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塞本特的名字,吉原直人這才恍然記起星野菜菜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孩,而是一個活了六千五百萬年的大王八,史前文明的唯一遺孤。
其實星野菜菜除了那對尖耳朵和地球人上的孩子不一樣以外,似乎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若說她非要有什麼特別的,大概也就是她長得漂亮精緻了一些,脾氣壞了一點,亂七八糟的東西記了一肚子,雖然大部份真是半點用也沒有——有誰想知道土豆的三大類十九個品種嗎?北美土豆和亞洲土豆含澱量區別嗎?這種事星野菜菜能叨叨三個小時,有時煩人的真想拿襪子塞住她的嘴。
吉原直人看了看星野菜菜,覺得塞本特突然來訪應該是有事要告訴她,自己留在這兒可能有些不太方便,猶豫了一下問道:“星野,需不需要我暫時迴避一下?”
“不,留在這兒陪我!”星野菜菜一把抓住了已經擡起了屁股的吉原直人,眉頭緊皺——塞本特突然跑來她也有些心虛,好像要突然面對自己的過去了,有種類似於近鄉情怯的感覺。
六千五百萬年實在太遙遠了,那時候地球上還是恐龍的天下,星野菜菜一直覺得她的身世實在是有些虛幻,而且她一點也不喜歡。
誰希望自己成爲一個已經滅亡文明的遺孤呢?誰希望自己成爲一個異類呢?就像吉原直人想當一條普通鹹魚一樣,她也想當一個正常人,能安安靜靜的沒有半點麻煩。
對於自己的身世,星野菜菜一直以來都不敢深思,拼命把這件事牢牢鎖在記憶宮殿的箱子裡,甚至希望儘量少的和那個外星遺址扯上關係,但有些事終不可避免,對方還是找到她這兒來了。
避無可避,於是只能面對,只是需要勇氣。
她緊緊的揪着吉原直人絕不鬆手,這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支柱,是她最大的勇氣之源,她一直認爲只要他們兩個人在一起,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值得畏懼的。
吉原直人順從的又坐好了,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以示支持——自己是挺慘的,年輕時幹了一大票混蛋事,搞的現在人見人厭狗見狗嫌,這二傻子也沒好多少,莫名其妙就從一個常年蹲在家裡的小宅女成了外星遺孤,好好在家裡啃着土豆各種倒黴事就從天下稀里嘩啦掉下來了,差點命都沒了,也能說上一聲慘了。
星野菜菜挪了挪小屁股,順着吉原直人的手臂坐到了他身邊緊緊貼着他,然後眉眼一正下令道:“香子,允許塞本特接入。”
“已接入,菜菜親!”
隨着香子的回答,屏幕上彈出了視頻對話窗口,接着一個看不太出年歲的男子形象出現在其中。
其實吉原直人也不太確定這形象是男是女,雖然對方的胸看起來是平的,但萬一瑪雅星人不長咪咪呢?畢竟星野菜菜這唯一一個能確認活着的瑪雅星人也是個小平板啊!
星野菜菜也仔細打量着屏幕上的“人”,心中莫名覺得有些親切感。對方穿着奇怪的服飾,亮白色開襟長衫上鑲嵌着繁雜的墨綠色花紋,胸前有着一枚金色的徽章,上面是奇怪的藤蔓交纏拱衛着一個奇怪的字符。對方的頭髮也是黑色的,很短,容貌相當清秀,甚至可以說有一些俊美,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對又長又尖的耳朵。
如果簡單的形容這個“人”,大概可以說成十分像傳說中的精靈,優雅而又神秘。
屏幕中的男子輕輕伸出右手撫胸,向着星野菜菜深深彎腰行禮:“向最高權限擁有者致敬!您的僕人,四級權限擁有者塞本特向您問好,願您一切安康,笑容常駐,容顏如朝陽一般燦爛,如鮮花一般永不凋零。”
星野菜菜抿了抿嘴,嚴肅道:“請不必這麼客氣,塞本特……塞本特先生,您也好!”她有些不太適應這種問候風格,有些不安的挪動了一下小屁股,又微微向着吉原直人靠了靠。
塞本特再次彎腰,感謝了星野菜菜的問候,順着她的動作目光轉到了吉原直人身上,輕輕點頭道:“你好,初次見面,吉原直人先生,你出色的完成了任務,將伊娃小姐照顧的很好,你的付出必將得到回報!”
