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房內,寒零一頭栽在牀上,猛然翻身,一裹被子,翻着身子滾到牀邊上,縮在裡面笑吟吟地看着君零。牀本來就寬,寒零這麼一躲,空出好大位置,空空曠曠的被單有點摺痕,被她滾的。

“這麼躲我做什麼?在外面我又不跟你睡。”君零好笑地看着她,單膝跪在牀邊上,探手拉過寒零,褥子一卷,又鬆開了,“乖乖躺好,擠在牆角睡着不舒服。”

寒零咪咪笑着看他,“哥,有的時候我覺得你像更年期的大媽,嘮嘮叨叨的。”

君零好氣又好笑,探手捏了捏她的小臉,“你不聽話我就只好嘮叨你嘍,你如果能聽話我就省心了。”

寒零不笑了,眼角尚有淚水,她卻不哭了。她細細地端詳着他,少年單膝跪坐在牀邊,眼底笑意濃濃,如萬般盛開的花羣,讓人應接不暇,卻衷心感嘆。她擡起手,順着燈光耀眼處撫上他精緻的臉,半晌,開口,“哥,你好像瘦了好多。”

君零抓住她的手,塞進被窩,笑了笑,“你醉了,看錯了。”

他在撒謊。能不瘦麼?原本一日三餐甚至心情好四餐,再她離去後哪有出現過?一天一餐,吃得少,卻也不餓。能不瘦麼?思念當飯吃,吃得飽飽的,可那是空的。

寒零也不追究,抓着他的手細細研究。她的手很小,握成拳頭後,他的手能把它包在其中——嚴嚴實實。她發出嘖嘖聲,笑了。她喜歡他的手,手指修長光潤,虎口卻有一點繭,摸起來很舒服,讓人覺得安心。不過,她最喜歡的,是他的小拇指。

小的時候她的手更小,抓不住他的手,就只好牽着小拇指跟在身後,拉呀拉的,小拇指就被拉長了。她愣,又笑了,小的時候的回憶總是挺好的,雖然她不記得那麼多。祭種的記憶比人類的要好,大抵三四歲就能記事。

她突然怔住了,然後就是滿懷不捨,頓時眉頭一皺,緊緊地鎖在一起,心裡立刻煩躁起來。

君零一愣,他清晰地體會到她體內突然不穩的氣流,躁動和淡淡怒氣,他伸出空餘的手,撫了撫她鎖緊的眉,“怎麼了?”

“我……”寒零欲言又止,眼底的不悅卻紛紛流露出,君零又是一愣,頓時明白了。

她在怕,也在怒。之後孤身爬路,她怕寂寞。之後無人相隨,她討厭沉寂。由急生怒。

“傻孩子,我陪你。”他低聲笑道,“之後要去行界,你也一起來,那裡也有屬於你的舞臺,不怕一人。”

寒零不怒了,怔怔地想了一會兒,撇撇嘴,笑了。說的蠻有道理。

君零啞然失笑,雖然雄心勃勃,且滿懷期待,但終歸是個孩子,怨不得她。十三歲,獨自離家學武已經難得,要她多年孤身且離他遠去,她做不來,他更做不來。

她滿意了,也不氣了,笑嘻嘻地繼續研究他的手。孩子,依舊如此。君零心底嘆了口氣,面上卻微笑。一步一步來,成長、不能急,讓一個年幼的孩子獨自呆在外頭,心智尚未成熟,受不了孤獨。

他陪她展翅,看她高飛,然後等她凱旋而歸。

要讓她成長,他不能時時刻刻跟着,他要離開且是間隔,但現在不是時候,凡事要過渡,更何況一個本身就極怕孤獨卻要獨自崛起的孩子遠離唯一的溫暖。

“你該睡了,已經好晚了。”他柔聲哄她,這個如困在迷宮不知該如何逃離的孩子,不能只跟着照路燈,她要自己摸索出路,照路燈的用處不是把她送出迷宮,是送出恐慌。之後燈不會走在前頭,會跟在她身邊,看她摸索,給她鼓勵,卻不帶她走。

寒零怔怔地愣了一會兒,鬆開了他的手,緊緊地縮成一團又躲回牆角。

君零霎時間愕然。寒零擡頭,笑了笑,“晚安。”

他眨了眨眼睛,替她熄燈,“晚安。”

她何時如此恐懼?只有在夜晚,離開他的日子、無人籠罩她的時候。一百八十多天,夜夜如此,已成習慣。可惜,怕,沒有成習慣。

他想抽身離去,但是終究留下,坐在牀邊,盯着黑暗中的小臉,“怕麼?”

