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的三人都回頭看去,原來匆匆趕來的是林展平。
林展平奔行速度不慢,上一刻聲音還在遠處,下一刻他的人已經立在了胥青和董涼中間。林展平看了眼二人,發現場面還沒有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林展平先對董涼恭敬的叫一聲“董叔”,董涼微微點了點頭,儼然一副長輩的神態。胥青看得有些意外,他原本還以爲這董涼在林家是類似於家僕一類的地位,現在看來顯然事實並非如此。
董涼以爲林展平是助陣而來,不以爲意道:“你回去吧,這邊不用你出手,有我在,絕不會讓水姬走出這大門半步。”
林展平陪笑道:“董叔誤會了,其實是家父讓我來告訴您一聲,這水姬就讓她離去吧,不用您再管制了。”
董涼錯愕了一下,但隨即道:“既然是大木尊的意思,那我當然沒有異議。”他做事向來不拖泥帶水,說完這話,深深的看了胥青一眼,便負手朝內宅走去。
林展平目送了董涼離開,這才轉頭對胥青道:“展青老弟,或者應該是胥青老弟?”
胥青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這次我冒名前來,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不要見怪。”
林展平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道:“我也是剛剛纔從家父那裡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家父說你大概已經決定離去,這才讓我來送你一程。”
胥青聞言更是慚愧,他本來是個重言諾的人,雖然這次事情特殊,但自己終究還是辜負了對林本堂的承諾,他臉皮微微漲紅,吶吶道:“大木尊沒有責怪我嗎?”
林展平搖了搖頭,笑道:“家父十分欣賞你,老實說,我還從沒見過他對一個年輕人這麼重視,甚至連家主的位置都放心託付給你。”
見到胥青神色尷尬,林展平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從手裡拿出一件東西,道:“這是家父讓我轉交給你的,既然你不願接任家主,但總是跟林家有些淵源,這東西就留作紀念吧。”
胥青接了過來,只見那是一個印章,以青田石製成,光看其溫潤晶瑩不下於玉石,就知道價值不菲,印章雕得十分別致精美,周身雲起龍隱,盡顯刀刻功底。胥青手一翻,章底拓文倒是簡單,赫然是一個大大的“伍”字,只是周圍環繞了四個小字――“林氏木尊”。
胥青看不出這東西有什麼意義,林展平也沒有解釋,他只好道了聲謝收了起來。
林展平這才把目光轉向水姬,神色變得嚴肅起來,道:“水姬,家父這次是看在胥青的面子上才放你出去,一年拘禁只是小小懲戒,你若是以後行事還是無法無天,自然有收拾你的人。”
水姬輕輕哼了一聲,她知道林展平修爲並不如何高深,所以也不懼他。
胥青聽了這話卻心裡打了個突,不知道這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到底做過什麼事情,讓大木尊這麼鄭重其事的對待她。
好在林展平也猜到胥青恐怕對這小女孩不甚瞭解,就把他拉到一旁,壓低聲音對他說道:“胥青,你不要小看了這個她,去年她師傅去世的時候,家父好端端的從沒出過門,本來毫無關係,可她愣是打着要爲師傅報仇的名號找到了這裡,別看她年紀不大,可下手實在狠辣,她一路打聽,一路殺來,我們林家子弟死在她手裡的就不下十人,傷的就更多了。家父這纔出於無奈將她制伏,可也沒忍心下手懲戒,只是派董叔專門看管,想要磨磨她的暴戾性子。”
胥青聽得心裡吃驚,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水姬,見那水姬正瞪着眼睛,豎起耳朵聽二人說話,見胥青看她的眼神有異,她忍不住嘟起了嘴,顯然知道林展平沒講她的好話。
林展平又正色道:“這次你要帶他走,我估計可能也是被她的柔弱外表迷惑了,本來我是不放心的,可家父卻不知爲什麼同意了,所以我纔跟你說這番話,這女孩從小無父無母,缺乏管教,她師傅一死,就更加任性妄爲,我看她對你倒是有幾分親近,所以希望你能多多約束她,可能家父的本意也是這樣吧。”
胥青心裡有些打鼓,他原本是打算帶水姬離去就算幫完她這個忙,可林展平這話裡似乎有把這個小女孩託付給自己的意思,他忍不住又看了看水姬,只見她也正有些緊張的看着自己,大眼睛正忐忑不安的眨閃着,胥青心裡忍不住又是一軟,知道自己也做不到放任這個小女孩不管,於是對她笑了笑,水姬一看,心裡大定,也甜甜的笑了起來。
林展平見事情已經交待得差不多了,於是便與胥青告辭,轉身回去。胥青朝水姬招了招手,水姬立刻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自然而然的拉着胥青的大手,當先一步跨出了林宅的正門。
一出門,水姬臉上不禁露出興奮的神色來,看來在這裡被關了一年對她這個年紀的女孩來說實在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情。
水姬好不容易有了自由,十分開心,胥青幾乎是被她拖着一路飛快的朝山下跑去。林宅地勢偏僻,二人走了近三公里纔到了主幹道上,登上了一輛去咸陽市區的巴士。
到了市區,天已經快黑了。胥青從下車時就眉頭深鎖,原來剛纔掏錢買車票的時候,胥青突然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就是他的錢包裡只有不到三百塊錢,這近半年多的時間裡吃住都有人接應,他都快忘了需要用錢這種事,而現在他才發現就憑這點錢他帶着水姬連吃飯都成問題,更別說回江南的路費了。
胥青不由得苦笑起來,這麼個最基本的生存問題偏偏自己忘記了,估計林展平也忽視了,結果弄得現在這麼尷尬。
水姬倒是一點都沒有擔心過這些問題,反正有胥青在身邊,她感覺有了依靠,壓根就沒考慮這些問題,不過她很快也注意到胥青神色有些發愁,於是問道:“哥哥有什麼事情在爲難嗎?”
