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救回來的那個少年,年初二傍晚就醒了過來,可是一言不發,似乎是因爲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導致對陌生人很害怕,問什麼都不說。
離落因爲太忙還沒去看過他,只讓末白照應着。
後日她就要啓程去金鑾城,需要好好那排一下離府的事,這纔想起這個少年來。
“昨日便已經能下牀,今日似乎心情不錯,還在院子走了走。”末白回道。
“還是沒開口說話嗎?”
“嗯,我去給他換藥的時候,問了幾句,他只是點頭搖頭,就是不說話。”
“會不會是個啞巴?”
“我已經給他檢查過聲帶了,是正常的,而且回來的路上他不是有夢囈嗎。”
“哦,對啊,那就是故意不說話了。明日我去看看,要走要留總得表個態,這樣不明不白的養在離府也不是回事。”
小蛇忽然直起了身子,偏着腦袋看向門口。
離落見狀也跟着看過去,只見葉九又折了回來,她肩上還多了一個白白的毛茸茸的東西。
那小東西正是蘇焱起專用傳信息的雪梟,它進屋便對上小蛇興趣盎然的眼神,渾身一顫,不安的挪了挪身子,往葉九身後躲去。
可惜沒用,小蛇已經撲了過去,盤在葉九另一邊肩膀,伸出腦袋繼續盯着它,吐着信子一副看你往哪躲的模樣。
葉九無奈的笑了笑,這副場景隔三差五就會上演一次,每次米飯糰都要被小蛇調戲一回。
米飯糰是離落給這種雪梟起的名字,它原本有個簡單明瞭的代號--雪梟一號,自從離落這麼叫它後,連蘇焱起也被傳染了,於是米飯糰正式成爲它的新名字。
離落拍了拍末白,讓她休息一下,然後才接過葉九遞過來的捲筒。
這麼晚了米飯糰還送消息來,肯定是蘇蘇的。她迫不及待的拔掉筒塞,抽出裡面捲起來的信紙。
米飯糰還是扛不住素貞的蛇視眈眈,落荒而逃,在屋子裡撲騰着躲避小蛇尾巴的愛撫,而素貞自然不會罷休,黑眼睛閃着興奮的光芒,開始了追逐大戰,兩道白影你追我趕,快的讓人眼花繚亂。
離落攤開蘇焱起的信,狂放不羈的字體映入眼簾,是一首詩:
相思一夜梅花白,夢卿幾回夜難排;
待到花酒落泥日,櫻花樹下燕雙飛。
嘴角噙笑,心裡甜甜蜜蜜的彷彿泡了蜜一般。離落將這首詩看了不下十遍,花酒落泥日,指的便是正月十五,這一日金鑾的百姓醒來就要祭地,一般都是將酒倒入院子裡的花壇,所以也稱花酒。蘇蘇也會在十五這天趕回桃源居,他們很快就能見面了。
不過,這封信的最後還有一行小字:娘子,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封信。
離落撲哧笑了出來,說真的,她還真給忘了,乾脆今日就補上吧。
讓末白幫忙研磨,離落沉思片刻,便開始畫了起來。
葉九和末白並沒有想過要偷看,但眼角瞥過一角後,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實在是離落畫的太怪異了,卻又……說不出的有趣!
興致上來以後,離落洋洋灑灑畫了足足十頁,原本的傳信木筒居然都不夠塞,只好分別裝在兩個木筒裡,米飯糰左右腳都綁上,它也沒有絲毫的抗議,幾乎是迫不及待的逃離了此地,留下素貞意猶未盡的看着玩伴消失在夜空。
兩日後,米飯糰幾乎是癱軟在蘇焱起懷裡。它最得意的便是速度,因此交由它傳遞都是最重要,十萬火急的消息,這些消息都是用特定的暗號寫成,非常簡潔明瞭,最多就半個巴掌大小。
這次足足十張滿頁信紙,還多了個木筒,小小的米飯糰第一次負荷那麼重,還絲毫不敢耽誤,翻山越嶺、不吃不喝的送到蘇焱起手上,已經快要到極限了。
蘇焱起纖長的手指摸了摸精疲力盡的米飯糰,清漣的聲音響起,“小東西,辛苦你了。”
米飯糰擡起頭一副幸不辱命的樣子,貪戀的享受着蘇焱起撫摸的感覺,可惜幸福總是短暫的,很快蘇焱起就不管它了,取下信筒開始看信。
這是……畫?
上面畫的好像是人?只是……頭怎麼那麼大?表情也太誇張了吧!啊,旁邊還有字!
咦?這個髮型和衣服……這是我?
呃--那這個兩眼冒心心的大頭女子就是落落了!
哈哈哈,雖然一開始看挺怪異的,可一旦接受了這個畫風,還挺有意思。人物筆畫簡單,身體也不協調,表情誇張,但出奇的……有意思!
如果離落在旁邊,肯定會告訴他,這叫萌系Q版漫畫!
不錯,能寫出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已經是離落的極限了,她可不會水墨畫,上次爲了表達對蘇蘇的想念,就用了最形象的漫畫,畫了一個花癡女的樣子。
結果在華山她和蘇蘇差點乾柴烈火燃了起來,想着蘇蘇要是看了那副畫,會不會覺得自己太急色,這才趕緊毀屍滅跡。
後來想想也沒什麼,反正頂着一脖子的草莓被人看見了,她就是喜歡蘇蘇嘛。於是這次漫畫大放送,畫了好多個場景,吃飯的蘇蘇,睡覺的蘇蘇,發火的蘇蘇,飛起來的蘇蘇……
同樣帶着止不住的微笑,蘇焱起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的落落,怎麼那麼讓人驚喜,愛罷不能!
