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面對將要灑下的水杯,你能眼疾手快到接住?面對我們那樣的速度,你能不喘氣不動容跟得緊緊的?面對平時我有意無意地詢問,你能不變眼神?

言缺,你是誰,你自己知道,我也知道。

君零冷然一拂袖,窗子砰然關上,屋內黯然一片,僅有他一人。

他臉色突然一變,霍然翻身下牀疾步走到桌邊,對着端來的碗盆垂下頭,一口血噴了出來。他一垂眼,神色亂了亂,怎麼是黑的?

先前都是紅的,爲什麼成了黑的?

中毒?不可能。反噬?更不可能。

他突然一愣,緊緊地咬住牙——該死的針刑!毒素爲什麼會因爲第五重的穩固而重新復甦?見鬼的針刑,等他做了聖祭子就撤掉這個該死的刑罰,變態。

腿猛然一軟,彷彿忽然不受控制。君零沒有站穩,摔倒在地,他就這麼坐在地上,起不來,也不想起來。

心術,仍在。

天空,仍黑。

心裡,仍苦。

一切都不變,他依舊在承受記憶的折磨。

今夜,他未眠,一夜都在掙扎中痛苦着,翻來覆去,舊事重現,活生生的煎熬。

當雨淅淅瀝瀝地不再砸人,知覺才慢慢恢復,君零失神地看着那灘黑血,不動。又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地掏出《三塵九世》,苦笑着坐起,望向被體內氣流所吹開的窗簾,眼裡映着窗外的天。

天,依舊一片漆黑。

過得了千山萬水,卻被心中不可告人的秘密所攔住,再也無法向前踏進一步,只能原地徘徊,回首往事。

半晌,他低低地道:“習漣,果然很強。”

突然很想喝酒,借酒消愁。

一日復一日,承碧竹天天緊緊地跟着寒零,眼中必須有寒零的身影,否則就會火急火燎地到處亂跑——除了特殊情況外。

“不要罵行界的天氣啦……”承碧竹訕笑起來,“的確盛夏一過去幾天就涼了下來,你好歹多穿點嘛!感冒還沒好呢……”

寒零哼了一聲,鼻孔朝天,不理她。

“你們僵持了三天了……明天就要走了哎,不去道個別嗎?”承碧竹繼續訕笑,沒話找話卻又話題不離某人。

“不要!他不見我!”寒零暴怒。

尼瑪傲嬌個什麼勁兒?不見就不見!內疚和鄙夷是兩碼事,該內疚就內疚,姑娘我送去好多次藥了,內疚完後就開始鄙夷你,裝什麼清高?裝什麼牛叉?你不告訴我是你的事,被氣病了吧?哼!活該!活該!

“那你練功好不?”蕭墨謙在一旁苦笑,“你這樣哪行啊?”

“哼!練完了!”寒零趾高氣揚。

“九影功練完了?借力打力練完了?”蕭墨謙以一種看可疑人士的眼神去瞄大言不慚的某人。

“早都練完了。姑娘我要新的!”寒零很肯定地仰頭,得意洋洋。

蕭墨謙抽抽嘴角,神速啊!他突然理解了沈流年咬牙切齒地看着這孩子的背影,憤憤不平地抱怨,她太牛了,練武神速啊,效率高質量好,本少時隔數年又被打擊到了!

蕭墨謙扶額,他也被打擊到了,借力打力還好說,那是靠技巧,而九影功。那個他看了都想破口大罵的玩意兒居然被寒小零半年就擺平了。

“沒有新的吧?”寒零鄙夷地瞅了他一眼,揮舞着爪子下達逐客令,“走走走!你們兩個別老是來煩我!”她又一揮爪,“你們幾個囉嗦的貨,玄天軍怎麼會有你們這樣的人?都給我走!別來找我!”

一擡腳,把幾個可憐巴巴的忠心護衛地踢了出去,然後一巴掌一個,連扇兩巴掌,一巴掌一個蕭墨謙,一巴掌一個承碧竹。擡腳踹上門,“砰”的一聲,大門瑟瑟發抖。

幾個囉嗦的雞婆,真是煩死人了。寒零磨着牙一爪子蓋在木棍上,“啪”,棍子斷了。不就是個槓桿嗎?什麼破借力打力的?

狀元死狗似的趴在地上,鬱悶地望天。

她突然支起耳朵,門外怎麼這麼吵?

陳炎月鬼叫個什麼嘛!小竹假哭學的一點都不像,焰梟鬼哭狼嚎就跟陳炎月一個德行,沈語陽跟個怨婦似的向上司彙報他的悲慘經歷一樣……

等等,上司!

