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什麼情況?”懷煉心仰着如花似玉的臉,很不優雅地愕然看着面前衣襟飄過卻不着痕跡的少年。應該走在一起的兩個孩子,現在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中間夾着看似不和諧卻硬塞進來的八個人。一行人走着,一前一後,緊緊地貼在一起。

“鬧翻了唄!”楚天語成走在懷煉心身後,俊逸又有些剛毅的臉上寫滿了平靜,非常淡定地說道。懷煉心一聽,頓時傻眼,不小心一個趔趄撞到君零身上。

淡淡清香頓時撲鼻而來,讓人心曠神怡浮想聯翩,連懷煉心也愣了愣。前面的少年立刻回頭,盯着他那張極其漂亮卻充滿尷尬的臉,面無表情,神色淡淡,打量了一番後,猛地毫不憐香惜玉地一推——懷煉心摔倒了。

懷煉心傻傻地坐在地上,看着少年頭也不回地走遠,張着的嘴巴合不上了。“還真鬧小兩口吵架了……”他喃喃自語道,本是痞氣而妖媚的雙眼此刻卻突然失神。

天下關係再好的聯盟都有可能鬧翻,再好再恩愛的夫妻也有可能鬧翻,但最不可能鬧翻的是這兄妹倆,吵架有可能,結果多半是某人仗着對方的疼愛、完勝,或是某人仗着兄長的地位,成功壓榨。但是怎麼吵架都是由一方獲勝,也不至於鬧翻處於冷戰尷尬期。

可惜根據君零的反應,的確是鬧翻了……

“年輕人啊,心思不可捉摸,可惜我們都人老了。”楚天語成扶着袖子,伸出美如玉瑕疵全無的手,優雅彎腰拉起坐在地上的懷煉心,一臉滄桑地聳了聳肩。

他哪知,其實君零在心智上經過的歲月遠遠超過了他。

蒼亦簫走在不和諧八人的最後,身後便是一直低頭的寒零。他一直在聽,心裡卻覺得有些好笑,小兩口吵架?怎麼可能呢?君零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他回頭瞅了寒零一眼,昔日活蹦亂跳精力過盛的君兔子,難得如此死氣沉沉一聲不吭。她眼底沒有神情,就像一個丟了魂的人,略微蒼白的小臉上流露出少許憂鬱。

他放慢了步伐,走在寒零身側,低低地問道,“怎麼了?”

他正問話的時候,寒零在發呆,她正後悔說出那段極不懂事的話,分別半年,思念思念也是正常的,可是她居然那麼幹脆地就推掉了,她有點發冷——自己怎麼了?按照以往日夜思念來看,她應該很期待,爲什麼會那麼煩躁。就在她鬱悶的時候,蒼亦簫的聲音傳來了。

那聲音依舊好聽,沉穩不帶紊亂,平靜似水,不摻有多少感情,聽着卻讓人心安,頓時感到找到了一個依靠。她趕緊擡頭,少年俯身看她,嘴角噙着少許笑意,清雅不華麗,日光籠罩,明亮依舊的眸子正盯着自己——頓時覺得有些熟悉。少年眼神不帶過多擔憂和關心,覺得他可以信任,卻不知爲何。

她擠出一個哭一樣的笑容,“沒事。”

“沒事?”少年調着音調,失笑着看她,眼中多了一份無奈,“怎麼可能沒事?懷煉心剛剛被君零惡狠狠地推了一把,摔了一跤,他顯然心情不好,能沒事麼?”

寒零縮着脖子一言不發,緊緊地抿着嘴,面不改色地走進會場,走向一個多月來熟悉的位置。她能說麼?說她討厭哥哥老是跟着她一點都不放心順帶敲詐敲詐她的豆腐?說她被那無良的貨調戲了心生煩躁就訓了他?