“沒事。”她的聲音在顫抖,如從冰窖中出來,渾身發顫,“哥你回去睡吧。”即便不是個小孩,她仍舊會有那些幼時的懼怕,她怕黑,更怕孤獨。

“我陪你吧。”他笑了笑,伸手拉住她的小手,“別怕,睡吧。”

她乖乖閉上眼睛,在夜中也不怕了,安穩地睡着。半晌,她問道,“吃飯的時候,墨謙跟我示意說,三年前蕭家被抄,你救了他。”

君零抽了抽嘴角,笑了,“怎麼?”

三年前去蕭家時,他刻意留意了她的去處,雖然沒有找到,但是大抵也猜出來了。蕭家外被玄天軍翻了個遍,沒有她,也就是說在蕭家裡,可蕭家上下都沒有找到,因此纔想到了赤眼殺神。走後,他派了人去關注蕭家,因此蕭家被抄的消息,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那時候皇室還沒有動兵,剛剛把人送到皇宮,消息傳開後她便開始着急,連飯也不吃。從她念叨的話中便可推算,她着急十有j□j是因被送走的赤眼殺胚,再聯繫那晚上東找西找也看不見她影子的經歷——真相大白。

她日夜茶不思飯不想的,也沒有過多在意他獨自出山,她以爲他帶了兵,事實上他是一人逃出去的。爹媽也不來看他們,短時間內也不會察覺。連夜趕回蕭家時,那人已經從宮裡逃出來了,一路被追殺,他沒現身,只在隊伍後幫那人殺了一片士兵——沒有存活的士兵,所以沒人知道他在幫那人。

之後他潛藏在蕭家周圍,那時蕭家混亂,也沒人查家,人多嘴雜、他也打聽到了一些事情。之後蕭墨謙被騙兩次的事情他都看見了,第一次趕去的時候他已經逃了,也沒幫上忙。派的士兵不多,因此還是沒有生還者。第三次他回來時,他躲在後院,親眼看見姣好少女,一刀捅下,明明捅的是蕭墨謙,他的心卻涼了涼。派出了八百士兵,蕭墨謙受重傷,逃不掉、也沒法釋放封熒,且應了他因多管閒事的怒火和殺心。

八百人,他全殺,只憑武。

帶蕭墨謙逃走後,憑藉和沈流年學的一點毒功幫他把毒給逼出來了,但是卻累個半死。一路都有人埋伏,他在一年前首次動手殺人,一年後,第二次動手殺了人,總計兩千。只是出門五天就殺了這麼多人,他也有點發毛。那時九重寒天已經到第一重了,有了點優勢又不敢當面釋放——他不希望被認出來。

帶蕭墨謙逃到邊界時他就走了,天京城人多,也不怕有認得的人,他也跟蕭墨謙確證過了,進宮時帶的是面具,也未動手,憑氣息別人認不出來。萬幸柳皇帝不會武。

至少那時候在這世上見過蕭墨謙真面容的人,除了他和遠在玄天山的她,其餘見過的人都死了。

一路返回時還有埋伏,他順帶幫蕭墨謙都殺了,一個不留。回到家中的時候,蕭家被抄的消息剛剛傳出,她哭着求他帶她去蕭家,他答應了。

如果她留意,會記得他跟着她一併在城府中翻數百具屍體。據她所知,他應該是不認得蕭墨謙的。他隨她玷污死者,是因爲不放心,她沒翻到屍體,他也鬆了口氣,救對人了。但她還是擔憂,擔心蕭墨謙的屍體在城外。

“你讓我去城外找找。”

“六千多人呢,翻不出來的。”

她不吱聲了,跟着他回去了,一路上都在小聲哭,只顧着傷心,沒注意到他滿手是血。因爲沒注意,所以就不知道,他救了蕭墨謙。

夜中,寒零微笑着看他,低聲道:“我代他謝謝你。”