死狗狀元“蹭”地跳起來,臉都黑了,上司……不會是他吧?很有可能,只有這貨能有這樣的影響力,這麼驚天動地地行事。

她眼珠子轉了轉,躡手躡腳地溜過去,小心翼翼地趴在牆上,偷聽。

“……您要爲我們做主啊!君九兒實在太難伺候了啊啊啊!”

“……我們這把老骨頭了被她踹來踹去地蹂躪個半死啊!”

“……現在只有您能壓住那個十惡不赦好使不幹壞事扎堆的死丫頭啊!!”

“……您開開恩吧!好好教訓教訓那個死孩子……”

寒零越聽臉色越黑,什麼意思?告狀?惡人先告狀,果不其然,都是一羣魂淡!不過,他什麼反應?暴怒?還是糾結?還是扭頭就走?

“這麼苦啊……難爲你們了。那孩子的確很難照顧。”

尼瑪果然不是安好心的!居然向着他們!狀元兇神惡煞地磨着牙,磨着爪子。

“不過你們爲什麼會被踹出來?是不是沒事找事煩着她了?”

這話還中聽。

“啊?要新的功法啊……”

估計墨謙跟他說了這回事,不過他能有啥?

“把這個給她,別惹着她了,那孩子最近心情不好,我走了。”

不見我?

寒零怒氣衝衝地踢開斷成兩半的木板,跳上牆頭,極不優雅地蹲在牆頭上,正如一隻脾氣古怪的貓,又像青面獠牙的歹徒。

她低頭,俯視着一羣不知好歹地魂淡和中間的、四日沒見的、她看了就來氣的、可惡該死的玄天少主。

“喲,好久不見啊!被我氣出來的病不會這麼快就好了吧?”狀元笑眯眯地看着玄天少主,摸着爪子,如同惡狼。

君零擡頭,衝她平靜地笑笑,“九兒,吃藥了嗎?沒吃的話就不能看藥沒了秀。”

狀元栽倒,初次交鋒,一招被擊敗。

“你吃了嗎?”狀元立刻滿血恢復,不懷好意地瞪着他。

“出來之前吃了。”

狀元磨牙,“騙人!豬纔信你!”

“……別蹲在上面了,小心摔着了。”

“不勞煩你關心,有功法嗎?交出來!”

“有,不過現在不想給你了。你太淘氣了,一點都不乖,給你有點不放心。”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反悔!愧爲君子!”

“……別激動,看着你腳下,要摔下來了。”

狀元栽倒,又被擊敗。

“懶得理你了,要走趕緊走,不送客。”寒零鄙夷地瞅了他一眼,轉身跳下牆頭,噠噠噠地奔進房間,“砰”,甩上門。

院子外,一羣人無語。

君零挑挑眉,笑了笑,“她就這麼沒心沒肺?挺有活力的嘛。”

“哪裡?她天天晚上睡不着的,你起牀的時間就是她入睡的時間。”承碧竹爲好友每天三點睡而垂淚,“身體很差的……昨天還發了低燒的……”

“隔三四五地就能把自己弄成這樣,真擔心等我們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半死不活了。”君零面無表情地轉身,丟下三塵九世那本小破書,“給她,她知道怎麼做。”

“喂,就這麼僵着?”蕭墨謙抽抽嘴角。

“可以打個賭,她肯定會自己跟我們偷偷過去的。”

“……”

喂,屋裡的孩子,聽到了嗎?這個預言是針對你的哎!

玄天家和太淵家、承家聯手的事情並未傳出去,畢竟玄天家主沒有來,玄天家的少主比家主還要可怕,所以其實來一個少主他們的殺傷力就能大很多。

烈陽冰絞宗的情況和太淵家承家的情況是一樣的,很多家族都來依附於他們,這次打仗還不是終極對決型,只是依附於兩宗之中實力第一的尉遲家,尉遲家加上烈陽冰絞宗的支持,實力並不比太淵家或是承家要低,而太淵家和承家總不能全體出動吧?所以,一直僵持不下,如今拉來一個君零,明顯要省很多力氣。

君零已經見過兩家家主,也有過交流,更多時間都是在商討打仗時的軍隊佈局和謀略。以聖祭子的話來說,君零就是一個“事實上很聰明,仔細想想能想出很多好辦法,就是太懶不願意動腦子去思考,過於依賴自己的武功實力”的人。

軍隊裡的普通士兵都不是祭種,只有將領纔是。君零難得的費了腦細胞去計算兩家出戰的祭種數量,然後,無奈地欷歔了。玄天家爲什麼強?就是因爲即使不是士兵的普通居民且非含有玄天血統的人也都是祭種,簡單點來說,放眼十多萬人,全是祭種。

非祭種的都被宰了。

可是呢,兩個家加起來出戰的祭種連五百人都不到,很多直系旁系的少爺小姐雖然有封熒但居然都不會武,沒法上戰場。都是幹什麼吃的?怎麼可以如此垃圾?

