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靜靜飄灑着雪花,星星點點細碎如冰晶。
一月迎來初雪對東京來說屬於正常現象。六十年以來,十一月份迎來初雪,可以觀賞楓紅雪白美景的次數只有兩次,餘下的十二月份和一月份基本對半開——即便是正常情況,東京人還是對下雪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畢竟是稀罕東西,東京一年也就下一兩次雪,遇到特別的年份不下也不奇怪。
東瀛整個民族審美就偏向於寄物哀思,喜歡稍縱即逝、細膩脆弱的東西。如櫻花、煙花之類,美則美矣,卻註定芳華短暫,轉眼消逝。
雪花亦融,也難持久,也被包含進了這個範圍,凡是行人看到雪花飄落,無不面露微笑,拍照留念。吉原直人漫步在街頭,看到的便是一片歡喜讚歎,不少可愛的女孩子張開了雙臂,邊笑邊跳着轉圈,仰着臉兒迎接雪花漂落,銀鈴瞬間落滿街。
吉原直人也情不自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這些女孩子下着雪也露着大白腿,真的好厲害!這抗凍天賦點滿了吧?不過此情此景格外養眼。
不過一路看得多了,他又覺得有些好笑,大概類似於那種北方人看到南方人激動的在雪地裡打滾時的樣子——拼命忍着不要翻白眼!拜託,下個雪不用這麼激動吧?
他輕輕抖了抖肩膀,仰臉看了看天,而天空中灰濛濛的讓人覺得有些壓抑。他其實不喜歡下雪的,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段經歷就發生在雪原之中,當時烈風如刀,巴掌大的雪花——有些難以置信,但親自去一趟就知道了,雪花真的可以有人巴掌那麼大的——打得他直接蒙了圈!他當時在那兒只恨雪大風猛,喘氣不敢大口,口渴不敢吃雪,就連想撒尿都要死死憋着。不說會不會凍掉了,只說流失掉的熱量就讓他害怕下一秒直接凍斃了。
那絕對不是一段讓人覺得愉快的回憶,好在東京還有大白腿可以看。
他這是剛把星野菜菜和小月彌生送回了家,正走在去見戶布織的路上。晚上有個應酬,戶布織堅持他這個會長也要親自出面。
雖說戶布織是他找來的幹活的老黃牛,不,找來主持工作的職業經理人,但他也不好意思一點事兒也不幹,對她合理要求充耳不聞,只好勉爲其難。
送完了星野菜菜她們兩個,他就把車丟在了樓下。東京少雪,爲防雪防滑投入巨資不划算,但偶爾真遇到了下雪了,交通狀況便一片混亂,開車還沒有走路快。
反正時間還早,他也就安步當車,一路穿過公園小巷,抄着近路趕往公司。在路過一個小公園時,他猛然看到一個人影有些眼熟,忍不住細看了一眼,卻發現是西九條琉璃。
西九條琉璃看樣子在那兒坐了不短的時間了,頭髮肩膀上都落了一層雪。她還是一身小西服,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的風衣,正有些茫然的掰揉着手裡的長麪包,略掰出一些麪包屑便向着面前隨手一撒,只可惜正下着雪鳥兒不多,只是偶爾落下一隻啄食片刻又馬上飛走了。
吉原直人好奇觀望了片刻正準備離開,但西九條琉璃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突然轉頭望來,兩人四目相對,頓時都愣住了。
這好歹也是熟人,見了面不打招呼不合適,吉原直人馬上擡手笑道:“你好,西九條警部!”
西九條琉璃也從長椅上站了起來,淺淺低頭說道:“你好,吉原桑。”
兩個人交情不深,是敵是友也不好說,互相打完了招呼頓時相顧無言。沉默了片刻,吉原直人目光忍不住在那大半截面包棍上轉了一圈——在他的印象中,西九條琉璃一直是冷冰冰的,帶着一股冷硬的氣場,行事起來頗有些凌厲,很難想像這樣一個人會在下雪的時候茫然坐在公園裡喂鳥。
西九條琉璃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頓時兩道劍眉微揚,手中的麪包棍緊了緊。片刻後她主動打破了沉默:“星野醬和小月醬沒和你在一起嗎?”
“哦,什麼?啊,她們在家裡呢!”
兩個人一問一答完了,場面又靜了下來。吉原直人覺得該告辭了,對方明顯有心事,而且兩個人身份有別,一官一賊,聚在一起總感覺有些尷尬,他張口道:“我就不打擾西九條警部賞雪的雅興了,我……”
他剛一開口,西九條琉璃也同時開口道:“想去喝一杯嗎,吉原桑?我知道……”
兩個人同時說話又同時閉了嘴,又靜了一下吉原直人訝然問道:“喝酒?我們?”
