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原直人正往洗手間走着,卻聽身後傳來疾步之聲,回頭一瞧見是星野菜菜。他好心問道:“星野,你要用洗手間嗎?大的小的?”
星野菜菜沒答話,直接超過了慢悠悠的他搶先進了洗手間,順手將吉原直人關在了外面。吉原直人一陣無語,輕拍了拍門叫道:“我也很急,你要是大的先讓我用吧?”
星野菜菜現在腦子有些混亂,充耳不聞,擰開了水籠頭直接用冰涼的水洗着臉,片刻後擡頭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只見小臉上一片蒼白,而且頭髮沾溼了幾縷貼在臉上,很有點小貞子的風範。
她就那麼看着自己,水順着光滑的臉龐、絲滑的頭髮流進了衣領裡,滴在了衣服上也全然不顧。她從沒有這麼仔細的看過自己,就那麼仔細研着自己的皮膚、眉型、鼻樑、眼睛——就連她自己都要承認她是個美少女,皮膚光滑到看不到毛孔,五官立體而深邃,兼具了東西方人種的優點,柔美且精緻。
最後她緩緩撩起了長髮,露出了一對尖尖的小耳朵——配上這對耳朵,她的樣子猛然變化了,原本的美少女突然有了一些妖異感,就像神話中的生物突然降臨了人間。
她輕輕抖動着耳朵,鏡子裡的她也輕輕抖動着耳朵,她看了很久,最後有些無力的鬆開了挽着頭髮的手。
是的,沒有錯,無論自己如何定義自己的身份但事實擺在眼前,自己終歸和地球人是不一樣的,自己終歸是個異類。
自己終歸是六千五百萬年前曾經發出絕望吶喊的那個種族中的一員。
然後……
自己承載着一個文明一個種族最後的希望?自己身上揹負着存亡絕續的責任?
或許自己可以不承擔這份責任?
但那是一個種族集體的意志,自己的血肉來自這個種族,無論從哪個角度上來說都有着履行這個意志的責任。
星野菜菜看着鏡中自己那蒼白到沒有血色的臉,想了很久,最後忍不住念出了瑪雅星人在雙星爆炸時最後向着太陽系所有移民點、逃難民衆發出的最後通告:“母星已毀,但人類不會滅亡!重建家園,文明永存!”
這是三十多億人最後的聲音,這是一個種族最後的吶喊,在最極端的絕望中最後的期盼,自己能拒絕得了嗎?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覺得山一樣的重壓突然就落到了她的肩上——辜負這種盼望需要極端到可怕的勇氣,她不覺得自己有。
該怎麼辦?
像塞本特所說的那樣,消滅掉地球上的大部份人類,全面接手人類現有的工業體系,以此爲基礎重建文明嗎?
按地球上的邏輯,弱肉強食,當年歐洲向着北美洲大陸進行殖民,幾乎將印第安人殺了個精光,目前只留下不足以前百分之一的數量圈在自留區內,自己也可以這麼做嗎?
可以……嗎?
星野菜菜正想得入神,做着人生中最大最艱難的決定,洗手間的門又被敲響了,傳來了吉原直人的聲音,“星野,你是不是又坐在馬桶上看漫畫?”
星野菜菜八字眉猛然搭拉了下去,沒理他,重新將思緒集中在這關乎兩個文明百億人的重要事件上。
但吉原直人在門外不停敲門:“我要上廁所,你好了沒有?”
星野菜菜煩躁得要命,大叫道:“吵死了,你去別的地方上!”
“你不早說,我現在很急啊!你快出來!”
“我現在有事,你不要打擾我,到隔壁去!”
吉原直人在外面沉默了片刻,古怪問道:“你又把馬桶堵住了?”
“我沒有!”那是星野菜菜人生中最大的污點,而且吉原直人在外面吵得她完全不能冷靜思考——要不乾脆就這麼決定了吧,按塞本特說得做,將來地球上的人類要怪就怪門外那個憋不住尿的傢伙?
她就差那麼一點點就下定了決心,但最終還是無力的嘆了口氣,轉身打開了洗手間的門,面無表情的向外走去。
吉原直人看着她蒼白的小臉若有所思——拉個臭粑粑累成這樣了?是又便秘了?吃了太多的肉?最近富含纖維的食物吃得太少了?
星野菜菜彷彿和他心有靈犀,猛然回頭,怒叫道:“不是你想得那樣!”
吉原直人好奇問道:“那是怎麼樣?”
星野菜菜忍了忍,但實在是沒忍住,憤怒大叫道:“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懂我需要做多重要的決定!你只會給我添亂!”