“你也好,塞本特先生……伊娃?是說星野嗎?她的本名?”吉原直人看向了星野菜菜,至於回報不回報的他不怎麼在意,他照顧星野菜菜又不是爲了錢之類的東西,錢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重要,他對物質條件要求不高,現在手裡的錢基本夠他活到進養老院了,再要多了真是屁用沒有。
塞本特目光轉回到了星野菜菜身上,輕聲道:“是的,這是現在最高權限擁有者伊娃小姐的本名,在我們的語系中的意思是初升之陽,光輝燦爛。”他注意到了星野菜菜目光在自己服飾上打轉,似乎在分辨着來源,又補充道:“伊娃小姐,這是我們的傳統服飾,如果您喜歡我定製幾套派人給您送過去。”
星野菜菜收回了目光,搖了搖頭說道:“不要麻煩了,我衣服夠穿了。”她只是好奇衣服上的字符,那對她有種神秘的吸引感。
她好奇心本就很強的,不然也不可能搞出一肚子沒用的冷知識。
塞本特表情有些遺憾——吉原直人敢發誓,這人工智能竟然表情很豐富,像個活人一樣——塞本特遺憾道:“可惜伊娃小姐這兒沒有全息投影設備,我不得不這麼和您通話,不然在全息狀態下也許您可以更全面的欣賞一下我們的傳統服飾,說不定會改變主意——您一定會很合適我們的傳統服飾的。”
星野菜菜搭拉了一下眉毛,有些不高興道:“叫我星野!”這一個一個伊娃小姐她感覺是在叫別人,不過她說完似乎覺得有些不禮貌,畢竟是守護了她六千五百萬年的“人”,還是要領情的,又緩和了一下口氣說道:“也可以叫我菜菜。”
塞本特微笑道:“如您所願,星野小姐,但伊娃這個名字是您父母給您取的……您現在所用的名字,想必您已經知道是什麼原因了吧。”
星野菜菜抿了抿嘴沒吭聲。她媽媽上杉香壓根兒就沒結婚,她以前自然沒地方找爸爸,等吉原直人來了倒是樂意給她當爸爸,但她可瞧不上——那個傻狗哪點有爸爸樣子?所以,星野這個姓肯定是上杉香自己捏造出來的,意思應該是“來自星空的孩子”,而菜菜這個名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很普通,算是爛大街的那種,大概是上杉香希望她能做一個普通的孩子。
可能上杉香以前就希望她能以一個普通地球人的身份過完一輩子吧,平平安安,無波無折。
塞本特見星野菜菜沒說話,又輕聲問道:“星野小姐要看一下您父母的影像嗎?”
星野菜菜遲疑了一下,轉頭望向了吉原直人,而吉原直人嘆了口氣後點了點頭。好歹也是親生父母,總該在記憶中有個存在。
星野菜菜見他同意了,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深吸了口氣說道:“那好!”
屏幕上出現了一男一女攜手而立的影像,男的俊美,女的溫婉,吉原直人仔細瞧了瞧,星野菜菜和她親生母親長得極像,只是她親生母親氣質溫潤,極有女性柔美風采,而星野菜菜年紀太小,氣質還沒成形,孩子氣還十足。
星野菜菜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摸着屏幕,指尖有些微微的顫抖——她不記得了,她記憶裡沒有父母的樣子,但她知道父母已經死在六千五百萬年前的那次太陽系最大浩劫當中了。
她記憶中的媽媽是上杉香,那個寧可不吃午餐也要給她買生日蛋糕的媽媽,那個總是發着光一臉和善的媽媽,那個總是教育她要做個好人的媽媽,那個她總是獨自留在家裡玩耍盼着媽媽能有一些休息時間可以在家裡陪着她的媽媽……
上杉香媽媽養大了她,而這對父母生了她。
星野菜菜摩挲了屏幕許久,不知什麼時候眼睫毛上掛上了晶瑩的淚珠。吉原直人忍不住伸手將她攬在了懷裡,有些憐惜的輕吻着她的頭髮。
就算六千五百萬年的時間恐怕也不能阻擋血脈相連,第一次見面就是永別,自己看着都難受,更別提她這個親生女兒了。
星野菜菜有些無力的靠在吉原直人懷裡許久後才輕聲問道:“我……他們……我父母有給我留下什麼遺……什麼話嗎?”
