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零趴在懸崖邊上,咬着下脣,眼裡閃爍着賊兮兮的光芒,透出難以言喻的興奮和緊張。她緩緩地伸出手,向頭頂的一株草摸去。
不管是什麼,自然是好東西,千百里就這麼一株,怎麼也得留下,說不定正是對他好的藥草。
摸了老半天才摸到的,她一喜,手上微微用力,藥草自根莖透出一股清涼的氣息,縈繞在掌間,清涼的氣息激得她一陣清醒,懸崖邊的那抹冰亮色更加透徹,在陽光下愈發顯露出清零,那顏色當真是漂亮得緊。
很快,寒零卻不爽了。
尼瑪,怎麼拔不下來?
她搖搖欲墜地掛在懸崖上,作爲一個有強烈恐高症的人,她這是給自己做了多大的思想工作才肯爬懸崖的?
寒零憤憤不平,又用了幾分力,死命往下拽。
問題是,那一株冰色的草絲毫沒有鬆動的跡象,寒零頓時怒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便往裡面注入內力。
尼瑪!看我不把你拔下來!
從拉到拔到拽到扯到拖,她甚至踩着草的兩邊開始往外死命拖,終於,那草鬆了,而且是一鬆就掉。寒零大驚,死死地抓住草,身子卻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操!
她想真正爆粗口。
情急之下,她伸手勾住懸崖邊的一塊突出的石頭,死命地扒着,費力地仰起頭,欲要看清楚她離懸崖頂端又多遠。她再低頭,霎時臉色鐵青,感嘆自己離地獄之門就一步之差,她蕭瑟地掛在懸崖上,晃啊晃,像一隻沒了支架的風箏,搖搖欲墜。
好淒涼的娃!
荒山野嶺直插雲霄的懸崖上,身邊沒有一個人。
沒有顧劭宇那個神棍聖醫,沒有一流殺手尉遲隱風,沒有哭着把她踹出來的小竹,沒有也對她不滿的姐夫,沒有教她輕功的沈流年,沒有曾帶着她出去騎馬的童千原,沒有上躥下跳叫她“弟妹”的懷煉心,沒有遠在他鄉的蕭墨謙,更沒有他!
沒有!一個都沒有!就她一個人!
她沒力氣了,只要手一軟,就進了鬼門關。
生死只在一瞬間,她無助地遊蕩在生死線之間,遲遲不向死亡走去。
可是她知道,這只是開始。她要掀翻十界把他找出來,在生死間徘徊絕對不止一次。那麼多次,還有那麼多次折磨,乾脆死了算了!
死……
寒零霍然一個哆嗦,手上一用力,騰身而起,頭也不回,拼命往上竄,管他什麼時候掉下來,只管往上爬。
死,她還不能死在這裡。
他不等着她,她還要找呢!
在沒得到他的原諒前,她沒資格死!
伸手大力拍向懸崖邊的石塊,再次接力躍起,身子不斷撞到懸崖上,滿身鮮血,她雙眼充滿了拼命之色,發瘋般眼中帶着狠絕。她向着頂端撲去,再也不回頭看身下的萬丈深淵。
一生再不回頭。
握着茶杯手微微一抖,滾燙的茶立刻傾灑出來,抖在手腕上,順着潔白如玉的手背滑下去,直至落在地上,無聲無息。
猶如滾燙的淚。
熱茶所經之處立刻通紅,又猶如滴血。
君零不動聲色地放下茶杯,任由楚沉寧焦急地抓過他的手,慌亂地朝着他的手吹着。
“疼不疼?疼不疼?”楚沉寧一連問了兩遍,一邊惶恐不安地看着君零。
好端端的怎麼會手抖?
君零搖搖頭,另一端卻有人叫了起來。
“哎呀,怎麼了?”風素衣驚訝地看着君零,問道,“你的手不要緊吧?”眼睛盯着君零,卻說,“拿藥來!”
君零擡起眼,含笑着搖了搖頭,道:“姨娘,不要緊的,不必興師動衆。”
風素衣怔怔地看着他手上的一片殷紅,皺着眉問道:“真的不必麼?”
