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風吹落樹梢上的最後一片葉子, 意味着天氣又涼了幾分。
天一旦涼起來,萬物憊懶,像逃脫不了的詛咒, 太陽也姍姍來遲, 一日一日亮得越來越遲。
趁着天還矇矇亮, 蘇銳慌慌張張敲響了蘇月的房門。
咚咚咚……
急切劇烈的拍門聲把蘇月從夢中驚醒, 她睡眼惺忪的從門裡探出個腦袋, 沒好氣的問:“大清早的你要死啊,敲什麼門嘛!”
蘇銳穿戴着朝服,精神抖擻。
“你確定不見見十三皇子, 這些天他來我們府上可都是爲了你啊。”他問。
蘇月把腦袋縮回去,“啪”的一聲合上門。
大清早就提起李雲湛, 真是晦氣。
蘇銳隔着門又說:“我不清楚你倆到底什麼關係, 但他再怎麼說也是個皇子, 你差不多就得了,多少給人留點面子。”
門外的蘇銳說破了喉嚨也沒得到蘇月的一句迴應。她微眯着眼往牀的方向走, 心想,這李雲湛到底給蘇銳下什麼迷魂藥了,短短几天就把蘇銳整得五迷三道的。
一旦醒了就再睡不着,蘇月披了件衣服,坐在窗邊看嘰嘰喳喳的麻雀。
深秋的麻雀是這愈漸寒涼天氣裡最有生氣的動物了。它們撲騰着翅膀上下翻飛, 一會跳到樹枝上, 一會鑽到草叢裡。
沒過一會兒, 東面的天染成了橙色, 慢慢的, 顏色越來越深。
太陽升起,一切又是新的開始。
看着那個圓圓的火球從地平線上一躍而出, 蘇月的心情似乎沒那麼糟了。
她很少看日出。
在這個冷空氣讓整個人格外清醒的早晨,一個人靜靜的看着太陽升起來,光線透過樹枝留下淺淺的橘色剪影。
她覺得,有些東西似乎不一樣了。
太陽的升起像一個新生命的降生。
而時間的流逝,或許就是給人一個新生的機會。
就像一個人無法踏入同一人河流,不論是河流還是你都不再是那一個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爲昨日之事煩憂,反正你不再是昨日的你。
想到這裡,蘇月的嘴角不自覺的露出一抹笑。
今天的太陽那麼美,不管是昨天的李元湛,還是昨天的蘇月,她都不想再計較了。
用過早膳,李雲湛還沒和蘇銳一起來。
換做往常,這個時辰,他倆早一起勾肩搭背的回來了。
李雲湛今日不會不來了吧?蘇月還打算跟他說兩句話的。
正等着他倆,外面傳來一陣吵嚷聲。
蘇月跑到前廳,看見十多個小廝擡着王家送來的聘禮往門外走。
蘇月納悶,王家把聘禮擡回去豈不是退婚的意思,可是照蘇銳那天的說法,王家可是打死都不退婚的,這到底怎會回事?
正好阿孃也在,蘇月問她:“阿孃,這到底怎麼回事?”
阿孃臉上看不出喜憂,只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這幫人突然就氣勢洶洶的衝進來,吵着要把聘禮收回去。”
收回聘禮於蘇家而言當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王家到底是大戶人家,即使要收回聘禮也會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哪會容忍小廝這般無禮。
想來這其中必有曲折。
不知是覺得此事並不簡單,還是好奇心作怪。蘇月拉住一名小廝問:“你們這是何意,我們蘇家豈是你們想送聘禮來就送,想拿走就拿的人家,要擡走總得給個合理的說法吧。”蘇月此言,當然不是捨不得這聘禮,只是就這樣直接擡走,蘇家面子上也過不去啊。
“你不會就是蘇小姐吧?”
蘇月沒想到這小廝居然會反問她,愣住了沒說話。
小廝看她的樣子就猜到了,說:“蘇小姐,聽你這話是想留着這聘禮嫁給我們少爺咯?是,我們少爺是與常人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同,但只要嫁給他就會成爲全金玉城最有錢的人。可是,蘇小姐啊,爲什麼你明明想着錢,又偏偏要跟十三皇子牽扯不清呢?現在十三皇子就在我們府上坐着,說你是他相中的女人,還仗着皇子的身份逼着我們把聘禮擡回來。我王七沒念過什麼書,但也知道先來後到的道理,明明是我們王家先定下這門親事的,他十三皇子憑什麼想搶就搶啊……”
叫王七的小廝還在憤憤不平的叨叨,蘇月早就聽不進去了,腦子裡像炸開一樣,隔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一件事:李雲湛搶了王家的親事!
跟王家和和氣氣的退婚是蘇月做夢都想完成的事,可是爲什麼李雲湛就攪合進去了,還說什麼她是他相中的女人?!