小心翼翼的將十張紙摺好放入懷中,蘇焱起心情極好,拎起快睡着的米飯糰,紅影飄動,朝着金鑾城的方向趕去。
離府後院的一間屋子裡,少年抿着嘴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好奇打量他的女子。
一旁的末白嘴角抽了抽,滿頭黑線,這兩人大眼瞪小眼要到什麼時候啊?她看着都尷尬。
“咳咳--”假裝輕咳兩聲,末白決定打破沉默:“姐姐,你不是與明睿約好在書房談事情麼,再耽擱下去就該讓他等了。”
除了第一日叫了容明睿一聲睿哥哥後,末白再也沒有這樣叫過。容明睿很是失落不甘,各種哄騙利誘都用上了,依然沒有得逞,只能氣呼呼的看着小小的末白用寵溺的聲音明睿明睿的叫他,那幅哄小孩的樣子與離落如出一轍,讓容明睿剛萌發出的哥哥氣概就這麼被摧殘了。
“哦,差點忘了。”離落一拍腦門,然後似笑非笑的看向少年,“好了,小鬼,你不說話也行,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離開這裡,海闊天空任你逍遙,我們救你不過是舉手之勞,不用感恩圖報。二是留在這裡,但離府不養閒人,你得有自己的價值才行。”
離落豎起一個手指,“這是一。”
又豎起兩根手指,“這是二。”
“兩條路,你自己選吧。”
那少年低下頭咬了咬嘴脣,半晌擡起頭看着她,再輕輕的搖了搖頭。
離落皺眉,這是什麼意思,一個都不選?
“聽着小鬼,我沒多少耐心陪你耗的,如果你不選那就自行離開吧。”雖然要趕走一個腿腳還帶着傷的少年有些不人道,但離落必須這麼做,因爲從看見他的第一眼,離落就覺得這少年從裡到外透着古怪。
少年的長相是那種可愛型的,水汪汪的像小鹿一樣的大眼睛,嬰兒肥的臉頰光滑白皙,脣紅齒白,讓人忍不住想上前捏一把。這樣的外貌極具欺騙性,加上他不言不語怯生生的神態,看上去就是一個人畜無害的小男孩。
但離落非常擅長觀察人的微動作,這個少年雖然表現出侷促的樣子,但他的身體卻並非緊張狀態下那種緊繃,而是很放鬆的狀態,還有他的呼吸也很均勻,若是人在不自然的情況下,呼吸的長短會不一樣。
還有最重要的便是他的眼神,極力表現出來的不安與真正的不安有着非常大的區別,瞳孔的收縮,眼白的顏色都很明顯。
在那少年有些偏綠的眼瞳深處,離落能看出一絲狡黠和有恃無恐。
當你發現一個手無寸鐵完全處於弱勢的人,其實完全不擔心自己的處境,反而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那麼這人不是扮豬吃老虎,就是有所圖!
離落甚至想到這該不會是對手故意演的一出苦肉計,以數十人的命換一個她出手相救的機會,目的就是讓這少年留在她身邊,伺機而動。
所以無論如何,不能讓這少年留在離府。
少年聽見離落讓他走,很是驚慌的瞪大眼睛,彷彿一潭碧水上起了霧水,平白讓人生出一股罪惡感,這麼欺負一個小正太實在太不該了!
離落剛有了這個念頭就一個激靈,趕緊晃了晃腦袋,冷着臉說道:“你既然不是啞巴,又不開口說話,身份實在可疑。我也不想強迫你說,所以還是離開吧,會讓人給你些藥和盤纏。”
說完這一句,離落便起身打算走了,她沒時間看小鬼飆戲。
“末白,一會兒你將藥多開幾幅,再拿些銀兩,將這孩子送出去吧。”走到門口的離落說道。
“好,早跟姐姐說不要救他了,如今看樣子這孩子想在離府白吃白住,天下哪有那麼好的事。”末白說完露出會心一笑,不動聲色的留意着身後的動靜。
足足走出去十步,身後才傳了的聲音,只見那少年一瘸一拐的走到門口,衝着離落的背影說道:“我不要離開,也不想留下來,我想跟着你。”
離落止步,饒有興致的轉頭看去,“原來真的不是啞巴啊。”
少年臉色不再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樣,而是變得堅定,“聽說你們要去京城,我想一起去。”
離落輕笑道:“你要去京城,我可以派人送你去。”
少年咬了咬嘴脣,眼裡有些掙扎,過了半晌才說道:“我可以……付出代價,就當是我們之間的一個交易。”
離落略微有些訝然,眼裡的玩味更甚,“你拿什麼和我交易?”
少年漂亮的眼睛閃過一絲惱怒和狠歷,雖然只是一瞬間,但還是被離落捕捉到了。
她不動聲色的看着少年,見他很快又換上一副哀求的表情,說道:“姐姐,我願意留在你身邊做事情,打掃衛生、洗衣做飯都可以,只求你別趕我走,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了。”說着神情愈發可憐兮兮,就像一隻沒人要的小貓求收養。
離落與末白對視一眼,均是無奈,這表情實在有殺傷力,尤其對女性,不可避免的讓她們心軟了那麼一分分。
“你不想走也可以,但是……”離落讓自己語氣硬起來,“你是什麼人,也該交代一下了吧。”
少年聞言笑了一下,兩頰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像天使一樣純淨般的笑,卻讓離落和末白有些不寒而慄,這孩子變臉太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