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你去大會。別擔心我,好好比賽,想拿第一就爭取,別太拼命了……我不在你身邊,沒人照顧你,聽話,流年和蕭墨謙不會害你的。”
寒零點點頭,強忍着淚水,如果奪眶,定然是波濤的河。
“還有,記得喝藥,傷好了病還沒有好,良藥苦口,憋着氣就喝下去了。每天三次,不準少……”
寒零不吱聲,默默地聽着。這樣的話聽了不知道多少年,但是這次她要牢牢地記住,一字不差。
“比賽完了後別急着走,太淵長老會直接去會場找你的,我就不迴天界了,直接去行界的太淵家等你。留給你六百玄天軍,應該夠了。帶上蕭墨謙,他有錢,不怕風餐露宿……估計蒼亦簫也會去,流年不能去,他爹……我擔心他爹會利用他來殺你,別讓他去,記着了?”
寒零拼命點頭,嗚咽着道:“記着了,記着了。”
君零笑了笑,繼續道:“還沒完,同往行界的橋你知道在哪的。一路上小心一點,別讓人跟蹤了,去太淵家不用怕迷路,有長老在。去了之後跟他們說明身份,別怕那羣人,不會害你的。”
“去了太淵家後如果我沒到,乖乖呆在那裡等我,不用擔心我,我一定會去的。別到處亂跑,行界比天界要亂,還要大得多,別不小心走丟了。此外還有一個消息,是我最近得知的。”
君零帶着幾分狡黠和戲弄的味道慢悠悠地笑道:“鴻古,是太淵家的四少爺。承碧竹,是太淵家的盟友承家的四小姐,兩人有婚約的。你報他們的名字,讓他們出來認你,那些人不會動你的。”
寒零心底咯噔一聲,露出幾分傻傻的笑意,咧嘴笑了。原來如此啊,怪不得關係那麼好,郎情妾意的,一看將來絕對是要結婚的好夫妻。
月色朦朧下,銀紗罩着兩人,少年幫身側的少女拿着外套,少女蹦蹦跳跳地竄上樹梢,以泰坦尼克經典姿勢張開雙臂懷抱世界,一臉陶醉,回頭對少年樂呵呵地露着牙花子,臉上笑意如花綻放,芳華流入少年眼底。他趕緊跟上去,一邊囑咐她不要着涼,一邊偷偷瞄她,露出一抹滿足的笑。
只要她好,他也好。
君零滿意地看着她的笑,彎腰擡手抹去她臉上的血污和殘餘的淚珠,“傻孩子,笑一笑,別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一路上注意安全,如果有人欺負你了,只管下手揍人,揍不過等我回來幫你揍,千萬別委屈自己。”
不遠處,聖祭子有點好笑地聽着。他弟子怎麼完全是以不放心孩子出門玩耍千叮萬囑死不放心的好媽媽的語氣來說的?還有點像老爸說要替打架受委屈的兒子幹架……
八年,果然不是白過的,在寒零面前完全是慈母態,在別人面前就是皇帝態……他臉色緩了緩,能在鎮定劑的作用下強行醒來,還以那樣的速度跑來,看來他那傻弟子沒白操心,這孩子還是很孝順的……
可惜,紅塵將亂,他不能入。
“該走了。”他驀然打斷君零,神色淡淡。
君零怔怔回頭,手臂僵硬地鬆開圈住寒零的腰,呼吸有些急促。
寒零猛然擡手拽住他,神色有些緊張,“哥,你師尊不會罰你吧?”
