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書不耐煩地簡短解釋了幾句,三人這才釋然。不過,灌了一肚子美酒,一夜風liu之後,一大清早又被人擾了補眠的興致,他們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去,一個個青中帶白的。但是,誰都知道若錯過了這條線索,三天之期轉瞬即至,到時交不了差是鐵定的事。再聯想到幾人領着差使卻在外面這樣逍遙,都不由得忐忑。
樓下打着盹的幾個龜奴看見徐春書四人衣衫不整,急匆匆地從樓上下來,都有幾分不解。要知道天下的青樓常客,沒有一個是在午間前離開的,一大清早的趕路或是辦事,那是苦哈哈們的命,來這的哪個不是金主?在爲首的那個龜奴眼裡,這幾個人無疑和傻瓜差不多,他不禁又眯了眼。
可這個倒黴的人還是沒想到徐春書第一個就找上了他。“昨晚那個伺候我們的龜奴上哪去了?”徐春書一把抓起他的領子,惡狠狠地問道。
旁邊的幾個龜奴不禁傻了眼,感情這幾位肝火那麼盛是爲了這個?這些人剛纔還冒出來的火氣一下子都沒了,龜奴這營生下賤他們都知道,可是在醉香樓這種地方,要是誰敢惹客人不高興,或是偷拿客人的東西,那翠娘就只有一種處置辦法,打斷了手和腿扔出去,想到這裡,他們不禁打了個哆嗦,不過,潛意識裡還有那麼些幸災樂禍,又有一場好戲可看了。
“徐,徐大人,小的是早上剛來換班的,不知道昨晚是哪個不長眼地沒伺候好幾位大人,您,您先鬆手好不好,小的去請夫人來。”那個被一把拽着的龜奴終於看清了是徐春書,心裡暗暗叫苦,只見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男人的臉色,顫抖着說。
接着自然是一陣雞飛狗跳,待到翠娘來時,徐春書幾乎是把醉香樓的所有龜奴翻了個遍,可就是沒找到昨晚的那個人,氣得他直跺腳。
“徐大人,一大清早的,你這是抄檢我們醉香樓還是怎麼着?”翠娘眼皮也不翻,“要說是誰得罪了您,我也沒什麼二話,我剝了他的皮給您下酒!”翠娘陰狠的目光掃向底下的那些人,龜奴們頓時噤若寒蟬,誰都知道老闆娘是說到做到,就算用他們的屍體喂狗,順天府也只會裝沒看見。“不過,您剛纔鬧得這一出可是驚了我的客人,這該怎麼算,您總該給閣說法吧,是不是啊,徐大人?”她緊接着又不緊不慢地加了一句。
“翠娘,你也知道我徐春書無風不起浪,那個龜奴沒有得罪我什麼,只不過他知道我想知道的東西,想讓他帶個路而已。鬧得這麼大,是我的不對,今日我不得空,改日我一定登門道歉!”徐春書不卑不亢地說。
翠娘面帶微嗔地白了他一眼,這才轉向了身邊必恭必敬地侍立着的中年男子,“老路,徐大人既然發了話,你把人給我找來,我倒想看看是哪個小崽子讓徐大人這麼記掛!”老路答應了一聲,立時一幫子手下就開始清查。
到最後,老路斥退了一衆手下,走到翠娘身邊,一幅預言又止的樣子。徐春書暗道不好,果然,老路的口中吐出了一個很不好的消息。原來,昨晚的那幫樂師舞娘中,不乏一些自恃不凡的女人,其中綺霞和洛雲自忖一向只伺候達官貴人,本來就對範明這麼低賤的人也能上南風閣有諸多不滿,後來見他用那種迷醉的眼光看着自己,內心的厭惡自是不必說了。待到範明從南風閣退出的時候,早就被兩人實現吩咐的打手教訓了一頓,最後敲暈了不知扔到京城的哪個角落去了。