是這樣的嗎?可是他對於真正的豆腐顯然比她更怕,看上去就像是扮豬吃老虎,到了關鍵時刻她還淡定點,反倒是他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這麼矛盾……更何況他的意思是想把她留在身邊……是麼?只是哥哥和妹妹?

訓……寒零突然打了個哆嗦,訓斥,這個詞語只出現在長老和父母身上,在他身上,沒有,從來都沒有。

捨得麼?捨得訓麼?捨得看她垂頭捱罵麼?

寒零有點怔住了,不知道。但是他沒有真的訓過她,這是唯一不像大媽的地方,大媽都是叉着腰凶神惡煞唾沫橫飛地罵你不知好歹乾脆去死算了,他不訓人,總是依着她,實在不行就把她硬拖走,任她怨怒,卻從未真正訓過,最多就是嘮叨幾句發泄一下不滿。

她撓了撓脖子,那裡有點涼。

不顧一切去吞食九重寒天,父親對他一巴掌接一巴掌,三百破塵紅毒鞭接連不斷,幼時被她拽着的小拇指,一幕接一幕,最後紛紛定格成一個場景。少年渾身浴血,雙手持劍,立在屍體之中,面無表情,殺氣騰騰,周圍,無人。

她站在牆頭瑟瑟發抖地看,看到最後一個敵人被他冷笑着切開,心裡鬆了口氣,趕緊順着樓梯奔了下去。迎接她的,是血色天地,血腥沖鼻,令她發抖。少年回頭看她,笑了。她又鬆了口氣,不是冷酷的,而是溫柔的,還好沒衝昏頭殺個沒完。她正慶幸之時,卻突然升起心中的驚恐,她看到少年腹部插着的一把刀——穿身傷,如一把染毒的匕首插在她心口,卻染紅了他渾身衣襟,他卻居然在笑。

他神色輕鬆地抽出那把鍍金刀,隨意地丟在一旁的屍體上,雙手丟垃圾般丟下沾滿紅血的劍,笑着對她張開懷抱。她有點慌了,不會吧?沒事吧?這可是切腹啊……少年笑得那麼柔和,她有點猶豫,是不是真的沒事啊。她信了,他那麼強,把那該死的囉嗦老頭虐個半死,現在又有封熒和九重什麼來着的固態水,應該沒事。

她強笑着撲了過去,少年俯身彎着腰,手臂對她張開,看着她衝過來。突然身子猛地一晃,臉色頓時慘白,那笑容也霎時間抹去,他保持着那凝固卻悽慘的微笑倒了下去,她伸手接住了,卻徹底慌了,何止是慌,更害怕。

怎麼會這樣?

她那時候小,緊緊地抱着他,死也不肯放開,他卻在她懷裡微笑着摸了摸她的頭,一邊哄她,一邊說沒事,臉色卻白的嚇人。

去你的沒事!她罵話。

小炎帶着三千多人趕過來的時候嚇傻了,她從未聽到那強悍一人能掃數個彪悍大漢的姐姐那麼撕心裂肺的聲音。陳炎月和玄天軍傳播消息的速度快的驚人,一瞬間玄天家族上下幾十多萬人,紛紛轟動。

傷雖然重,不過祭種肉體的強大讓她咋舌,少年在牀上躺了兩天就下牀了,活蹦亂跳,看上去精神很好。她審視般地打量了一番,無奈眼拙看不出來他在硬撐,半信半疑地卻還是相信了所謂病好一說。

晚上爹孃連拉帶扯地把他們扯到了廳堂,父親非常欣慰又非常憤怒又非常開心又非常無奈。她坐在他身旁,惡狠狠地在他腰上掐了九十度到一百八十度的任意一度,最後他還是同意了留下來和父母留下來吃飯。雖然屋子裡很安靜,看上去也很和諧,心卻冰涼冰涼。這可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和爹孃坐在一起吃晚飯,她唯唯諾諾,什麼都不敢說——明明是一家人,卻覺得好彆扭。

無奈父母在場她不好意思要求喝酒……

她鬱悶的時候,父親問起了九重寒天的事情,她有點心虛了,欠扁地撓了撓腦袋,找了個很不靠譜的藉口出去了。屋內也沒什麼聲音,她不喜歡偷聽,就蹲在門外的椅上,突然覺得脖子後面涼颼颼的,她警覺地擡頭,然後看到漫天飛雪。

軟軟的,潔白無瑕,無聲無息地就落下了,她甚至都沒有察覺。明明是夏天晚期,怎麼就下雪了?