“不會的。師尊就我一個弟子,不捨得打的。”君零笑了笑,盯着神情有些焦躁不安的寒零,眼底閃過心疼、憐惜,以及少有模糊的不願面對……他也不安,寒零能在強力鎮定劑的作用效果下還能醒來,不僅是離別時悲傷的作用,曾經的記憶對她可能也有影響。
“哦……”寒零有些懷疑地放開他的袖子,“你回去後趕緊處理處理那傷,把針抽了,那東西太傷人了,你也關心關心自己。”
君零探手一把拉過她,在黑綢般的長髮上一吻,低低地笑道:“記住了。你也記住我說的話,乖乖的,別惹事。”
他頷首,步子輕輕,一步三回頭,含笑離去。少女因爲因爲激動臉上殘餘少許紅潤,微微蹙眉立在雪中,也擠出一個苦澀的笑。軒幽微微顰眉看着寒零,臉上的神情有些莫名。聖祭子一身不與天地一白相合的金色,扶着少年的肩,領着身後數百人,踏入憑空撕開的洞。盡頭隱約是一片輝煌,氣息雄厚,卻不可觸及,遙望而去,最後那神一樣的地方合攏,雪中再次一片死寂,讓人害怕的死寂。
“爲什麼?”聖祭子低低地嘆氣。
君零淡然回首看他,眼眸中神采黯淡,沒有用上尊稱,“沒有爲什麼,這是我欠她的,四歲幼時來聖殿習武兩年是我這輩子最後悔做過的事,我應該晚一點來的。如果能再來一次,我甚至會選擇不來這裡。”
聖祭子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少年回過頭去,一步步不慌不忙地走着,白色夾雜着猩紅的身影最後步入大殿,頭也不回。那般孤獨。
他突然想起君零當初的急躁和煩悶,到了最後死活都要回去,還和長老們動了手,費了好大勁把他困在時間聖殿裡,他卻以絕食來威脅所有人,晚上一個人躲在聖山裡堅決不出來。聖祭子也鬱悶,他搞不懂那孩子的想法,不就是不捨的妹妹麼?撐了一年多,眼看就要到了兩年,爲什麼現在開始那麼浮躁?
本來只是回去一年的,結果一年後來接他,那死倔死倔的脾氣又來了,和長老打了一場,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搞得殿主天天發脾氣。
拖了那麼多年,終於等到封熒覺醒的時候,跑過來找人,結果他又離家出走了。那次回去覆命,殿主氣得差點殺了人。等回來的時候正好趕上九重寒天開始運轉,高級人物全部出動,趁人之危死拽把他拽了回去。好不容易綁了一年,結果一天早上起來的時候發現時間聖殿的門居然是開着的。
這不科學!
相比之下,這纔是令人震撼的。
吞了九重寒天還不至於讓聖祭子驚叫,可是時間聖殿的殿門硬生生被破開了,於是乎,尊貴的聖祭子很不尊貴地慘叫了。他還算好的,殿主差點暈了過去。殿主還算好的,元老們幾乎都暈過去了。
他走了很遠,卻終於被追上了,被關禁閉關了七天,不吃不喝打坐,七天後他毫不做賊心虛毫不愧疚地走了,大搖大擺地出了神殿的門,身後是長老們氣得跳腳、殿主眼睛都綠了、聖祭子掩面欲哭無淚感覺自己教育很失敗。
聖祭子始終搞不懂,爲什麼寒零那麼重要,練武、榮耀以至於聖祭子的神位和她比起來都一文不值輕如鴻毛。
到底欠了什麼?
傳說中踹了時間聖殿的門吞了九重寒天還掌握着最強封熒的君零,到底欠那個被殿主被元老咒了無數次封熒才六十六的寒零什麼?
這是聖靈殿高層人物始終討論的一個問題,也是傳說中答案未知的問題。
鵝毛般的大雪紛飛,遲來的雪、遲來了一個多月的雪,最終在離別之時落下。白色是地,黑色是天,透不進雲層的陽光在雲外徘徊,它進不來,黑夜便散不開。
少女愣愣地站着,失神地看着少年比雪更白的身影消失的地方。直到一頭烏髮被雪染白,頓時蒼涼之時,纔回過神來。她短促一叫,頓時淚水漫上臉頰,她大力撲了過去,猛然探手要抓住空中殘餘之物,卻重重跌在雪裡,白色之中流出少許妖豔的紅色。
張開手,空然無物,只有孤寂,還有滿世界的雪。
她無助地縮成一團,緊緊地貼在雪裡,大雪潑灑,蓋了她半身。她低低地j□j着,一邊哭着,躲在雪裡再也不肯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腳步聲沙沙傳來。黑衣青年緩步而至,垂首看她,水鏡般的眼中滿是憐憫和無奈,他跪了下來,緊緊地摟住埋頭哭泣的少女,低低嘆息。回首,示意另兩人出來。錦衣少年立在亭邊,沒有上前,眼神複雜地看着女孩兒,最終垂眼站定不動。
另一白衫少年疾步上前,彎腰探手一撈,抓住了少女白暫血管分明的腕,輕輕地捏着,皺了皺眉。他擡頭對着黑衣青年沉沉地道:“朱大人,帶她回去吧。”
蕭墨謙嘆了口氣,擡手撫摸少女一頭長髮,苦笑,“九兒,明天還有比賽,回去吧。”
少女聞聲擡首,停止哭泣,卻誰也沒看,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還有腳印,還有血,還有回憶和孤獨。
她張口,低低地喚道:“哥。”
既然定然要去,便不留。何苦再執意阻止。
“不準走。”衣衫如雪的少年喝道,“把藥喝了!君零跟你囑咐的話我們都聽見了,喝藥!”