吉原直人更好奇了,笑問道:“我給你添什麼亂了,什麼重要的決定?”他和星野菜菜之間根本沒有秘密,他腦子飛快轉了一圈,沒想到最近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立刻判斷星野菜菜應該又是在小題大做了,嘲笑道:“你終於開始考慮要控制飲食了嗎?謝天謝地,雖說你現在正在長身體,但我一直擔心你整天猛吃猛喝將來會長成個大胖妞!”
“你……你個傻狗!”星野菜菜怒瞪了他一眼,不想和這個無聊的人說話了,轉身就走了。他根本什麼都不懂!
吉原直人覺得自己贏了,哈哈笑着去上廁所了。
星野菜菜氣鼓鼓的回到了半層,看着筆記本沒有光亮的屏幕——塞本特已經離開了,星野菜菜說需要一些時間來考慮這個問題,它也沒有表示反對,直接又回去坐牢了——她想了一會兒,輕輕喚醒了香子:“香子,查一下目前美國航天局內所有宜居帶行星的資料。”
雖然她不覺得塞本特會犯這種錯誤,塞本特的功能比香子強大無數倍,但畢竟塞本特在坐牢,也許資料收集有遺漏,思維也可能有誤區——不一定要都擠在地球上。
她抱着一點點僥倖心理想確認一下目前地球人類所取得的天文資料,而香子也立刻回話道:“是,菜菜親,檢索到54顆宜居帶行星公開資料,是否攻擊美國航天局取得更多資料?”
“攻擊吧,不要被對方抓到。”星野菜菜毫不在乎的下了命令,和幹掉地球上95%的人比起來,黑客攻擊簡直善良無比,更何況美國航天局本就是黑客喜歡拿來練手的地方——就連美國航天局都習慣了,拼命表示觀察資料用於公開的天文研究,並沒有藏着所謂的絕密檔案,可惜大家不肯信,非要進去看看。
“明白!”香子不問理由,只管幹活——它同時還在管理吉原直人和桃宮美樹的婚禮進程,監督SPM投資的資金流向,充任公寓附近的監控守衛,偷窺六菱財團和政府部門,幹了這麼多活卻不拿薪水,真是二十一世紀五好員工的典範。
公開資料開始出現在屏幕上。
地球上的人類一直常常喊着“我們的未來在星辰大海”,不過目前僅僅也就是句口號,地球上的各國之間至少有三成的資源都耗費在了準備互相鬥毆上,大家普遍覺得除了已經被淘汰掉的黑色人種、棕色人種以及藍色人種外,黃色人種和白色人種早晚是要分個勝負的,好決定地球上該由誰說了算。
或許等分出了勝負後,一個顏色覆蓋了全球,那時人類纔會把目光轉到地球之外——如果那時人類還沒有因爲互相之間鬥毆而同歸於盡的話。
現在對於地球之外,地球上的人類還僅僅處在觀測階段,努力尋找着適合移民的行星。
目前分成兩大派,一派是尋找類太陽系的星系中尋找宜居帶,也就是恆星提供的溫度和地球溫度差不多的區域;另一派想着改造火星——基本這兩派都沒取得任何進展。
星野菜菜翻看了一下資料,然後頹然合上了。
目前尋找到的疑似(沒辦法去確定)最適合人類移民的行星是開普勒220—3B。它圍繞的一顆和太陽很類似的,也是一顆光譜型爲G的黃矮恆星公轉,距離位置也合適,估計地表平均溫度爲21攝氏度,有液態水,直徑比地球略大,重力比地球略大,算是比較完美,但最主要的問題是離地球太遠——600光年。
飛船就算達到無限接近光速,那也起碼要跑六百年,到了黃花菜都涼了。
宇宙太大了,大到了讓人絕望的地步,而太陽系卻偏偏是個奇葩,適居帶原本應該有三四顆左右適宜人命生存的行星的,但現在僅就存有一顆了。
星野菜菜最後一絲僥倖心理也徹底消失了。她想尋找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比如一顆環境惡劣一點但能建設發展的行星,然後她帶着塞本特、生化人們前往,將地球留給現在的人類。
但現在看看塞本特是對的,太陽系已經這個樣子了,除了和地球上的人類爭取這一顆星球似乎沒有別的辦法了。
百光年起步依現在的科技水平能就是幾千幾萬年的旅行時間,根本不現實,而塞本特一口咬定地球人類在往搞死自己的康莊大道上大步前進,似乎也沒可能等地球人類發展到可以星際旅行……
星野菜菜無力的倒在了地上,揪起薄被將自己捲成了個繭,只覺得心力憔悴——她根本不想承擔這種責任,這和勇氣無關,而是這種責任對她的年紀來說太過於沉重了。
若是地球有一天面臨毀滅,七十億人的目光集中在那個挺身而出的“英雄”身上,也許不等“英雄”出發去拯救地球已經被七十億道視線直接殺死了吧?
