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玄天家曾經去過蕭家。蕭家當時和現在的沈家一般地位,僅次於皇家,但是現在呢,抄家滅門,上千子弟無一生還。這是天界的悲劇,蕭家亡,最後一人死去的時候,天際是一片血紅的。
那時候在宴席上,寒零閒得無聊就溜了出去,留着君零接客——雖然被揪回去之後被他狠狠批了一頓。
蕭家的大堂外很大,是一個很大的廳堂,漆黑一片,沒有一點光線,地板和牆壁都是大理石,光滑,卻冷得穿過指尖,凍得她一個哆嗦。寒零東轉西轉給轉糊塗了,東西南北摸不着方向,沒頭沒腦地闖進一個房間。
房間裡很黑,什麼也看不見,裡面有淡淡的血腥味,她倒是不怕,九歲的時候聞了多久啊她都淡定非常,這麼淡對她沒影響的。對,是很淡——因爲還有一點點淡香,是清涼的。寒零猥瑣地笑了,摸摸下巴,惡意地想:體香?笑着笑着還笑出聲了。
想到一半就有點驚慌,唉喲,不會是死人呆過的房間吧?她心裡很慌張,趕緊去摸門,然後一回頭,發現……一雙清亮的眼睛盯着她。
我靠!狼啊!
寒零傻眼了,喂,蕭家怎麼還有狼?我們家都沒有。
再一看,好險好險,只是一個少年罷了,不是狼,只是有一雙狼眼睛。寒零沒好氣地瞪着那雙狼眼睛,天黑,她看不見少年長什麼樣。“同志,注意你的眼睛,狼光四射誒。我不是肉,啊錯了,我不是供你吃的肉。”
少年沉默,寒零很會吐槽,他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
很久之後,少年一聲不吭地讓開,替她打開了房門,一絲絲光亮透進來,看那架勢是請她出去。既然下了逐客令,寒零也沒有臉皮呆下去了,灰溜溜地溜走了。走到房門口的一瞬間,她看見了少年的眼睛——不是狼那樣冒着藍光的,而是一片血紅!她驀地一怔!
蕭家之所以強,是因爲有“赤眼殺神”的名頭。他們有一個少年,和君零一樣,少年名霸四方,只不過是名字沒人知道罷了。傳言他們像對待小白鼠一樣對待那個少年,瘋狂地實驗,瘋狂地折磨,利用少年去爲他們做事,明明是一個家的人,卻要如此殘忍。寒零一直很可憐這個人,感覺同病相憐,他們兩個好像哦……
少年明顯發覺寒零的震驚,眸色一冷,猛地探手一伸,一把扯過沒練過武的寒零,一個旋身將她壓在牆上,惡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大有殺人的架勢。
寒零突然發現窒息是一個非常可惡的玩意,叫人生不如死。
“你,是赤眼,殺神?”寒零說的斷斷續續,尼瑪她想呼吸一下美妙的空氣他都不給!做人要厚道啊兄弟!你不能獨享氧氣!
少年平靜地盯着她,語氣冰冷而無情,眸子裡帶着幾分憤世嫉俗的厭煩和躁動,“既然你看到我的眼睛了,那就得請你去死了。”這後半句說得咬牙切齒,兇狠無比。寒零翻白眼,不就是看看你的眼睛麼?怎麼就至於去死了?這不科學!
“不用請!我不幹!”寒零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明明沒學武,還這麼倔,好像嫌自己命太長了。她明明知道自己十有j□j活不了了,蕭家的秘密被看到了,能讓她活命麼?她突然覺得不甘,哥哥剛剛得到寒天皇的封號,以後她出門可以趾高氣揚了,她可以很開心,可是尼瑪她不想在被封號的兩天後就登上天堂的大門啊!
多驕傲一件事,多棒的兄長。可是她要掛在一個無名氏的手裡。坑爹!啊不,坑娘!啊不,坑兄啊!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少年聲音不變,眼裡無笑意。
寒零瞪大眼睛,憤憤地喊道:“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誰給你權利殺我了?我的命是自己的,輪不到你幫忙選擇!”
少年愣住了,手尖一抖,甩開了她。失去支持的寒零從牆上摔了下來,死狗一樣趴在地上直咳嗽。兄弟你真不憐香惜玉,我的喉嚨啊,破音了!