少年一身氣息如山中清風,攜着不知名的清香,又如未涉及人世的初雪,清亮透徹,毫無瑕疵裂痕,也似洞中白玉、湖水般的明鏡。他神色平靜,眉間帶有一份柔和寧靜,性子卻剛毅不折。
寒零踢踢踏踏着鞋,一臉不情願地被蕭墨謙拽了回來,“神刀醫生,我可不可以不喝……”
蒼亦簫放下碗,一臉正色,“當然可以,等君零回來後我會託人轉告他,某女重病期間不肯喝藥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等因她身份不敢攔以至於病情加重實在愧對於寒天皇。”
“停!”寒零無可奈何地阻止了他,“我喝還不行麼……”她蹙着眉端起碗,一臉嫌棄,“如果你真的告訴他了,他十有j□j會扒了我的皮,還抽了我的筋,然後撬開我的嘴逼我喝下去。”
她一飲而盡,一臉想吐的表情,蒼亦簫面無表情繼續道:“鄙人不介意犧牲一下清白堵住你的嘴讓你吐不出來。”
寒零直着脖子拼命往下嚥……
毒舌大夫的吻,堅決不要!吻了嘴巴就潰瘍就爛了小命就完了!
一路上可以說是被人盯着走的。昨天那麼彪悍地滅了云溪媛,寒小零找到了一點安慰——做明星的得瑟感。事實上還有被仇視的無辜感……各個路人眼神如刀破風劈着寒小零,第一次讓她明白了什麼叫“體無完膚”。云溪媛人氣霸持第一,她寒零是半路殺出來的山賊,還不是程咬金!山賊揍了千金大小姐,還很不客氣地幹了壞事,簡直是罪不可恕!
被云溪媛大美女的追求者紛紛暗中吐口水的寒小零,第一次想找到某少主來頂着護着往前走。哎,貴爲皇帝就是好啊,沒人敢吐你,連他包庇寒小零的事情也沒人計較,依舊禮數俱全,可惜走了……
雪山之巔,白衣少年依舊肩頭血紅,坐在雪中練丟掉的五分之一的氣。他突然打了個寒戰,身邊聖祭子的眼睛快瞪了出來——極寒之體居然怕冷!
經過了一個世紀的時間,寒零在敬佩和鄙夷和憎恨和憐憫的眼神中落座了,她正襟危坐神色平靜似水不爲所動。昨日和今天的比賽都是分爲兩部分,一部分是民間比賽,還有一部分就是百強的比賽,昨天她暈過去了,錯過了幾場好戲,所以今天要把眼睛睜大,不能再受傷被拖回去看不成比賽!