影像消去重新露出了塞本特,它輕聲答道:“有的,星野小姐,封存在基地中的全息球中,信息級別一級,確認完好,需要由您親自打開。”
“現在能送到我這裡嗎?”
“抱歉,暫時不行。”
“那……如果可以了,第一時間給我送來。”星野菜菜知道塞本特目前對基地還不能完全掌控,也不勉強它。
“任務已記錄,請您放心。”塞本特表情中似乎也充滿了同情,十分人性化,就連吉原直人都分辨不出這是程序還是這傢伙花了六千五百萬年成精了。
星野菜菜在吉原直人懷抱中挺了挺身,輕聲又問道:“我媽媽……我是指我現在的媽媽,還好嗎?”
生恩大還是養恩大呢?這怕是個千古難題了,見完了親生父母,星野菜菜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另一個母親上杉香。
雖然這個媽媽要帶着她一起去死,但她恨不起來,還是希望媽媽好好的。
塞本特輕聲道:“上杉博士一切都好,只要基地還在運行她就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星野菜菜輕輕點了點頭,吩咐道:“拜託你一定照顧好她……”她還沒想好拿這個準備帶着她一起去死的養母怎麼辦,只能暫時先關着她了。
這……應該不能說自私吧?
星野菜菜坐在那裡開始出神,親生父母過世了,時間久遠到難受都不知道該怎麼難受,養母偏執症發作,非要自燃其身不說還要捎帶着自己一起照亮人類的光明未來,而自己……
星野菜菜摸了摸腦袋頂,溼漉漉的,這該死的傻狗又開始舔自己頭了,不過,自己也就只有他了。
吉原直人見對話中斷了,在旁邊揣測了一下自己的權限——塞本特自稱四級,星野菜菜比它高,至少三級,那自己是幾級啊?香子又是幾級啊?二十三號又是幾級啊?自己問話這人工智能會不會和香子那小人工智障一樣懟自己?
他試探着問道:“塞本特先生,你這次來是有什麼事嗎?”
他已經做好了塞本特像香子以前那樣冷硬拒絕回答他,畢竟這些人工智能眼中算是人的就星野菜菜這一根獨苗,而且就算塞本特拒絕回答,他也不打算像罵香子那樣罵塞本特——他心裡其實還是很尊重這個人工智能的。
六千五百萬年,想想就漫長到頭皮發麻,而這個人工智能忠於職守,盡職盡責,以一己之力維持着基地的最低規模運轉,等待着永遠不可能來到的瑪雅星遺民重拾文明的火種。其中的孤獨、寂寞大概能殺掉一百萬人了,而它堅持了下來,這很了不起。
它值得尊重,雖然它不是人,而且不把人類當人,但就憑這份堅持就值得尊重。
塞本特比香子那個人工智障好說話多了,十分通情達理,目光轉向了吉原直人,輕聲道:“吉原直人先生,我是由人類創造的,我的核心邏輯要求我不能對人類可能受到的傷害置之不理——我的下級體香子檢測到疑似有非法吐姆企圖傷害星野小姐,我必須來請求星野小姐提高安全等級——之前我派來的二十三號被星野小姐驅離開了,我個人覺得這種行爲過於危險,希望星野小姐能夠更改命令。”
吉原直人愕然,沒想到塞本特竟然是因爲這樣的原因跑來的,奇怪道:“我們和山下組的爭鬥已經開始很久了……”
“我明白,雖然我能接入外部網絡的時間不多,但一直儘量查看香子留下的日誌文件,只是山下組這個非法吐姆團伙並沒有直接攻擊星野小姐的企圖,鑑於目前基地的特殊情況,我判斷情況還處在安全範圍,可以接受,但是香子發現了那個非法吐姆企圖接近星野小姐,所以目前的事態已經處在了緊急範圍,已經必須立刻處理了。”
吉原直人一陣無語,原來他和山下組打來打去都是在“可以接受的範圍”,而山下組的那個小女孩殺手只是在公寓附近露了個臉,事態就成了“緊急範圍”了!
