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了旨意,風絕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然而,往常明裡還算平靜的京城彷彿突然變了個模樣,不說那些衣着怪異的外鄉人,就連本地的一些小勢力也有不穩的跡象,甚至還有人敢不理會風絕這個密探首領。幾天下來,別說尹千杉的人影,便是連一點線索都沒有。手下的密探也屢屢來報,不少本是進出自由的地方,現在他們這些身份超然的人只要一進去,身後左右就會跟了不少眼線,敢情竟是監視起這些皇家密探來。
風絕可不是傻瓜,如此作派明擺着是有人開始行動了,甚至手筆還不小。就連他手下從未出動過的人手也察覺到了有人窺伺的跡象,這點體悟讓這個向來大膽的人分外驚心。京城不比別處,若是沒有權臣或皇帝的首肯,絕不可能多出這麼些不知底細的人。他甚至開始懷疑起皇帝是否想重新整治一番自己的屬下,身在君側卻不知君事,沒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了。
因此,他在稟報的時候多了一個心眼,各家王府的異動他已經從心腹下屬傳來的消息中隱約察覺到了一些,但卻沒有報給皇帝。他只是爲沒有尹千杉的下落而伏地請罪,這種事情也是常有的,皇帝平時也就是訓斥一番,着他將功贖罪而已。
但今天的氣氛卻比平時僵硬得多,皇帝只聽他說了兩句便勃然色變,立刻雷霆大怒起來。“還要寬限時日,風絕,你未免太大膽了!”大殿內滿是皇帝咆哮的聲音,“朕屢屢任你胡爲,從不追究你的失職之處,沒想到你至今還是敷衍搪塞,妄圖矇混過關!身爲朕的心腹卻不知爲君父分憂,實在是罪不可恕!”
風絕本能地感到不妙,剛想出口分辯求饒,就聽得皇帝道:“朕也不由你多說,再給你十日時間,若是找不到那個人,自己提頭來見!”說到這裡,皇帝突然頓了一頓,滿懷深意地看了風絕一眼,隨即發落道:“今次你失職之罪不能不罰,念在你多年還有微勞的份上,杖責四十,自己好好悔過!”
話音剛落,風絕就感到背後多了兩個人影,立時不敢動彈。儘管心中怒火高漲,但他面上絲毫不敢顯露,甚至只能畢恭畢敬地叩頭謝恩,隨後便被架到了大殿外一間昏暗的房屋內。僅僅看那幾個掌刑侍衛的架勢,以及皇帝變臉之快,風絕就知道這一劫算是跑不掉了。今次皇帝只是藉機警告自己必須忠心耿耿,不得妄動,以後若是再犯什麼過失恐怕就連腦袋都保不住了。在皇帝眼中,忠犬是不能有一點異心的,甚至連自己的思想都不能有,風絕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的表現已經讓這位至尊分外警惕。
他壓根來不及掙扎就被繩索緊緊捆紮在春凳上,嘴中更是被塞入了一塊軟木,以防慘叫聲驚了聖駕。身後兩道有如實質的目光讓他連提聚功力都不敢,只能直挺挺地俯着身子,那兩個影子侍衛儘管他從未見過真面目,但他們的實力絕不是一個人可以對抗的。
突然,風絕感到雙股間一陣劇痛,原來是那兩個掌刑的侍衛已經開始動手了。儘管他的身子是多年練武粹練過的,但也被這幾下悶棍打得懵了,良久才從嘴中迸出一串音符,不過被軟木塞着,聽上去有如嗚咽。一旁的一個太監高聲報着數,僅僅十幾棍下來,風絕的背部便已是鮮血淋漓,找不到一塊好肉。饒是他這等硬漢,額間的冷汗也早已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口中更是隱隱約約可以聽到沉重的悶哼。
四十杖下來,風絕已是渾身癱軟,期間更是昏厥了一次,但那幾個觀刑的人可不會有什麼憐憫的意思,當下就有人用涼水將其潑醒。刑畢之後便有人將他拖到殿裡,雖然風絕暗地憤恨,但還是隻得強忍劇痛跪地謝恩。皇帝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隨即令汪海取來一瓶金創藥,算是御賜給臣子的恩賞。風絕心中不由痛罵不已,一邊被責打得體無完膚,一邊還有十日的期限,這根本就是定了他的死期。
不說風絕這邊滿腹怨氣,海觀羽也是忙了個頭暈目眩。自從皇帝駁回他辭相的摺子起,本來冷清了許多的門庭再度充斥滿了各色人物,連蕭雲朝和賀甫榮也接連上門拜訪了他兩次,言語間一片悔意,彷彿完全是受了他人矇騙而讓他們兩黨的官員上了那些彈劾奏摺。這些海觀羽還都不以爲意,偏偏皇帝在這個時候讓石六順送來了兩個小太監伺候,這項殊遇可是好久沒有的奇聞,頓時來拜訪的人走動得更勤了。