星野菜菜和被子糾纏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從半層上探出了頭,對着下面叫道:“喂!”
吉原直人正歪倒在地看着電視,在無事期間他在這個家裡就是個活大爺。他除了幹壞事有一手外,在日常生活中就是個廢物。
他眼皮子也沒擡,目光依然放在屏幕上,思考着要換了自己是怎麼弄死受害者纔可以不留下證據,隨口問道:“什麼事?”
星野菜菜想問問吉原直人的意見,她一個人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是很少見的情況,一般她都喜歡搶着拿主意的,但現在她真的想聽聽吉原直人怎麼看。
但從半層居高臨下看着吉原直人的耳朵,卻突然沉默了。
問他有什麼用?他除了反對還能說什麼?他是地球人中的一員,他會爲了自己背叛他的種族嗎?
而且,自己不是已經決定給他想要的生活了,何必再拿這種煩心事去打擾他?
吉原直人久久沒聽到回話,這才奇怪的擡頭向上望去,問道:“有什麼事啊?”不過一看之間,發現半層上除了布簾輕輕晃動外什麼也沒有。
剛纔不是在叫自己?吉原直人四處看了一眼,發現桃宮美樹在廚房裡清理冰箱,拿着冰刀正颳得起勁,小月彌生跑去逛街沒回來,這不是叫自己是叫誰呢?
是在叫香子嗎?
他有些想上去問問,他考慮自從自己準備結婚後星野菜菜不是很煩躁就是面無表情,估計心情惡劣,想了想決定再給她一點適應的時間,免得上去又和她吵吵起來,便轉頭又繼續看起了電視。
他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屋子裡是溫暖的,茶總是熱的,美樹的料理很好吃很合口味,大女兒脾氣不好但心裡柔軟,不高興也沒有大吵大鬧,小女兒呆萌可愛,整天傻呵呵忙來忙去很體貼人——除了對西九條琉璃那邊有些負罪感外,眼前比他夢寐以求的生活更加完美。
他這個要求從來不高,覺得這樣已經挺好了,感覺以後也不需要進養老院了,也不用將來靠在養老院抓小護士的屁股來取得存在感了,很好!這真的很好!
不止是他,隨着時間的流逝,所有人似乎對現在的生活都感到滿意。
小月彌生對“美樹媽媽”嫁給“吉原叔叔”感到超級興奮,感覺家庭完整了,整日滾在桃宮美樹懷裡撒嬌,十三四歲了活出了三四歲的樣子。
桃宮美樹對能和吉原直人結婚感到超級滿意,整日用一雙水潤潤的杏眼看着他,裡面的幸福感都要溢出來了。
戶布織對能管理一家資產日益龐大的公司同樣感到超級滿意,特別是吉原直人躺着裝死,連參加六菱財團七月的金曜會都指派了她爲代表後感覺腦血管都要爆裂了。同時,在得到了桃宮美樹的離職申請通知後,得到她要結婚,還是要嫁給BOSS之一感到十分興奮——她和桃宮美樹早就混成半個閨蜜了——不顧在公司整日忙碌處在吐血邊緣,卷着袖子就要來給桃宮美樹充當伴娘。
她是不會放過這個即能拍BOSS馬屁,又能拍股東馬屁機會的,熱心無比,誰都擋不住。
桃宮秀枝對被踢到了戶布織身邊當生活助理也很滿意,雖然吉原直人要求戶布織嚴厲對待她,但戶布織會做人啊,對她相當尊重客氣,給的工作也不重,而且做爲社長的助理在公司裡也比較威風,更重要的是戶布織不會打她。
現在沒人打她她就很滿足了,至於狐仙姐姐要結婚,也就那樣吧!反正那個姐夫是魔鬼,沒結婚前就打她,結了婚估計也不會改好多少。
星野菜菜也看不出異常,有板有眼的推進着吉原直人和桃宮美樹的婚禮進程,只是神情日漸嚴肅,有任何不對的地方就板起小臉猛批一頓——她平時做事就很認真,大家也都習慣了,真沒覺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覺得她對這場婚事十分重視。
吉原直人甚至感到頗爲欣慰。
日子平平常常過着,衆人都滿意的生活帶了極大的幸福感,時間轉眼間就到了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