她疑惑的時候,驀然聽見母親難得悽慘地叫,她心裡一驚,摔了個跟頭,也顧不上滿嘴是血就趕緊奔回去。推開門的時候發現地上居然結了冰,滑溜溜的,可是有一部分結的冰不是近乎透明的白色,是血一樣的鮮紅。

哦靠。她傻眼了,扶着牆壁死死地看着屋裡,一瞬間停滯了呼吸,再次感到剎那如永恆,不是沉迷在幸福中的永恆,是死一般的絕望——無盡。

少年極不情願地靠在父親肩上,臉色白的嚇人,嘴角邊的鮮血如此駭人,她傻站在那裡,大腦都轉不動了。

少年看到她一臉驚愕,掙扎地坐起來,又那樣伸出手,對她強笑,她不動,不敢接,怕一接他就倒下。

血,他受傷了?

獨自回房後,想清楚後她在肚子裡大罵,去他的九重寒天,你幹嘛要吞!

幾天下來,他都在病着,她也不敢跟他說笑,他一笑禁不住就開始吐血,也不知道爲什麼,醫生開了無數藥方,卻絲毫不管用。有的時候她就覺得老天在雲頭指着她說“小屁孩你敢跟你哥說一句話你哥就死定了就這麼着你別跟我討價還價”。

我勒個去。

她不敢老是去看望他。長老們天天圍着他,她想去都擠不進去,擠不進去還要被罵,說帶壞了少主啊什麼的你個小狐狸精,口水四濺能淹死她。

她抽抽嘴角,望天。

她鬱悶的時候,父親來了,莫名其妙地把她罵了一頓,哦不,應該是父親自己發牢騷卻對着她。她明白了幾分,因爲自己,哥哥去吸收九重寒天,還把她帶走了,他應該在家裡好好休養的。反正前因後果下來就是一句話:寒零你太過分了,你哥這樣生不如死都是因爲你。

她抽抽嘴角,望地。

一年下來都這樣的,她很久都沒有去看過他,有一年……所以他說的離開四天便是最長,是假的吧……

終於一年過去了。她又一次路過他房間的時候,習慣性地避開,門卻開了。她嚇了一跳,他很不客氣地把她拉了進去,笑顏依舊,她有點不相信,上下打量了一番,下上打量了一番,上下打量了一番,下上,上下,如同掃描機一樣徹徹底底地給君零做了一次X光測驗……最後嘆了口氣,說,哥你鬼啊,瘦的嚇人。

她很不情願卻強迫自己去了長老所,跟那羣鄙視她的白花花說,我哥好了。

白花花紛紛跳起來,一個接一個地衝了出去,父母親也急匆匆地走了,經過她的時候,衣襟撩起刮過有點生疼的風,連她看都沒看,徑直出去了。她站在剛剛還很熱鬧現在卻一片寧靜的屋子裡,嘆了口氣,揉了揉臉,換上明媚的笑容,走了出去。

她慢吞吞地走着,走到他房間門前時,聽到長老充滿期待地問他爲啥要吃固態水。

她在屋外翻白眼,二叉的問題,渴了唄。

他不動聲色,冷笑着答道,爲了九兒。

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不應該是口渴不小心喝了麼。

長老非常不悅,晚上又找她談話,一談就是三四個小時,她打了個哈欠,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問大長老,您講到哪裡了?

寒小零的童年,標準的在長老們和父母的不斷壓榨下成長而起的娃。

可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