海從芮這幾日是壓根就沒法出去會文訪客,他雖然只是一個小官,對宦途險惡只是知道一個大概,但據府中幾個護衛的說法,光是暗中窺伺的人就有不少。一來二往,他也懶得出門,最多閒來請幾位交好的文友到自家府上小聚,日子也過得相當愜意。
海觀羽卻不樂意了,眼看兒子如此悠閒,自己卻還在憂心於如何應付那件事,心中的憋悶就別提了。鬧到最後,他也懶得再管那些煩人的官員,直截了當地命下人把兒子當作了擋箭牌。海從芮也不好去和父親爭議,只得苦着臉接待起那些心懷鬼胎的朝臣來。
誰料由於近來心事太多,海觀羽又已經年邁,雖然已是七月盛夏,但他還是感了風寒,一連幾天都只能在病牀上掙扎。外界的謠言頓時又是傳得滿天飛,不僅皇帝覺得心煩意亂,就連羣臣也是大爲吃驚。那些摻和過前一陣子彈劾的官員更是把心都提了起來。萬一皇帝以此事遷怒於他們這些人,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海觀羽這一病,風無痕則是最關心的一個,不僅直接請陳令誠去診治,還接連讓海氏姐妹去了兩趟。爲了避嫌,他自己倒是不敢輕易上門,只能在家裡焦急不安地等待消息。
“都和你說了爺爺沒有大礙,看你那幅沉不住氣的樣子。”海若欣見丈夫不斷地踱着腳步,心裡不由也急躁起來,“上次我和妹妹去探視時,爺爺只是臉色潮紅,咳嗽多了些,應該沒有大礙。你再這麼走下去,我都要急死了。”
雖然海氏姐妹和陳令誠都說海觀羽只是小恙,但風無痕卻總覺得心神不寧,彷彿會出什麼大事,因此片刻不敢放鬆了精神。“若欣,如今海老相爺一身關乎重大,若是有什麼閃失,朝局轉眼便是大變,因此輕忽不得。”他無奈地搖頭道,“你以爲我這麼多閒功夫,不去理事就在這裡瞎轉?”
海若欣啐了一口便不說話了,她雖然聰明,但對於朝中事務遠沒有越起煙和紅如熟悉,因此也懂得藏拙,不想受人恥笑。現在風無痕還沒拉到多少得力的幫手,商議時也就不避自己的幾個妻子,經常是幾個人再加上陳令誠和師京奇一起計議。
越起煙正想插話,突然見陳令誠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臉色異常凝重,當下就愣住了。其他人也瞥見了這位太醫院副醫正奇怪的模樣,心中不由都有些惴惴然,唯恐海觀羽那邊出了什麼大事。
“陳老,您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不是說要爲老相爺銀針刺穴通通血脈麼?”風無痕的神色極度不安,“究竟出了什麼事情?你可是很少露出這般神態,難道真是出了什麼大事?”風無痕連珠炮似的發問道。
陳令誠迷茫地嘆了一口氣,“皇上剛纔微服駕臨海府,一干人等將海府門上那些官員都逐走了。老夫正在爲海老相爺診治,幸虧皇上知道我和殿下的關係,先讓我回來,否則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他停了一下,然後重重地強調道,“皇上今日彷彿心中有事,因此和海老相爺的談話估計是至關重要,絕非一時興起才駕臨海府。”
其他人頓時都愣住了,倘若只是小病,斷不會驚動聖駕,可若非前來探病,皇帝微服去海家又是爲了何事?海若欣和海若蘭已是胡思亂想了好多可能,眼睛也變得有些朦朧起來,她們是海家的女兒,生死榮辱都離不開孃家的興衰,此刻已是完全亂了方寸。
“你們不要急!父皇駕臨海家還不知是福是禍,若是此時考慮錯了,那可是自亂章法。”風無痕急忙勸慰兩個妻子道。他一邊說一邊目視陳令誠,“父皇來之前可有人前來通知或是知會?這麼大的事情,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
陳令誠搖頭道:“連一個淨街的人都沒有,因此海府上下都嚇了一跳,不過海老相爺卻很鎮靜,似乎知道這件事。”他突然想起了海觀羽漠然的反應,心中不禁開始懷疑起來,“我想皇上也許是老相爺請來的,應該是爲了什麼機密大事。”
陳令誠這麼一說,其他人立時信了八分,不過各人心裡還是沉甸甸的。這正在生病的當口,海觀羽究竟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需要這麼着急?風無痕想着皇帝捉摸不透的心思,發覺自己還是太稚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