道謝,她在道謝。君零心中並未因她道謝而喜,反倒怔怔地看着她,有點失神。他不需要她道謝,她開心便好。

道謝,就有了禮儀。有了利益,就有了距離。

“沒事。”即便有些悻悻,他還是笑了笑。

屋內熄燈,月光穿過紗窗透進來,半抹銀色灑在少女的小臉上,長而彎曲的睫毛撲扇着,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密簾之下,玻璃般的眼中,眼色卻琉璃,剎那間少女芳華皆在眼底,笑顏如花。

“其實我想知道墨謙爲什麼沒有認出你,他說他記得你的氣息,卻和那次的不符。”寒零突然問道,這是她也好奇的,吃飯時蕭墨謙隔着桌子和她“說”,三年前出手相助的神秘少年,正是君零。

“那是你沒練功,不知道我的內息是什麼樣的,吞了九重寒天后就已經變了。”他突然覺得好笑,蕭墨謙也沒猜到吃了固態水後氣息會變。之前是外剛內柔,現在是外柔內剛,冰,凌厲鋒銳,下殺手之快之狠、異常絕情。一旦剛的一面展現,殺人只需釋氣。不過前提是練好。

“對了,還要問問你,你打算往哪個方面練?六道上三道共六系,想好練哪個了嗎?”君零問道。上三道六系——時間是不可練的,除去還有五系十一屬性。這是主系,副系就多了,比如說毒、劍術、柔術等。

“跟你一樣吧。”她翻身側躺,枕在被子上,眼睛閃閃的,充滿興奮,“而且我不是遺傳你麼?從小接觸的也是這類。”

君零傻眼,然後笑了。哪有妹妹遺傳哥哥的說法?分明是父母親都主練冰所以纔有這裡的天賦。“這不是兒戲,想好了?”

“想好了,冰,密度爲零點九千克每立方米的。”少女的眼睛在黑夜中閃閃發亮,欣喜不減,異常興奮。

比武大會的第二天已開始,即便有人淘汰,但會場依舊人山人海,喧鬧聲震耳欲聾,花癡成千上萬毫不誇張。等寒零到的時候,她非常感動的發現蒼亦簫坐在昨天的位置上已經幫她留了位子。

啊,昨天的客沒白請!

她坐下了,笑得一臉燦爛,“啊,謝謝謝謝,蒼亦簫你真是好人。”她憑着三寸不爛之舌,眉飛色舞、嘰裡呱啦地扯了一堆,其實就是一個意思——感謝你幫忙佔位。

“即便全場六萬人都知道你是玄天寒零,卻也不幫你佔位。”看似善良卻有點腹黑的蒼亦簫一句話把憤青的激情全部打消。憤青垂頭,雙手握拳,滿臉悲憤和痛苦,哎,名聲啊名聲,進場時也只是好多人刷刷地轉過頭來看這個暴力狂,然後又刷刷地扭回去。

真不給面子。

“切,姑娘我昨天揍千行讓揍得手都麻了,如此神勇居然不給我鼓掌!”憤青又開始悲憤,和一臉黑線的蒼亦簫吐露心聲。

半晌,卻聽蒼亦簫淡淡地道:“出門小心點,你十有j□j被千行家的人盯上了。”

寒零非常不厚道地撓頭,“有我哥仗着也不行麼……”

蒼亦簫好氣又好笑地看着她,搖了搖頭,“在天界能讓你無聲無息地死去有太多辦法了,即便寒天皇懷疑也不一定能追究出來,大不了就是你哥一個人掃了千行家嘍。”

尼瑪這語氣不要如此平淡好麼!這是生死大事!寒零氣哼哼地瞪了他一眼,懶得理這貨了,千行讓被我揍活該!誰讓他罵我哥。

憤青氣得直撓牆……

“哎哎,你是蒼家的?”寒零扭頭,換個話題討論,這羣花癡太煩人,不打發時間實在太痛苦。

蒼亦簫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你何時聽我說過我是蒼家的?世界上姓蒼的人太多了,誰規定姓蒼的就一定要是天界蒼家的人?”