胥青有些不好意思,他看了看水姬道:“那個……水姬你身上帶了錢嗎?”
“沒……”水姬張口就想回答沒有,不過隨即反應過來,知道了胥青發愁的原因,於是笑呵呵的道:“哥哥你沒錢嗎?”
胥青有些尷尬的吸吸鼻子,道:“之前沒注意,剛剛發現剩的錢不多了。”
水姬張口就道:“這有什麼要緊的,隨便找幾個人問他們拿來用就是。”
胥青聽得一驚,皺眉道:“那跟搶錢有什麼區別?”
水姬剛想說那又有什麼要緊的,可一看胥青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居然有些害怕胥青對她生氣,於是低了頭不敢頂嘴。
胥青回想起林展平的話,知道水姬一直以來我行我素的行事風格,看她一副聽話的樣子,於是又溫聲道:“哥哥會想辦法的,你不要擔心,走,先去吃東西。”
水姬擡頭道:“好,我要吃肯德基!”
胥青啞然失笑,這纔是她這個年紀小女生的風格嘛。於是二人一路朝鬧市走去,找到了一家肯德基的門店,就走了進去。
胥青帶着水姬找到座位,對她道:“你坐在這裡,想要吃什麼我去買。”
水姬不假思索的答道:“烤雞翅!”
“嗯,還有呢?”
水姬搖了搖頭,道:“就要烤雞翅,很多很多的烤雞翅!”
二十分鐘以後,胥青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堆成小山的雞骨頭,對面的水姬把最後一塊雞翅吃掉,滿意的拿紙巾抹了抹油亮的小嘴,看着胥青拿着個漢堡不動,奇怪道:“哥哥你怎麼不吃?”
胥青忍不住笑道:“你是屬狐狸的麼?這麼喜歡吃雞。”
誰料聽了這個普通玩笑,水姬居然生氣了,她怒衝衝的道:“不許說我是狐狸!”
胥青看她反應強烈,連忙道歉道:“好好,是我錯了。”
水姬鼓着腮幫子氣尤未消的道:“我師傅就被人罵了一輩子的狐狸,我最討厭人家也叫我小狐狸了。”
胥青心裡感到歉意,安慰道:“哥哥說話沒經過大腦,以後都不會再犯這個錯誤了。”
水姬這才嗯了一聲,不再生氣。這時坐在胥青他們背後的一對年輕男女站了起來,準備離去,突然那男的摸了摸口袋,奇怪道:“呀,我的錢包呢?”
水姬的臉色突然有點不自在,她對胥青小聲道:“我去趟洗手間。”說完就一溜小跑不見了。
那對年輕男女還在原地着急,四處檢查,連胥青都站起身來幫他們一塊找了一遍。那女的說道:“會不會落外面了?”
那男的搖頭:“不可能,剛纔點餐我還掏出來付款了呢。”
最終還是沒有找到,那男的只好自認倒黴,悻悻的放棄了。等二人走了沒多久,水姬就悄無聲息的回來了,臉色絲毫不見異常,只是眼神有點閃爍,東張西望的就是不看胥青,假裝專心喝可樂。
胥青突然道:“水姬,你家在哪裡,我想辦法送你回去吧。”
水姬一怔,仰頭道:“我沒有家,以前跟師傅去過很多地方,從來沒有在一處待過很久。”
胥青心裡一酸,溫聲道:“那你要不要跟我回S市?”
“當然了,”水姬一副理所應當的語氣,“哥哥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胥青胸膛覺得一暖,突然覺得有股沉甸甸的責任感,他目光溫柔,看着小女孩道:“水姬,你今年多大了?”
小丫頭一聽,立刻挺了挺身子,驕傲道:“十八!”