少年的雙手冰涼而修長有力,突出的指骨卻硌的她的氣管生疼,似乎是瘦骨嶙峋,被虐待的孩子果真是可憐。寒零悲哀地想。
寒零清醒後卻愣住了,少年不是殺胚,絕對不是,否則早就殺她了,他的潛意識裡不想殺人。爲什麼要爲家族殺人?無聊嗎?還是精分?還是帕金森?
漆黑的房間裡是一片死寂,少年靜靜地側身立着,也不看她一眼。月光掠過,優美的側臉被照亮,照出柔和而精美的弧度,瘦弱卻堅強。少年血紅的眼睛格外明亮,猶如猩紅的水晶,帶着隔世的孤寂和絕望——這顯然是釋放封熒次數過多後的象徵。寒零愣住了,這漂亮的快趕上哥哥了啊,只可惜沒什麼人能真心欣賞。
天界果然是個不缺乏帥哥的地方……
“你是除蕭家人外,第一個看見我卻活下來的人。”半晌,少年淡淡地說道,彷彿不殺她是一個天大的善事,能善良到讓人去膜拜他,痛哭流涕吻他的袍角。
“謝謝方丈心慈手軟,貧尼感激萬分。”寒零沒好氣地迴應道,一邊掙扎着爬起來,“你爲什麼不殺我?你殺我應該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少年轉過頭來,面對月光,寒零清晰地看見了少年的臉——哎呀,果然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啊。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沒人給我權利殺你。”少年非常平靜地答道。
寒零一愣,然後捂着肚子蹲下了,她在笑,笑得很滿意。這傢伙太給面子了,太合得來了,這回答得真好!
她這麼一笑,少年反倒愣住了,凡人看見他不應該是警惕或驚恐麼?哪有笑得如此開心的二逼?
“爲什麼笑?”少年平生第一次發問,在家族中,他沒有權利發言,他只要乖乖地聽從上頭的話就可以了——問不得一個問題。
寒零不笑了,擡眼看他。少年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睛,很亮很好看,明亮如星,她的左眼有點發紅,右眼卻是有點白。他渾身上下猛地一顫,臉色煞白,雙瞳底處的顏色居然不同!儘管遠點看着都是黑眸。
“你爲什麼要殺人?”寒零不答話,捧着臉,笑嘻嘻地反問道。
少年沉默,緊接着甩出一句讓寒零錯愕的話,“我叫蕭墨謙。”
喂,兄臺,沒人想知道你叫什麼。
“蕭墨謙,好名字。”寒零慢慢站起身,背脊挺直,是一道極其挺拔的弧線。她笑了笑,“我叫寒零,交個朋友吧。”
她伸出手,伸向了蕭墨謙,大大方方。
蕭墨謙一愣,然後淡淡地笑了笑。他平生第一次見到一個不排斥他的人,還是一個女孩,而且是玄天家的小姐。僅憑一面之交,就要和他交朋友?她是不是沒聽說過他的惡行?殺人無數,血染天下。死在他手裡的,比蕭家的人數要多多了。
他看向她柔弱的小手,他只要伸出手,稍一用力,這雙乾淨的小手就能碎掉,碎成一團廢物。她的五指不算很修長,但是每根手指都細細的,帶着一點繭子。很好看的一雙手,樸素卻顯露出主人的寧和。
這樣的手,他不配去碰。
“爲什麼?”
