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殺緊盯着眼前的這個男人,眼睛一眨不眨,生怕因爲異動而失卻先機。那次失敗的刺殺讓他損失了太多的部屬,儘管手下的十二影殺都是毫髮無傷,但以目前的情勢,損失太多後備人手仍然是他無法接受的。自從他以一己之力創建了“七殺”以來,他就忘記了自己原本的名姓,專心經營着這另類的事業。誰料鼎盛之年竟遇到這等紕漏,還讓別人尋上門來,實在是過於匪夷所思。
“七爺既然知道在下的來意,還讓貴屬這般虎視眈眈,未免過於小氣了。”郎哥滿不在乎地一笑,自顧自地尋了一個地方坐下,絲毫不在意四周有若實質的殺氣,“七爺想必應該知道此次得罪了什麼人,就是因爲您那些屬下的關係,那位主兒大費周折纔到了京城,肚裡窩着的火氣可不是一星半點。如見官家雖然明面上沒有大肆聲張,暗地開出的賞格可是相當豐厚的。”他眼神突然一凝,銳利的目光彷彿要至刺對方的心底,身上也隨之爆發出一股強烈的自信。
郎哥說的每一個字七殺都沒有放過,以他多年的閱歷,自然知道對方說的都是實話。想當初他看在那大筆酬勞的份上出動了一個影殺,又在事敗之後放出了大隊人馬一路尾隨追殺,得罪別人已是狠了,人家若是不惱羞成怒才奇怪。雖然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但殺手這一行卻總是爲白道黑道所排斥,倘若朝廷真的要追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苦心創下的基業可能在一夕之間覆滅。
“我們也是迫不得已,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僱主刻意隱瞞了其中真相,因此我們並不知曉究竟要截殺何人,待到知道時卻已經晚了。”七殺竭力剋制住自己的情緒,力圖讓話顯得宛轉一些,“此次損兵折將,僱主卻躲得無影無蹤,我們現在半點法子都沒有。玉爺替人出頭,所爲不也是錢財麼?若是本座肯用此次所得的一半奉送,不知可否將此事隱瞞下來?”他還是第一次用這麼低聲下氣的態度和人說話,因此臉上的肌肉都似乎僵硬了,不過,他心底的殺機卻愈發濃烈起來,只要這個詭異的男人一死,自己的秘密就不虞泄漏。
郎哥一臉惋惜似的搖搖頭,“換作旁人,在下就答應了,可惜此事非同小可,在下實在不敢拿這銀子,太燙手了!”他見七殺的臉色愈來愈難看,又火上澆油地加了一句,“須知如今朝廷已經行文各州各府,務必尋到刺客的影蹤。就連和朝廷交好的白道各派和一些綠林俠客也全都攪和了進來,在下只是動作快些而已。”
七殺怎會相信對方不敢收錢這種鬼話,不過他心中明鏡似的透亮,朝廷聯絡白道諸派卻可能是事實。殺手雖是刀口上討生活的人,但並非黑道上的那些盜匪水寇,因此接下這等刺殺皇族的差使本就是犯了大忌。自己一時失察之下竟招來這等大禍,實在是不智。
“如果玉爺此次上門來只是爲了恐嚇,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刀頭舔血對於我們來說不過是平常小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沒有什麼事情是過不去的。倒是玉爺孤身前來,就不怕回不去麼?”他的臉上現出一縷殺氣,指關節更是喀嚓作響。
“既然來了,在下怎麼會沒考慮到這些,所以那等滅口的主意七爺就不用打了。”郎哥微微一笑,“在下不過是想給七爺指一條明路而已,如今的情勢下,你與人合作總好過被朝廷一鍋端吧?倘若你執迷不悟想要葬送大好基業,就當我沒說過。”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像是沒骨頭一般舒服地縮在椅子上,“當初以七爺的老謀深算,這麼一筆大生意,應該不會連一點手段都沒有留下吧?若是真的連一點預備都沒有,在下恐怕是要小瞧七爺了。”
七殺不可思議地瞪着面前的男人,心頭仿若翻起了驚濤駭浪。當初爲了安全起見,他在最後一次和京中派來的人聯絡時,派了心腹跟蹤,最後搶在風無言派人滅口之前把證人保了下來,還作好了天衣無縫的掩飾,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不僅僅如此,他們當時還偷了聯絡人身上的一點小玩意。如今連這點隱秘都被人家猜了出來,對方的心機實在可怕。
“玉爺,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實說吧,究竟要本座怎麼着,朝廷上頭的那些大人物才肯罷休!”七殺的倔脾氣也上來了,他身居高位已經多年,雖然偶爾也有出手的時候,但始終是隱在暗處的機會居多,此次被人找上門來,還危言聳聽了一陣,心中的憤怒已是憋了許久,“朝廷如此看重此事,玉爺若是真能保證本座和你合作就能平安無事,那纔是真的鬼話連篇!”