“喂,神刀醫生,你覺得第一場會抽到你麼?”寒零扭頭去看毒舌大夫。
蒼亦簫笑了笑,笑的有點狡黠,“機率不小。第一場抽到我,如果對手是你,我大可不必擔心,如果是華簾遙,那就抽刀揍人,勝率還是有的。如果第一場是你和華簾遙,兩敗俱傷但是二選一贏一個,無論是你還是他我都會很輕鬆。綜上所述,我不會像你那麼悲劇。”
寒零笑容可掬溫柔如狼,“毒舌醫生,你把最後一句話去掉就很好了。”
“我說的是事實。”神刀醫生笑容更掬溫柔更如狼。
“哼,讓你得瑟。”寒零氣哼哼地扭過頭去,“等着吧,姑娘我雖然衰神附體,但是揍你的力氣還是有的。”
神刀醫生欠了欠身,笑如清風拂面,“好的,我等你用繡花拳來揍我。只是你揍了我之後,某皇帝會再揍了你的,這個揍的意思呢,過於羞澀我就不說了,你自己知道。”
寒零沒氣了,咬牙切齒地看他。毒舌大夫居然和君零是一個等級的!不過他神刀醫生還只是和寒小零鬥,人家君零是舌戰羣儒其包括師尊爹媽長老等等長達十年……啊,還是後者厲害一些。突然想起他說的“揍不過等我回來幫你揍”,很好,毒舌大夫你等着吧!於是乎,在猥瑣的笑容中,寒小零的心莫名其妙地歡呼雀躍了……
山巔處,某少主又抖了抖,聖祭子忍無可忍站了起來,“零兒,你回去休息吧。”
可憐的君零,做哥哥的敢情就是個幫欠扁妹妹去鬥嘴吵架的……這麼一來,祭種之皇的身份無限降低無限壓縮,價值近似於零……
“腫麼……”寒零弱弱地看着臺上龍飛鳳舞看了兩個月之久的破字——蒼亦簫,華簾遙。啊啊啊啊,她心在歡呼,衰神您終於走啦!
她扭頭,眉飛色舞猥瑣地笑了,“神刀醫生,請,請。”她洋洋得意。這兩個人的實力大抵一樣,一旦要拼個上下,覺得兩敗俱傷。啊,就算有一勝,也會如風中殘燭一搖二晃三哆嗦,她寒小零秒掉一個傷者的實力還是不缺乏的。哇哈哈哈,完勝!
蒼亦簫掃了她一眼,平靜地走了過去。寒零接到了他的眼神,愣了愣。她十有j□j是狀元,但是不是真正靠實力得來的狀元,只是運氣。她運氣好,去和一個傷者打架,能不贏麼?
“呃……”寒零縮了縮脖子。
她不想在鄙夷的神情中獲勝,更不想拿到一個靠運氣得來的狀元。還有一種可能,兩個人中的一個輕鬆幹掉另一個,但是如果是這樣,那她這個初出茅廬的小雞仔只能瑟瑟地拜倒在大俠的劍下,這纔是真正拿不到狀元了。
衰神原來您沒走啊……
或者說……任由這倆貨受傷,然後自己當上狀元,再以進入百強證明姑娘我運氣雖好但是實力還是有的!可是……進入百強不應該是比干掉這兩個人中任意一個還難麼?
衰神您居然在我身上紮根了……寒零捂臉無聲號啕。
劍光一閃,全場愕然驚呼。寒零趕緊放下爪子去看比賽,心裡大呼,哦不,這才一分鐘啊,勝負居然已經出來了!這麼快!然後,她也傻了。
神刀醫生居然輸了!輸了輸了輸了!居然還是在一分鐘之內輸了!輸了輸了輸了!那她寒小零不也得輸了!輸了輸了輸了!
蒼亦簫搖搖晃晃,面如金紙。她寒零風中殘燭,直打哆嗦。
哦不,不可以這麼沒骨氣!
蒼亦簫緩緩對着華簾遙欠身,面無表情地走下了臺,隨手撈起掉下臺的劍,神色如鏡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身後楚天語成的宣佈如死神的審判,“華簾遙勝。”全場的目光刷刷地掃在寒零身上,如一把把沙漠之鷹,拼命射擊。寒零僵着身子站了起來,從蒼亦簫身邊經過。
一句不含感情的話入耳,“加油。”
寒零霍然扭頭怒目圓瞪,尼瑪敢情是故意輸的!不帶你這樣的!加個毛的油,我又不是汽車!寒零磨着牙,青面獠牙地走了下去,一邊惡狠狠地盯着蒼亦簫。毒舌醫生你給我等着,等我哥回來揍你!
蒼亦簫沒有立即坐下去,而是注視着殺人的眼神越來越遠。他無奈地嘆了口氣,眼底抹過一絲笑意。
萬人在此,成敗無人可質疑。你贏過華簾遙,是何滋味,待你自己去嘗。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