君零笑得很是平靜禮貌,“小傷而已,更何況是我自己不小心,姨娘不必費心了。”
楚沉寧靜靜地看着君零,眼神卻不饒人,死死地盯住他,似是在詢問什麼。君零沉默片刻別過眼去,淡淡道:“她出事了。”
聲音不大不小,風素衣也聽得見。
楚沉寧一驚,眼裡卻閃過一抹喜色,他是第一次聽到有關寒零的事情後如此開心。他當然不是因爲寒零出事纔開心,君零能這麼說,說明他還沒有到自暴自棄的地步。
在風素衣疑惑的眼神下,楚沉寧趕緊道:“我派人去找找看,你別急……”
聞言,君零卻霍然甩開他的手,冷然道:“我急什麼?她是死是活與我何干?她命大,我們不去救碧竹他們會去,我都不在乎,您又何必操這個心?”
風素衣被他一番話說的暈暈乎乎,剛要詢問,卻聽廳外有人開始叫起來。
“娘!我們回來啦!”
風素衣聞言一喜,趕緊探頭看去,只見秦衣臻笑顏如花,連蹦帶跳地跑進來,欣喜地朝母親撲過去。秦衣昕站在妹妹身後也不又叫又跑的,安安靜靜地立在門外。
風素衣見到兩個女兒自然也開心,笑道:“回來便是好的,衣臻,有客人在,不得放肆!”嘴上雖然是訓話,但她眼裡無盡的笑意和慈愛顯露出她根本不惱。
君零細細地看着她眼眸裡的神色,突然轉開眼,也不說話,自己想着心事。
誠然,他自幼是沒有感受過母愛的。父母都還年輕,對孩子都是疼惜,卻沒有真正的父愛和母愛,即便是有,也不讓人喜悅。他之前得到的所有快樂只是來自於親手把九兒養大,玄天軍囉裡吧嗦地圍在他們身邊度過十來年,以及一些朋友之間的友情。單調極了!
這麼說來,九兒倒是不像他的妹妹了,反倒像是小女兒了?可是對於她的感情又絲毫不帶第三者,他是作爲一個哥哥去真正愛一個如同孩子的妹妹的。可是她的心卻背叛了他,帶走了他的一切,什麼都不剩。
恩將仇報,他該恨她的。
三種關係,的確複雜。但無論如何,他從未有過母愛,或許師尊就只能給他一點父愛罷了。
秦衣臻這麼一聽,立刻去看客席上的兩個人,當下便呆站在那裡,目不轉睛地盯着君零。
君零不動聲色,他習以爲常,連“視男色如無物”的承碧竹都對他癡了癡。這種“女性看了他不真正沉淪呆上一段時間”的事情,只會發生在那個白眼狼身上!
那個充斥着他整個生命的混賬東西!
楚沉寧立刻不爽了。
他的寶貝的徒弟可不是誰都能看的。
秦衣昕看到兩個人後也是一愣,強行轉開自己的眼睛,趕緊拉了拉秦衣臻,低低地喚道:“衣臻!”
秦衣臻立刻回過神來,但是還是笑嘻嘻地看着君零,眼裡只是少了幾分癡迷和沉淪,她笑道:“真是個精緻的人兒,像女人一樣!”
一語戳中君零的死穴。
他自然知道自己在現在不經束髮又身負重傷的情況下該是個什麼嬌柔樣,雖然在外面不束髮是不太禮貌的,可是他最忍不得別人說他像女人,除了那個死白眼狼!現在她也沒這個例外了!
當下他站起來,欠了欠身,笑道:“真是個直爽的二小姐,像男人一樣。”
以牙還牙,模仿別人說話風格頂回去,是他最擅長的領域之一。
楚沉寧立刻被雷電劈在椅子上。
風素衣蹙了蹙眉,對秦衣臻喝道:“衣臻!這是玄天家的少主,寒天皇年少成名,你又不是不知!不得無禮!”
秦衣臻立刻開心起來,把母親的話都拋到腦後,她歡喜地拍了拍手,笑道:“你便是玄天君零?天界八傑之一?怪不得這麼漂亮呢!”