西九條琉璃輕輕點頭:“北川說你是個好酒友,有興趣去喝一杯嗎?我知道前面車站旁邊有個站立式的酒吧,要不要去?”
吉原直人瞬間就起了疑心,若是別人約他,這時間還早,他倒是不介意去喝兩口吹吹牛皮散個心,但換成西九條琉璃,他就要多想想了——不是在設套要抓自己吧?
抓自己不可能,自己住在哪裡是備過案的,西九條琉璃也清楚。要抓的話,西九條琉璃早帶着大隊人馬殺上門去了,不必這麼麻煩。那是想套話?也不對,自己這段時間老老實實,即沒作奸,更沒犯科,沒理由啊!
莫非是爲了星野菜菜?星野菜菜詭異的弄到了大筆的錢,這其中肯定有貓膩!這是事發了嗎?這女人好像一直對星野菜菜很感興趣,她知道些什麼?
一瞬間吉原直人瞳孔縮了一縮,心中升起了濃濃的警惕,打着哈哈試探道:“這真是有些想不到啊,怎麼忽然受到這種邀請……西九條警部怎麼突然有了喝酒的興趣?”
西九條琉璃眼神渙散了片刻,淡淡說道:“只是突然想喝一杯,沒什麼理由。”
俗話都說身正不怕影子斜,吉原直人就是棵歪脖子樹,影子十有八九都扭成妖魔鬼怪了。他聽着西九條琉璃的回答很難不多想——相遇是巧合還是埋伏?突然的邀請有什麼目的?對方心裡打着什麼盤算?
不過他個性就不是那種遇難迴避的人,坦然接受挑戰,笑着一伸手:“那不勝榮幸,咱們走吧,西九條警部。”
漫天雪花中,兩個人沿着公園的石子道向着車站走去。
雪花緩緩地落,細風淺淺地吹。一片朦朧中,男子身材高大笑容溫和,女子身影修長神情雅淡,迎面而來的幾個高校女孩像是看到了晨間劇中的場景,忍不住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走過了還不斷回頭相望——要是那個男人不是個光頭就好了,否則真是一對壁人。哇,自己戀愛時也能遇到這樣的浪漫就好了。
雪中漫步,芳心不迷自醉。
吉原直人絲毫不覺得浪漫,他表面上笑吟吟的,耳中細聽着周圍的一切風吹草動,以免路邊突然竄出兩個人拿捕網槍把他綁了。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
他試探着問道:“西九條警部常喝一杯嗎?喜歡什麼酒?”
西九條琉璃注視着前方淡淡說道:“不太常喝,只是在不得不去的聚會上偶爾喝一點。”她側頭望了吉原直人一眼,“比不了吉原桑酒量驚人。”
她可能這輩子都忘不了號稱“千杯不醉”的北川次郎給擡走時的樣子。
吉原直人默默點頭,笑着附和道:“這是突然來了興致,我也一樣,偶爾會特別想喝一杯……不過我真沒想到西九條警部會邀請我。”
西九條琉璃沉默了一會兒,自嘲一笑:“我不知道該邀請誰,自己去又太奇怪,剛巧遇到了你。”
吉原直人微笑不語,這話不能信的!誰還沒有個朋友,怎麼可能喝酒都找不到人,然後路上隨意遇到個就抓了去?
他也不再多問,以靜制動,等着看看西九條琉璃耍什麼把戲。他抖了抖脖子上的圍巾,換了話題:“西九條警部冬天出門怎麼不注意保暖,冷不冷?要不要用我的圍巾?”
他一臉殷切,滿是紳士風度,看起來十分溫柔。不過這不妨礙過會兒他發現情況不對,直接用這圍巾絞死西九條琉璃。
“不了,謝謝你的好意,出了公園就到了。”西九條琉璃淡淡的拒絕了,目光挪到了迎面走來的一個小女孩身上。
這小女孩大概很少見下雪,十分歡快,蹦蹦跳跳追逐着雪花,將她媽媽甩開了一大截。她似乎發現了不對,邊跑跳着邊回頭招呼着自己的媽媽,但腳下一滑,小身子扭了幾下,連忙伸開手臂保持平衡。
“小心!”西九條琉璃冷不丁就驚叫了一聲,吉原直人頓時彎腰塌背準備暴起傷人,以爲真有埋伏,但卻見西九條琉璃猛然衝向了那個小女孩。
小女孩沒摔倒,勉強維持住了平衡,西九條琉璃竄出了幾步後也放緩了步子,慢慢迎了過去。她蹲下笑道:“雪天路滑,要注意安全哦。”
小女孩用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望着西九條琉璃,片刻後小臉上露出了恐懼的神色,掉頭就向她媽媽逃去,沒跑了幾步“啪嘰”一聲真滑倒了,突然大哭起來,連聲高叫:“媽媽!媽媽!”
吉原直人愕然,嚇死老子了,但這是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