星野菜菜這一根獨苗的安全大於地球上七十億人的安全,大概這個人工智能就是這麼想的,真是讓人無力吐槽。這些思維還留在六千五百萬年前的機器腦子,根本不明白地球現在誰說了算了。
不過吉原直人奇怪道:“所以,你就是來要求將二十三號從夏威夷調回來的嗎?你自己下命令不就行了。”
塞本特微笑道:“我不能反對星野小姐的命令,我只有建議權。”它的邏輯鏈十分嚴謹,瑪雅星人對人工智能造反也是相當警惕的,絕對不可能出現什麼人工智能爲了人類好,於是就反客爲主,把人類的主觀意圖丟在一邊不管了狗血事兒。
“原來如此。”吉原直人懂了,星野菜菜的命令對這些人工智能、生化人來說就是聖旨啊!他很理解,低頭向星野菜菜問道:“星野,咱們把二十三號叫回來吧?”
塞本特值得尊敬,而且也六千五百萬歲了,更是守護了星野菜菜六千五百萬年,吉原直人覺得還是應該給它個面子的。
星野菜菜仰起小臉只能看到吉原直人的下巴,看着鬍渣子有些想伸出小狗爪子撓一撓,只是目前情況不合適,馬上又向他懷裡窩了窩無所謂道:“這種小事你拿主意好了。”
她根本不關心這些,有吉原直人在她很安心,若是非要二十三號回來,就讓它在樓下看門好了。
吉原直人得到了授權——他一直是極尊重星野菜菜的個人意志的,從來不仗着年紀大硬幫她拿主意——他對塞本特客氣道:“我們馬上就把二十三號叫回來,真是不好意思,這點小事還要麻煩你跑一趟。”
塞本特對吉原直人也相當客氣,雖然吉原直人在它眼裡不算人,但吉原直人背後有菜菜大老虎啊,這可以算是現代版的狐假虎威了。塞本特微笑着點頭向着吉原直人感謝,然後輕聲道:“二十三號在夏威夷羣島也有任務在身吧,如果是這樣,我希望星野小姐能允許我派一隊智能生化人前來處理掉威脅。”
“處理掉威脅?”
塞本特面容嚴肅起來,點頭道:“是的,任何企圖攻擊自然人類的行爲都是重罪!爲了保證星野小姐的人身安全,必須將有攻擊意圖的非法吐姆徹底毀滅掉,這是原則問題。”
吉原直人覺得完全沒必要,那個小女孩殺手陰人是把好手,就算再沒人性的傢伙遇到個小孩子也不會無緣無故揮手就殺了,而那個小女孩殺手便可以趁機做很多事。但是若是有了防備,那小女孩可以說戰鬥力極低,吉原直人覺得再遇到了自己完全可以將她吊起來打,似乎沒必要弄一堆人來添亂。
現在就夠亂的了!
他委婉道:“塞本特先生現在行動也不方便吧?基地還在他人控制當中,抽調人手行動恐怕會危及到您的安危,所以……”
塞本特微笑道:“基地的情況已經略有些好轉了,我得到了一定的自由權,而且我也不會從主基地調派生化人前來執行任務,請吉原直人先生完全不必擔心。”
吉原直人奇怪道:“主基地?”
“是的,經過努力,我建設了一個小型前哨級別的基地,那裡生產一些智能生化人以供使用。”
吉原直人愣了,而他懷裡像是小貓一樣慵懶的星野菜菜也有些驚異——這不聲不響的,就開了一個分基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