又無奈地欷歔了。

還好還好,承碧竹和太淵鴻古是上場的,不至於讓他太絕望。

至於那個從不讓他省心的死孩子嘛……她去就去吧,還是狠不下心來把她丟在家裡苦逼地等,她肯定死都不幹的,至少他覺得不能再讓那孩子露出那麼可怕的眼神,嚷嚷着要回家。

那壞丫頭……

病嘛,好個七七八八了,對付一個小小的尉遲家還是沒問題的。

隔天,君零果然在士兵大部隊前進路程的幾千米前揪出了蹲在石頭上遙望東方的寒小零,很不客氣地把她丟在車上,威脅,你敢亂幹事情就把你丟回去!

寒小零難得如此配合,小雞啄米拼命點頭,不過他從她眼裡看出了鄙夷。

問爲啥。

答曰,感謝你給我三塵九世,本姑娘覺得那沒啥呀,很容易就看懂了,練起來相當輕鬆。

“……”

發現一測試果真如此,糾結很久,覺得有必要安撫安撫那孩子的心靈,於是破例拉着她去喝了一次酒。只可惜那孩子依舊沒心沒肺地瞅着他,他期待地看她,她卻哼了一聲,頭揚得高高的,下巴對着他,堅決不喝。

問爲啥不喝。

答曰,你的酒我不要喝!我走了。

他看着她身影起起落落,孤立在院中,在寂靜的黑夜中無語,沒法不去想這種不冷不熱的狀態能持續多久。想了很久,不曉得,他難得病得嚴重,就是因爲那天不肯見她她纔不爽——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看犧牲犧牲自己是換不來心疼的了。

不過還好,那孩子晚上還是偷偷摸摸地給他帶了藥,很滿意。

行程三日,終於到達了兩大勢力的交界地,翻開土地,裡面仍舊是一片猩紅,顯然是上次戰爭後留下來的血,滲進土地。帶着血腥味兒的土被翻開,即便戰爭尚未開始也能感受到血腥沙場上的無數亡靈死前的憤怒和不甘,誰願意栽在這個地方?但是誰又不願意爲自己的家奮鬥?

戰爭,是不可避免的,戰爭的存在何嘗不是爲了迎接和平?極端的手法未必是最好的,但是在短時間內是最有效的。

血洗戰場,森然可怕。

寒零倒不會多怕,當年她站在城牆上,看着君零一個人的刀進進出出,進口有很多。比如說心臟,比如說腹部,比如說脖頸,比如說頭顱,她親眼看見過血肉模糊殘缺不全的身體,一個個栽下去、生命散盡只是出自於她最親近的人。她見過那樣鋒利的刀劍,從很多人的身上的每一個地方都劃開過,親眼看見一半一半、一節一節的屍體,碎屍。

她用的髮帶,也是一個旋封器,換句話來說,就是祭種的空間屬性封熒的具象化。她的冰檀弓就一直在裡面,那上面就是君零用一個生靈換來的封熒。

她是祭種,能使用旋封器。

能使用一個用祭種最重要的東西鑄成的旋封器。

東城西城南城北城,相隔很遠。東西城屬烈陽冰絞宗,南北城屬兩家。

判斷哪方獲勝很容易——交界嘛!奪城奪地,成功奪到,就贏。不過也可以一直追殺到對方的本土領地,不過前提是人夠多。這次打仗也沒有說明要滅了對方,只是雙方幫對方殺一點沒用的士兵,也保持保持實力的平均,因此多次領軍打仗的首領,有些人都打出了幾分交情,非敵非友的。

所有人的神經都像上弦的箭,即將射出,兩家有玄天少主插手這樣的超級大事沒有外傳,兩家窩得死死的,只有自家高級將領才知道,不過這樣也好,給向來打輸的兩家增添幾分信心。

大戰一觸即發。

夜晚,夜色蒼涼,節操夾雜着皎潔的月水,碎了一地。在打仗前看夜景,相當逍遙自在,相當欠扁不負責,相當不適時產生了情趣。

寒小零捧着個超級大號的大水壺,縮在帳篷裡,鏈子沒有拉上,隱約還能有少許月色灑在她身上,雖然月光溫柔,來意卻不明,似要跟她搶酒喝。

正如某人。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忙一點,這個嘛......毀三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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