得知了樓裡的姑娘如此張狂的行徑,翠孃的臉色自然不好看,但當着徐春書等人的面,她還得維護着自己人的面子。“徐大人,這麼着,我讓人帶着你去找,一個大活人,不可能就這麼被折騰沒了。您放心,今天的事我一定給您一個交待就是。昨晚的纏頭費用,就算我請的!”她隨手一招,幾個剛纔還像霜打過白菜似的打手立刻點頭哈腰地湊了過來,“你們聽着,今天的事我暫不追究,你們帶着徐大人,務必把那個範明找到。如果找不到人,哼!”她的眼中寒光乍現,自有一股威勢。
事到如今,徐春書也不想完全掃了翠孃的面子,只見他略一思量,就爽快地拱拱手道:“那就勞煩了。”旁邊的三人不免都有些奇怪,就看徐春書剛剛還氣沖沖的樣子,肝火這麼快就平息了下去,心裡都犯起了嘀咕,當然,某些人甚至懷着惡意猜測他是爲了自己留一條後路,否則下次一定會被珠瑩打出來。
幾個打手陪着笑臉領幾人來到了昨晚把範明扔下的地方,可四周別說人影,連個鬼影都沒有。沒了翠娘在身邊,徐春書哪會客氣,“你們不是保證能找到人嗎?”
打手甲看着那四個主兒快要發飈的樣子和明顯不善的眼神,腿肚子不由抽起筋來,心裡把綺霞和洛雲不知道罵了多少遍,要不是那兩個女人裝什麼金尊玉貴,哪會有今天這個個苦差使?他就差沒下跪了,“四位大人,我們昨晚確實把人丟在這兒了。想是他醒來自己走了。”
“那好,你們帶我們幾個去他家一趟,要是再找不到人,那你們就全滾回去醉香樓吧!”凌仁杰不耐煩地道。
範明一腳深一腳淺地回到家中時,已經是天明時分了。他壓根沒想到原本順順當當的一天會變成這樣。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面相猙獰的打手把腳踏在他臉上時的那幅情景,還有那一句句誅心的話,“小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也不想想自己什麼身份,居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樓裡的姑娘是你能看的,就你那一輩子受窮的命,怪不得老婆都跟別人跑了!”
範明恍如夢遊般地推開房門,枯瘦得如同劈柴似的老孃立刻醒了,只聽她摸索了一陣,這才顫聲道:“阿明,是阿明回來了麼?”
範明答應了一聲看了一眼昏昏沉沉躺在牀上的兒子,心知肚明孩子又是餓了一宿,心中的悲苦再也忍不住了,這種像狗一樣的日子,他再也過不下去了,還不如死了乾淨!長久以來纏繞他的念頭,終於讓範明下了決心。
他翻開牀上的破稻草,終於找到了十來個黑乎乎的銅子,心中不禁發出一聲苦笑,活了幾十年,家裡卻只有這麼一點財產,作爲男人,大概沒有人會比他更加失敗的吧。他小心地把銅子揣進懷裡,回頭囑咐了一句,“娘,你和小虎等着,我去買些吃的回來。”
捧着幾個熱氣騰騰的饅頭,範明一進房門,兒子小虎一骨碌地就爬了起來,搶過一個饅頭就往嘴裡塞。範明也不去管他,又拿着一個饅頭小心翼翼地喂着自己的老孃,直到看見老孃吃了整整一個饅頭,他才自己拿起一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他知道,老鼠藥的毒性恐怕就要發作了。
果然,兒子小虎的嘴角第一個溢出了鮮血,只見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胸口,眼睛中滿是驚恐的光芒。緊接着,老孃也彷彿感覺到了什麼,枯樹皮般的臉上先是一陣痙攣,隨即又變得無比安祥,老人原本就身體虛弱,老鼠藥這麼一折騰,第一個撒手西歸。範明見小虎還在那裡蹬腿掙扎,隨手又拿了一個饅頭塞在他嘴裡,“去吧,做個飽死鬼,也比在世間凍餓強!”他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