寒零撇撇嘴,“我這是誠意,你什麼意思?質問?好不禮貌哎。”
蕭墨謙扯了扯嘴角,“我殺人無數,和你這樣的女孩不適合做朋友。趕緊回去吧,等你哥哥發現了就不好了。”
寒零仰頭看天,心想這是一個二百五麼?哦買糕的。“發現就發現,他能把我怎麼樣啊?再說了,怎麼不適合,你眼底很清澈,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喜歡殺人的變態。”
蕭墨謙愣住了,女孩笑得開心,一臉友好。他有點心酸,這輩子還沒人對他這麼好。他的家人在家主手裡,家主靠着他們的命指示他殺人。
他天賦好,偏偏不是直系也不是支系,家主和長老幹了一些不道德的事情,然後就這麼逮住他了。家人恨他,恨他的天賦,他卻茫然。從三歲起開始,他沒有過過人過的日子,他想盡辦法去救家人,可他們不領情。他又傻眼了。
他活到十四五歲只覺得人生十分扯淡,乃至讓他崩潰。他有充分的理由向老天豎中指,可他沒有,老天也有給他心靈上的彌補,就是這女孩。
這女孩是不是大腦缺根筋?跟誰做朋友都非常科學非常合理非常正常,和他做朋友只能說明她二叉,她腦殘,她神經,她有毛病,她不明事理。可他卻心頭一暖,不曾有人如此待他。
他伸出手,握住了女孩的小手。她的手上還殘有汗珠,可她的手很小,他的手可以完全把它包含其中。
“謝謝。”他低低地道,嘴角挑了起來。
女孩笑了,她笑得足以讓周圍一切都凋零。她漂亮,可不算非常出衆,可是她的笑很好看,勝過一切。
“蕭墨謙,你是我朋友。屬性是一生的,不是短暫的。”
少年點點頭,也笑了。
寒零是個很健談的人,蕭墨謙是個很善於傾聽的人。
她扯,開始講那些好笑的東西,講給這個對世界已經淡漠絕望的人,帶給他朋友間最純真的快樂。
“哎哎,告訴你哦,有句話是這麼說的,‘賊尼,休要同貧道搶方丈’!哈哈哈……”
她笑得盡情開懷,他陪着她笑,從抿着嘴小聲咯咯笑到和她放聲大笑,笑出了十多年的酸苦和無助。
“還有哦還有哦,‘方丈,你可知你能調戲男生勾引女生?’。”
她再笑,他陪她繼續笑。
一晚上她都沒有講到身世的悲苦,一直在講笑話,對於催人淚下的字眼一句不提。
“你知道吧?人界有咖啡屋有電影院的,你聽說過吧……還有什麼鳳爪啊,都是吃的……不對不對,鳳爪是雞爪子,哪有鳳凰啊?”
“哪次我給你打電話說你猜我在哪……我說我在你身後,甭找了……”
“哪次請你和好東西哦,下次我會再試着過來的,你等我吧,我偷了錢出來就拉你出去喝好的吃好的!……瞧瞧你這麼瘦,肯定是被虐待了!”
他很少說,一直都是在陪她笑,最後笑到嘴都抽筋,兩個人筋疲力盡,卻還在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等我啊……早晚有一點我會拉你去人界吃好吃的,請你出去玩啊,請你看風景啊……”說到最後反而開始掉眼淚,他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怎麼勸她。
小聲抽泣了很久,直到天亮,她才說,“等着我,我會來找你的。我們都要有勇氣。”
一夜成爲知心的好友,兩人分別,甚至約定見面的時間。寒零離開的時候,蕭墨謙第一次覺得有點失落。難得的朋友就這麼走了,他突然有點小孩子氣地想挽住她的手,求她留下,有朋友的滋味真好。
很好,很難得。
可惜世事變遷,禍福無常。
他的期待直到蕭家被抄,全府上下死傷無數,他被故做好人的父母、姐姐欺騙了一次又一次,被親人背叛,被出賣,被追殺。他咬牙堅持,不曾喊苦喊累,也不埋怨蒼天弄人。他逃遍天曦國,一身傷痕累累,躲在巨石下,外面大雨傾盆,世態蒼涼。可他不曾流淚,他改名換姓——直到蕭家死光人,沒人知道他是什麼身份,他拋頭露面,成爲天界最耀眼的少年之一,站在萬人之上。他從此不信所有人,他心機賽過皇族,實力勝過多數習武之人。被欺騙了多次,不願再相信多人,那種被拋棄和無盡的絕望他不願意再去忍受一次。可他心底依舊埋着淡淡的希望,他在等那個女孩,再次握着他的手,一臉微笑,然後說。
“蕭墨謙,你是我的朋友。”
再一邊抹眼淚,一邊笑着,“等着我,我會來找你的。”
男子端坐在席上,盤膝挺腰,冷意盎然。微微睜眼,瞬間,一抹血紅閃過,卻立刻隱沒。男子起身,推開房門,陽光灑了進來,灑在他英俊的面容上,他的寒冷一剎那被溫暖包裹,他覺得很舒服——曾像……
屋外衆人對他跪拜,他卻毫不理會,拂袖離去。
天界八傑之一,朱歸顏。
作者有話要說: 老衲最恨遮遮掩掩(雖然老衲就是個這樣的銀),這隻!是重要的、非常重要的、非常非常重要的......“龍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