君零垂着眼,笑着應道:“正是在下,承蒙二小姐能記得在下的名字。”
秦衣昕白了妹妹一眼,走到楚沉寧身前,福下身子,微微笑道:“閣下便是聖靈殿的聖祭子吧?盛名早有耳聞,衣昕見過聖祭子。”
楚沉寧笑得很是尷尬,“大小姐言過了,我師徒二人冒然拜訪,實在是失禮。”
他是聖祭子,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也討厭繁文縟節。
一番問候之後,楚沉寧如釋重負地坐回椅子,略有不滿地秦衣臻,看着正打算休息休息,君零卻笑道:“說來也是冒失,有家不能回,還要叨擾姨娘這裡,不知姨娘能不能收留在下和在下的師尊?”
風素衣笑道:“若絮是我妹妹,都是一家人,零兒何必客氣呢?想留多久就呆多久罷,只要若絮不來我這裡尋兒子,你便安心呆在姨娘這裡吧!”
君零笑了笑,繼續道:“我們自是不回去打擾姨娘的,姨娘若是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我們定然不會推拒。”
無論如何,他是一定要呆下來的,寒零怎麼猜估計也不會猜到這裡,他大可放心地住在這裡。玄天家他是不打算回去了,聖靈殿也是一樣,那種看重實力和名利的地方,他不屑於回去。
風素衣倒是不在乎這些,她也是喜歡這個孩子的,他願意留,她更是歡迎,至於他是聖祭子的徒弟這一事,作爲玲瓏閣的掌門人,她當然是知道的。
心裡欣喜了一會兒,她笑着道:“零兒來是再好不過了,那九兒呢?那孩子怎麼沒有在你身邊?”
在她記憶中,寒零是很粘君零的,君零也是寸步不離她,這一次寒零沒有來,實在是超出了她的預料。
楚沉寧心裡一抖,略帶緊張地看着君零。
君零倒是沒有發怒,笑得很是平靜,“她在藥王峰,聖醫是她的一個朋友,更何況承家的五小姐和太淵家的四少爺是她的義姊和朋友,她沒有我也可以過得好好的。”
楚沉寧立刻哭笑不得,重點是在於最後一句吧!
風素衣沉默了一會兒,對兩個女兒道:“你們兩個都回去吧,我和零兒再說會兒話。”
兩個女孩兒都不敢忤逆母親的意思,先後退出去,秦衣昕走前看了看君零,心尖一顫,突然明白了些什麼。她彎着腰退了出去,順手帶上大門。
待到所有人都走了,屋裡便是一片昏暗和沉默,經過一番慎重決定,風素衣纔再次開口問道:“到底怎麼了?前些時間聽說烈陽宗被兩家滅,冰絞宗又被武界的各大幫派全盤消滅……”
君零作爲始作俑者倒是相當平靜,淡然回道:“的確,冰絞宗的事情我不清楚,我是從烈陽宗逃出來的,在藥王峰養傷的時候正趕上冰絞宗和武界的各大幫派開戰,但是烈陽宗所有直系子弟都屍骨無存,的確是我做的。”
風素衣一呆,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雙手合十,虔誠地合上眼眸,衝着君零低了低頭。君零也沒有推拒,他自是知道,風素衣拜的不是他,是唯有他身上纔有的“帝君皇”。
那個衆生需跪着才能說出那三個字的封熒。
拜完之後,風素衣繼續道:“那九兒呢?那孩子不應該是跟着你去了烈……”
跟着他去了?
誠然!可是他死裡逃生把她帶出來後,她把他送到人民醫院扭頭便走,離去前還很瀟灑問心無愧地踹了他一腳。
他快死了,她就這副態度。
沒良心。
風素衣沒敢問完,因爲即便是在昏暗的房間內,楚沉寧的臉色立刻不對了,滑稽地豎眉又瞪眼,顯然是在示意她“閉嘴不要問下去纔是活命的唯一方法”。風素衣想笑,但是沒敢笑出來,轉過頭去看沉默的君零。
那個臉色頓時蒼白的孩子,神色卻沒有變。
無動於衷。
風素衣乾笑幾聲,打破了沉寂,尷尬地道:“不方便說就算了吧!只得託零兒替姨娘向九兒問好了。”
她仔細地看着君零的眼眸,目光毫不畏懼地竄入他眸中的萬丈深淵,卻不防探索到深處的寒冷和落寞。她頓時一愣,這是怎麼了?
半晌,君零擡起眼,淡淡道:“恐怕是不行了!此生我是不會再見到她了。”頓了頓,冷然繼續道:“永遠都不會!”
作者有話要說: 教主這隻傲嬌的美人兒......好期待成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