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無痕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展開了一卷紙,僅僅掃了一眼上頭的字跡,他的臉色便不由大變。這是一道寥寥數字的詔書,但內容卻無疑可以引起朝中的軒然大波,連風無痕自己都沒有想到父皇居然能夠這般狠心。廢后,詔書的大意竟是廢后,這是一道可以輕易廢黜蕭氏後位的詔書,罪名則是妄言干政,篡改遺命。不過,風無痕清楚得很,這只是父皇給自己的一道護身符,只要母后蕭氏仍然向着他,那這捲紙就永遠都沒有面世的必要。
他將這件關係重大的東西原封不動地塞進小金筒中,又緩緩展開了另一卷紙。第一樣東西就如此驚人,其他的恐怕也都不是凡物。他瞟了一眼那個扳指,隨即若有所思地將它套在了手指上。第二捲紙卻並非詔書,上頭清楚明白得寫着有關風寰宇的所有消息,其中更是隱隱約約點到了幾個老王爺的行止。最後還附帶提了一筆,言明那扳指乃是一件信物,其中妙用卻半句都沒有說明。
將兩卷東西放回原處之後,風無痕的臉色不由陰晴不定。裡邊的東西竟不是他猜想的傳位詔書,這讓他不由心中詫異。不過稍稍思量一番,他也就釋然了。父皇當初將此物交給自己時,自己尚未登上儲君之位,其中當然不可能有什麼傳位詔書。相反,無論傳位給誰,父皇都賦予了自己這樣一個近乎可怕的權力,置疑詔書是否屬實,相信父皇心中也清楚,只有真正清醒的人才能不誤江山社稷。
皇后蕭氏乃是他的生母,但是否會在關鍵時刻偏向風無惜,他卻沒有十分把握。所以,第一道詔書確實是真正的殺手鐗。然而,風寰宇的存在無疑是最棘手的事。僅僅從當年珉親王透露的那一星半點隱情中,他就知道這位王爺的手段非凡。多年的積怨又豈是一點點報復可以消除的,怕是此人奪取江山之意也有,萬一失敗之時,攪亂社稷之心也同樣存在。
風無痕使勁地揉了揉太陽穴,臉上一副無可奈何的神色。父皇點穿此事的用意,他已經隱隱約約有所察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爲君王者更是應該心狠手辣,這些他都明白。可是,若是他順利登基,一旦真的置那幾個心懷不軌的兄弟於死地,別人暫且不談,一旦欲誅殺風無惜,母后蕭氏定會站出來干預,屆時朝局動盪在所難免。
他的目光瞬間又陰冷了下來,只憑這一次風無惜的逆舉,軟禁終身的處分就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多年的拼打好不容易到了盡頭,正如父皇平素教訓的一樣,該下手時便不能手軟,哪怕前頭擋的是母后蕭氏也是一樣。即便是如今早已重修了母子親情,但當年的事仍然如同毒蛇噬心一般,這是橫在他和蕭氏之間最大的隔閡,就看能不能借這一次的機會解決一切了。當然,如果母后蕭氏能做出正確的選擇,他並不想在此時失卻一個強援。
東宮的人自然是不知道還有一個風寰宇在暗中窺伺,因此,在衆人商議如何送海若欣進宮之後,又打起了九門提督張乾的主意。雖然步軍統領衙門的兵力絕對及不上豐臺大營和西山銳健營,但一旦真的起了兵戈,怕是天下立時就要大亂。所以,兵戎相見只能是最後的手段。張乾雖然是從一品官員,但他身爲武將,身手卻不過尋常,也沒聽說過身邊有多少高手隨侍,衆人的主意也就打在了他個人的身上。只要能執下此人,皇后蕭氏那一頭也能順利過關的話,大勢就能定了。
雖然進宮比平時難了數倍,但陳令誠卻依舊有辦法。人人都知道他和東宮走得近,卻不知道他的喬裝打扮功夫也是一流。這一次,他索性把事情做大了,先是爲海若欣換裝,成功混進了外宮。然後,他又趁着太醫院醫正沈如海出內宮尋找醫案的功夫,直接迷昏了這位醫正,扮作了他的模樣後,又讓海若欣改作那個隨侍在後小太監的模樣。海若欣從來都是嬌貴的大小姐,雖然滿心不情願,卻還是擔憂的心情佔了上風,因此最終還是板臉換了裝。
海若欣雖然還矇在鼓裡,但是陳令誠適才已是從沈如海口中套出了事情經過。皇帝竟然已經駕崩,這個消息讓他震驚不已,因此,他知道今次不能出一點差錯,否則自己也許還能憑着詭異的功夫逃出去,海若欣便一定會被拆穿,那時事情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沈大人,您可真慢啊!”離坤寧宮還有老遠,一箇中年太監便氣喘吁吁地奔了過來,連聲埋怨道,“我可是擔了天大的干係才答應讓你出去這一遭,若是皇后娘娘追究下來,我可是不死也要脫一層皮。您倒好,這副慢騰騰的模樣。”他大約想到沈如海頗爲受寵,因此便悻悻地閉上了嘴,然後劈頭蓋臉地對陳令誠身後的海若欣斥責道:“小吳子,你好大的膽子,我怎麼吩咐你的,居然一會子全忘了,看我待會怎麼收拾你!”