寒零愣住了,心裡抖了抖,抱着腦袋冥思苦想,半晌擡頭問道:“你,武界的?還是行界的?”

天界、行界、武界、煞界等在十界中偏封建化,也是她最糾結的風格,她非常羨慕人界,一手持沙漠之鷹,一手握緊方向盤,猛一轉盤加急剎車,邁巴赫的標準閃出來,緊接着火光四射,子彈滿天飛——閃瞎狗眼,令人垂涎欲滴啊!

傳說中聽卡奇曼大少爺炫耀說有一輛邁巴赫,找時間去看一看,養一養眼睛。一想到布萊斯卡奇曼,就能聯繫到其餘三個一肚子吐槽腔和八路腔的二十一世紀標準憤青。

她大致有猜測,此次前去行界太有可能是爲了太淵長老。在她六歲的時候,父親出山時遇見了奄奄一息躺在路面的太淵長老,二話不說,帶了回來,還給了一個很不錯的位置是長老。於是乎,太淵長老爲了什麼報答啊怎麼的反正她也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這大叔就留下來了,時間晃啊晃,一晃七年就過去了。

太淵長老是行界的人,終究也該回去了。

這個大叔她其實挺喜歡的,不過人家天天唸叨他的少爺啊小姐的,又說他們啥啥啥不爭氣,又啥啥啥太弱,又啥啥啥挺聽話的好孩子,又瞅瞅自家哥哥,一臉無奈,說,什麼時候啥啥啥能像少主這麼強就好了。

這麼一晃七年,現在見了她哥都是叫少主的,還是有所不適的,所以說叫久了就覺得兩家混亂了!

反正順帶去行界溜達溜達,可以考慮在那裡小強崛起,在天界有點不太方便,畢竟走到哪裡報名字誰都認識。

少年沉默,也沒答話,清澈的眼眸盯着巨石上的加粗狂草——鍾奇先、蒼亦簫。寒零愣住了,目光一轉,不懷好意地打量着這個清淡高雅的少年,一臉瞧不起——呵呵呵,兄弟,能贏麼?

“喲,鍾家的?”寒零瞪着他,一臉諂笑,“朋友,上吧!”

蒼亦簫掃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緩緩起身,從容不迫地飄下了臺階。寒零目瞪口呆,這人行走時腳下如踩了風,是虛的,就如同飄起來般,能有這樣的實力,顯然內功是處於上流的——她好像小瞧人家了。

被她小瞧的,在衆人矚目下,一步一步地走上比武臺,對着鍾奇先,微微鞠躬。

對方答話很氣人,鼻孔朝天一臉傲氣,“小白臉。”

蒼亦簫面不改色,笑得從容淡定,優雅謙和,“大黑臉。”

寒零:“……”

這貨怎麼可以如此從容不迫,如果是我,我要滅了這欠扁的鐘奇先!她在座位上扭啊扭,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碾死鍾奇先。就在這二叉多管閒事時,比賽早已開始。劍刃碰擊、身形破空、衣襟旋動的聲音接連傳來。

蒼亦簫一襲白衣,正如冬日初雪,卻給人從不會被褻瀆的感覺,高貴,可觸不可及,探手一摸,看似捉到,即下一刻少年立在遠處,淡然微笑,只留給你背影去觀賞,賞心悅目,正如君零。而後者真實的絕世笑顏,會展現給他人,而前者,一身是謎,給人迫切要去探索的想法。

少年手持長劍,優雅輕閒地舞着,手腕翻動,從容不迫,卻回回擊開鍾奇先全力擊下的重招。少年手臂一抖,衣袂翻飛之中,猛然一劍刺出,速度飛快以至於肉眼難以撲捉那破風之刃閃着殺光。鍾奇先一愣,劍刃一橫,抵住了少年劍尖。發光的劍刃映出少年飽含微笑和殺氣的雙眸,異常琉璃,華光流溢。而鍾奇先對上他的眸,冷汗流下。

好快的劍,好敏捷的反應能力,天界何時有這樣的高手了?

三招之內製敵!

少年微微一笑,嘴角一抽,剎那間顯得有些殘忍!

作者有話要說:  一章這麼多字,只有攢了N月纔有的實力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