胥青看着她,笑着不說話,水姬被他看得有點心虛,聲音低了些,道:“其實是十六……”
胥青還是不說話,水姬被她看了半天,不禁泄氣道:“好啦好啦,十四歲。”看到胥青仍舊一副不相信的樣子,水姬怒道:“真的是十四,而且很快就十五了!”
胥青這才慢悠悠的道:“小孩子不要經常撒謊。”
水姬很沒有誠意的哦了一聲,突然把小腦袋湊了上來,神秘兮兮的道:“哥哥,其實我有錢哦。”
胥青看着她變戲法似的拿出了好多紙幣,不禁有些懷疑道:“那你怎麼不早說?”
水姬嘿嘿笑了幾聲,道:“我也是剛剛纔想起來。”
胥青倒沒有懷疑,原本還在犯難要去哪裡找掙錢的臨時工做,這下也鬆了口氣道:“這樣也好,我們就有路費回家了。”聽到回家兩個字,水姬的眼睛變得十分的明亮,她重重的點了點頭。
“走吧,”胥青吃好東西,就招呼水姬道,水姬又吱溜一下吸了一口可樂,纔跟了上來。二人剛剛出門,一個女子從洗手間裡出來,打開自己的手袋一看,突然叫道:“唉呀,我的錢包怎麼不見了……”
……
一輛出租車停在了候機大廳門口,胥青和水姬一前一後的走了下來,因爲這時既非週末也非節假日,所以機票好買,胥青也就沒有先預訂,隨便找了家航空公司的櫃檯,想要買兩張最快出發的機票。
排隊快排到的時候,胥青對水姬道:“你把身份證給我買票。”
“身……”水姬楞了一下,出林宅的時候太匆忙,那玩意兒被忘在那裡了。她對那個地方有陰影,也不想回去取,她正犯難,正巧看到旁邊一個女人買好了票,把身份證放回了錢包,正推着行李車朝這邊走了過來,水姬眼睛轉了轉,就對胥青道:“哥哥,我不要坐東方航空公司的飛機,我討厭他們的配餐。”
胥青苦笑不得,不過這種小事,他也不想太過計較,就當滿足調皮妹妹的要求吧,於是他道:“那你要選一家航空公司吧。”
水姬隨手往旁邊一指,道:“去那邊看看,”便一個人先跑了,經過那個推行李車的女人時,或許是巧合,只聽嘩啦一聲,那女人的行李倒了一片,水姬立刻熱心的幫她揀了起來,那女人重新放好了行李,對水姬連聲道謝,水姬也笑吟吟的客氣了兩句,看得胥青連連點頭,這小女孩看來還是十分懂事的,這讓他有一些欣慰。
等那女人走遠,水姬來到一個櫃檯,看也沒看是哪家航空,就捏出張身份證朝胥青晃了晃,道:“就這裡吧。”
胥青點頭,就準備過去排隊,水姬又把他推到一邊,道:“你把身份證給我,我去買。”
胥青拿她沒辦法,由得她去鬧,水姬這才放了心。沒過多久,便排到了她,水姬將兩張身份證朝臺上一遞,道:“兩張去S市的機票,越快越好。”
地勤小姐在電腦上敲了幾下,跟水姬確認道:“胥青先生,劉……桂花小姐,咸陽到S市兩張是吧?”
水姬一聽“劉桂花”三個字,輕聲嘟噥道:“好難聽的名字。”腦袋裡回想起剛纔的女人,好像長得還不錯啊,沒想到名字這麼俗氣,她只好有氣無力的朝地勤小姐應答了一聲。
換好了登機牌,水姬就跟等候着的胥青一同朝安檢走去,眼看就要排到他們了,水姬突然道:“唉呀,我要去一趟洗手間,哥哥你先過去,等下我去候機室找你。”說完不等胥青回答,一溜煙的跑遠了。
胥青苦笑,只好自己先過了安檢。水姬在遠處看胥青的人影消失不見,這才走了出來,尋到一個沒人注意的角落,她拿出了身份證,雙目仔細看着上面的人臉,這時奇異的一幕出現了,只見她的臉上肌膚開始起伏不定,慢慢積壓、拉伸,片刻之後,當她轉過身來時,她的臉龐已經與本來的面目迥然不同,卻與那身份證上的“劉桂花”有了八分相似。
水姬再次來到安檢,檢票的小姐拿着她的身份證打量着水姬,看着身份證上出生年月寫着“1972年****”,她有些無語,半晌才把身份證還給水姬,擡手道:“請收好,這邊走。”
“劉桂花”朝她一笑,轉身走了兩步,檢票小姐看着她的背影,心裡暗暗感嘆:“三十多歲的人了,怎麼皮膚還保養得跟十幾歲的小姑娘似的,太讓人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