“十三皇子現在在哪?”蘇月問。
“還能在哪?在王家等着唄。他可說了,沒見聘禮擡回來,就不離開王家半步。”小廝言語裡全是怨氣。
“這個該死的李雲湛搞什麼鬼!”蘇月心裡想。
蘇夫人聽聞王家小廝半諷半嘲的言辭,心裡隱隱不安。
才聽說前幾日的中秋宴上兩人舉止親密,若十三皇子真如小廝所言逼迫王家退婚,那他們二人的關係便真的不簡單了。
帶着心中的疑惑,蘇夫人問蘇月:“月兒,你與十三皇子到底什麼關係?”
“阿孃,這事兒我也跟你說不清楚,我先去趟王家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蘇月帶上阿水,急匆匆的往王家趕。
還未走到王家,遠遠的就看見黑壓壓的士兵裡三層外三層把王家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這這……這到底怎麼回事?”蘇月更加疑惑了,加快了腳上的步伐。
正要從大門進去,守門的士兵見有人闖入,“刷”的一下拔出佩刀,呵道:“閒雜人等立即迴避。”
蘇月被意料外的抽刀聲嚇一跳,白晃晃的刀身閃得她睜不開眼。小心翼翼撥開士兵的刀,道:“我是蘇月,你去給李雲湛通報一聲,不不不,給十三皇子通報一聲。”
士兵探究的把蘇月渾身上下打量了個遍,最後猶猶豫豫的進去通報。
沒一會兒,李雲湛笑嘻嘻的出來。
“你怎麼來了?王家可是把聘禮都擡走了?”
“你到底搞什麼鬼?”蘇月沒給他好臉色。
“你不是不想嫁給王大傻子嗎?所以我就讓他們把聘禮擡回來了。”
“那這些人怎麼回事?”蘇月指了指黑壓壓的一片士兵,“不知道的還以爲你仗着人多來打劫呢?”
“哈哈哈哈,打劫倒不至於,”李雲湛笑,“不過就是特殊情況用點特殊手段。”
“那‘你看中的女人’又怎麼回事?”
蘇月話音剛落,李雲湛的臉紅到脖子上,結結巴巴的解釋:“藉口,讓人退婚,總……總得找點合適的,藉口吧。”
蘇月還想問點什麼,蘇銳從王家大門裡走出來。
蘇銳:“你怎麼來了?”
蘇月:“你怎麼在這兒?”
兩人一同發問。
“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你把自己攪合在這事裡面有什麼好處嗎?李雲湛瘋了,你跟着他發瘋?”沒等蘇銳再開口,蘇月就先罵起他來。
李雲湛見蘇月再不把身上的刺對準他,暗自鬆了口氣。
王家在金玉城的地位不容小覷,蘇大將軍尚且用緩兵之計拖着,不敢明言退婚。他倆倒好,夥同着直接派兵圍了王家,逼着人家把聘禮擡回來。這不是當着全城百姓的面打王家的臉嗎?
蘇銳被罵得灰頭土臉,沒敢接話。
李雲湛傻了吧唧的自個兒往刺兒上撞,說:“什麼叫我瘋了啊?既然你不想嫁,就別嫁了。那王大傻子哪是個能過日子的人啊。不就是個區區王家嗎?惹得老子不高興了,照樣一鍋端了他。”
李雲湛氣勢洶洶的一席話,倒說得蘇月心裡莫名的暖,臉上的慍怒淡去幾分。
“你別急着誇海口端了王家,還是先顧着眼下,想想回頭怎麼跟皇上交代吧。”她心上雖感動,嘴巴上還是不留情面。
李雲湛此次帶兵包圍王家定沒有徵得皇帝的同意,帶兵私闖民宅可是重罪。
沒想到李雲湛不當回事,嘿嘿笑起來,“你關心我就直說嘛,還非要拐個彎。”
蘇月沒好氣的白他一眼。這人在這種情況下還有心思開玩笑,真是白替他操心了。
李雲湛卻突然斂了笑,神色嚴峻的說:“蘇月,我可是冒着被皇帝殺頭的風險幫你,你可要一輩子記得我對你的好啊。”
蘇月看着李雲湛嚴峻的神色總覺得怪怪的。
若李雲湛真的私自帶兵,當真殺頭都不爲過。可是他會爲了她去幹這種愚蠢的事嗎?退親的方式有千百種,他何必要選擇對自己最不利的那種?
他應當不是這麼蠢的人,可是這些兵又哪裡來的?
蘇月百思不得其解,面部表情變化得才叫一個豐富。
李雲湛看着她,嘴角不經意間微微上揚。
阿水看着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有一種被忽視的感覺。
特別是最近這些時日,只要有十三皇子在場,她就覺得自己特別多餘。
蘇銳跟阿水的感覺分外相似。
看到蘇月的那一刻,他還以爲自己會被罵得不成人形。可是現在蘇月一門心思放在在跟李雲湛拌嘴上,他好像倒成了透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