”
“說白了,幾國的戰爭皆是內鬥,與外辱並無干係,既如此,楚國亡與普通百姓並無干係,是我們把他們扯了進來。”
項將軍被她搞糊塗了,“依你這樣說,楚國要是滅了樑國,你也不會找我楚國報仇了?”
“不會,”林清婉道:“你們楚國要是有個好皇帝,整治清明,我說不定還會幫你們一把,不在乎所謂的賣國,我就是想天下一統。”
“項將軍,各國打了近兩百年,你還想這種亂戰繼續打下去嗎?”
項善抿嘴,“這不是我等能選擇的。”
“誰說不行?現在主動權不就在項將軍的手上嗎?”林清婉點了點桌子上的棋盤道:“這個天下本爲一體,是因唐亂才四分五裂的,以前楚國,樑國和蜀國不過是幾個郡而已,是因爲有了稱帝之人,它們才變成了一個個國家,現在我們不過是讓幾個郡再次合爲一國罷了。讓它們以後不再戰爭。”
項善捏着棋子沉默半響,最後在棋盤上落下一子,淡淡的道:“郡主口才是不錯,然而我依然不能大營你歸降。我得給將士們一個交代。”
“交代?”林清婉譏笑,指着不遠處那個捂着肚子靠坐在城樓上的傷兵問,“您的交代就是讓他們陪您送死嗎?就爲了給那個丟下京城南逃的楚帝爭取小半天的時間?”
“既然是交代,將軍可問過他們的意思?”
項善沉默。
林清婉便起身,招手叫來附近的幾個士兵,“項將軍不介意我問他們幾個問題吧?”
那幾人也忐忑的看着項善,站着沒動彈。
項善攏眉,但還是點了點頭,幾人這才走到林清婉跟前。
林清婉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們,見他們身上多少都帶了傷,就問道:“你們肚子餓嗎?”
幾個士兵尷尬的對視一眼,低下頭去。
林清婉就笑,“不必緊張,我知道你們糧草不多,項將軍又不許你們擾民,應該是早就餓肚子了吧?你們可想吃飽飯?”
幾個士兵以爲林清婉是在誘惑他們,立即道:“我們是不會歸降樑國的。”
“我們都聽將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