郎哥臉上的玩笑之色頓時全收斂了去,臉色也變得鄭重無比。“此事本就是關係重大,不過若是朝廷願意,找幾個替死鬼也不是什麼難事。七爺若是執意不信,在下也沒有法子,只能言盡於此。若非因爲那次你們沒有傷人命,此次怕是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上頭可是發話了,人家要找的是幕後主謀,並非你們這些當刀使的。七爺受人拖累至此,倘若還想替別人藏着掖着,恐怕就自身難保了。”
他起身拱了拱手就頭也不回地離去,神態篤定得很,彷彿意料到沒有人會攔他。他的每一句話都是模糊不清,爲的就是給人一種錯覺,以七殺的精明,恐怕再三思量之下會將自己聯繫到那個神秘僱主身上。
七殺怔怔地看着那個男人離開,有心想讓屬下留難,最後還是眼睜睜地放走了他。那人說得沒錯,既然僱主連道義都不明白,那自己的後手就沒必要隱藏了,指不定能用它換回自己這些人的生路。那個自稱玉郎的男人不知是什麼角色,一舉一動居然都能卡準他的命脈,實在不容小視。
可是,他並不能肯定此人就一定是那位主兒派來的,若是當初的僱主藉機想除掉自己,那送出了保命符就意味着自己倒黴。他低頭又思量了一陣,這才彷彿下定了決心。不管如何,他不得不試一試,如今外頭活動着的官府眼線實在太多,若是真的有風聲露出去,那就真的完了。他清楚得很,辦完這件事之後都必須挪一個窩,就連各地的堂口也得換了,事機不密而天降大禍,就看此次能否平安度過了。
風無言並不知道自己留下了一個可能壞事的尾巴,風無痕順利回京雖然對他很是不利,但皇帝並未剝奪他的任何職權,致方齋的政務依然一如既往地繁雜勞頓。然而,風無言的幹勁卻很充足,只要能把聖眷維持下去,他未必就沒有奪嫡的希望。母妃那邊他已是敲打了好幾次,因此德貴妃蘭氏的行爲舉止也是收斂了許多,至少在皇后蕭氏和恭惠皇貴妃賀雪茗的面前總算能維持謙恭有禮的模樣,於是乎,皇帝駕幸繡寧宮的次數也多了起來。
對於風無言先前的勾當,慕容天方也心知肚明,在風無候回京後更是擔驚受怕,唯恐皇帝追查到榮親王府的頭上。誰料雷聲大,雨點小,最終此事竟好似有不了了之的跡象,他懸着的心也就逐漸平定了下來。然而,對於皇帝的心意,這位飽學大儒卻愈來愈看不懂了。眼看着一個個皇子落馬或是黜落,他甚至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天家無父子的道理在本朝從沒有像如今這般真切。
他正在書房中唉聲嘆氣,就聽得門外一個小廝報道:“啓稟先生,勤親王府的師先生來訪。”慕容天方一愣之下才省起了此人身份,當年因爲一次小小爭執,總管趙祈就藉機將剛來王府不久的師京奇趕出了王府,名義上卻是說他和自己不和。聽說如今師京奇是七皇子風無痕最爲心腹的幕僚,在勤親王府如魚得水,哪裡像自己的窘迫。風無言的賢王之名是愈來愈名不副實了,若是自己早年就能看透這一點,說不定拂袖離去還好些。
初見師京奇,慕容天方几乎認不出眼前的人來。想當年此人到王府時不過是一個微末的清客,衣着寒酸自不必說,就連舉止也總是透着撂倒的意味,卻屢屢大放厥詞,甚至把自己堵得說不上話來。如今再看卻已是不同以往,不說行止中已是隱隱透着貴氣,就是神態中也是自信滿滿,想必是富貴生活過慣了,再不復往昔的窘迫。
“緒昌如今可是在七殿下那邊盡展所才,老夫見到你容光煥發的模樣,彷彿覺得自己已經老朽不堪了。”慕容天方一上來就自嘲了一番,儘管師京奇面上未露矜色,但他知道對方心底指不定還存有疙瘩,因此想借此打消兩人之間的芥蒂。“說來也是有將近八年未曾見面了,同在京城卻各爲其主,人生際遇還真是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臆測。”
師京奇卻未如慕容天方想象中那般做派,只見他恭恭敬敬地彎腰一揖,這才肅顏道:“當初學生自忖學問不凡,屢屢冒犯了先生,如今閱歷廣了,方知當初的言語不啻是貽笑方家,不足爲外人道也。今日來訪其實已是失禮至極,論理當初在勤親王府安身之後就該來向先生道歉的,如今時隔八年纔再度來訪,學生的心胸實在太狹隘了。”
慕容天方感慨萬分地瞧着面前的這個男人,當年鋒芒外露的樣子再也不復得見,如今的城府恐是已有山川之險吧。他突然生出一種衝動,若是當年風無言爲了那點口角將其逐出王府時,自己爲其說兩句好話,怕是如今榮親王府又會多一個出謀劃策的幕僚。他搖搖頭將這些胡思亂想的念頭驅出腦海,這才攙扶起師京奇。“緒昌不必執着於那些小事,老夫當年也是太過小氣。你今日登門不會就是爲了這些許往事吧,是不是七殿下有什麼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