陳令誠是見慣了宮裡頭大小太監的傾軋,因此只是一笑便放過了,倒是身後的海若欣眸子裡閃過一絲寒光,顯然是有些動怒了。她強自按住心頭怒火,一聲不吭地跟在陳令誠後面進了皇后寢殿。
“微臣叩見皇后娘娘!”陳令誠依禮跪地叩安道,身後的海若欣早得了關照,進門後便悄無聲息地跪在了一邊。
“沈大人起來吧。”皇后蕭氏淡淡地吩咐道,臉上帶出一縷倦意。“這些天來你也辛苦了,不過這些事情總得有個可靠的人擔當。陳大人雖然也是醫術精湛,奈何爲流言所累,一時竟沒了蹤影,便只能由你一人挑起這擔子了。”大約是心情不佳,即便隔着屏風,陳令誠也能瞧見蕭氏的身影似乎消瘦了些,看上去一副慵懶的模樣。
陳令誠不由一怔,僅僅從蕭氏的這一句話語中,他已是敏銳地察覺到轉機。看來正如越起煙和海若欣所說,蕭氏並沒有廢長立幼的意思。機不可失,他立刻垂首稟道:“能爲皇后娘娘效命,乃是微臣的榮幸,敢不殫精竭慮,以報殊恩?”他偷眼瞧了蕭氏一眼,又趁熱打鐵地繼續道,“微臣剛纔抽空去查了醫案,另有要事向娘娘稟奏。”
“哦?”蕭氏微微一愣,隨即目視四周侍立的衆人,“本宮和沈大人有要事商議,你們全都退下吧!”一衆太監宮女立刻躡手躡腳地退了下去,只有海若欣猶自跪在門口未動。蕭氏不由揚了揚眉,至今尚未有人敢這般無視她的旨意,那個小太監未免太不識禮數了。
陳令誠心中叫糟,連忙端起笑臉奏道:“啓稟皇后娘娘,那醫案便是他先前替微臣找着的。這小吳子還算機靈,就是不夠懂事。”他右手朝後打了個手勢,又連忙岔開話題道,“先前微臣不過是在內外宮之間行了幾步,便聽到了不少閒言碎語。小吳子也發現了不少敢嚼舌頭的奴才,因此纔想藉機向娘娘稟報。”
蕭氏這才釋然,她雖然早已下了旨意,但宮裡人的議論卻不可能就這樣消除,多兩個查探報訊的有心人也是好的。只不過,小小年紀就有這等心計……蕭氏的嘴角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小吳子,你上前來,本宮要好好犒賞你!”
海若欣見機連忙膝行上前,而陳令誠則是順勢後退了一些,牢牢把住了大門,唯恐有人偷窺裡頭的行徑。
“啓稟皇后娘娘,是有幾個不識好歹的宮人在那邊傳言娘娘要廢長立幼,鼓譟得煞有其事。”海若欣竟是直截了當地捏造了事實,“奴才尋思着那些人都是卑賤之人,若無人背後慫恿,絕對沒有這麼大的膽子,這才前來向娘娘稟報。”
蕭氏眼中厲芒乍現,居然敢有人公然議論這種事?她本就是小心翼翼地壓住宮中輿論的勢頭,屆時也好安撫人心,如今竟是傳出了這樣露骨的流言,若是無痕回來後當了真,以爲她是順勢而爲,那她的一番苦心豈不白費?
“好大的膽子!”蕭氏狠狠地吐出一句話,“小吳子,你將這些人的行止報出來,本宮倒要看看,他們究竟長了幾個腦袋!”
“但若是坊間流言皆是如此呢?”跪伏地上的人突然迸出一句讓蕭氏驚訝萬分的話,“九門提督張大人封鎖了全城,甚至軟禁朝廷重臣,百姓中議論紛紛,難道皇后娘娘能禁得了百姓的口舌?”
蕭氏頓感心中一震,厲聲喝道:“你是何人,喬裝打扮混進坤寧宮意欲何爲?”在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她還不想大肆聲張,否則只要喚侍衛進來拿人即可。她冷冷地瞥了不遠處的陳令誠一眼,又沉聲道,“沈大人,你居然夾帶人進宮,膽子不小啊!”
“母后,難道你之前對兒臣所說的都是假話麼?”海若欣隨手將頭上的小帽一掀,露出了滿頭的青絲,“兒臣冒險進宮,只是爲了求母后一句真話,雖死無憾!”她毫不畏懼地擡起頭來,目光中滿是堅決。
蕭氏見底下的少年掀開帽子時就已經愣住了,她萬萬沒有想到,海若欣居然敢這麼大膽地從東宮溜出來。她默許張乾封鎖東宮,其實也是爲了防止混入刺客,萬一傷了裡頭任何一人,將來的事情就棘手了。可是,能從戒備森嚴的東宮出來,再輾轉混入皇宮,這海若欣也未必太恣意了。
“欣兒!”蕭氏也顧不上什麼屏風,離座而起將其從地上拖了起來,然後又拉着她快步轉到了屏風之後,“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若是無痕回來見到你有什麼差池,本宮如何向他交待?如今外頭局勢複雜,就是本宮也不敢輕舉妄動,若是剛纔有人看出一點端倪,你又該如何自處?”蕭氏不由一陣後怕,“你什麼時候才能改掉這種莽撞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