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世界本來就是一片黑暗,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沒有光明,沒有時間,只有一個質量無限大的點。然後,這個點經過一場無法想像的劇烈大爆炸,產生了宇宙。這個過程我想,就像是一個人出生一樣,出生以前是一片虛無,沒有光明,沒有感覺,什麼都沒有。而人離開這個世界後,又會回到永恆的黑暗之中。活着,其實只是曇花一現的事。或許黑暗纔是人,乃至整個世界最原始的狀態。只不過,正常狀態下,無論生與死,都不是每個人自己能夠控制的事情。
在無盡的虛無中,黑暗統治着一切。身體沒有重量,胳膊變成了翅膀,不需要用力,雙臂稍微一動,身體就可以在虛無中自由地飛翔。無喜,無悲,無傷,無痛,無慾,無求,無生,無死,這種幾近無我的狀態真是舒服。人何異於一粒塵埃呢?塵埃尚且受到地球的引力,而現在的我,比塵埃還自在。不知道這裡是天堂還是地獄,反正無邊無跡,任我四處遨遊。
在虛無中游來游去,游去游來,日月變換與我無關,雨雪風霜更是不着邊際。除了我,什麼也沒有,整個世界就是無窮的黑暗虛無與我組成。
遊得久了,便覺無趣,想要尋得別徑。然而別徑並不是那麼容易尋得,無論往哪個方向,無論飛行多久,始終是無盡的虛無,永遠也穿不過它。我不由焦燥起來,開始覺得這種自由自在的虛無讓人害怕。本來,它對我毫無束縛,無論我往哪裡飛,它都不會阻隔我。但是現在,我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感覺,我認爲它無時無刻不在跟蹤我,糾纏我,束縛我。無論我怎麼努力,都沒有能力擺脫它的包圍。它在侵入我身體的任何部位,無情地侵蝕我,消磨我,摧殘我,讓我越來越小,越來越淡,越來越沒有感覺。
我的意識已經開始變淡了,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我不記得我的任何事,也不記得別的任何。
在我淡到如一縷輕煙,即將消散的時候,忽然,胸腹之間突地一跳。
一滴水,從高空墜落,落到平靜的水面,會濺起數個小水滴。而水面被砸中的地方,會向下凹進,四周隆起,向八方散開,水面於是形成一圈圈漣漪。
我感覺胸腹間突地一跳後,就像水滴激起的漣漪,一股股熱浪自這一點向四周散開。與水滴激起的漣漪不同的是,漣漪雖然向四周擴散,但是勢頭越來越弱。而我身體裡的漣漪卻是越來越強,一道道,一,像是在某一個基點上發生了核爆炸,強勁的衝擊波帶着摧毀一切的勢頭,瘋狂地席捲了我整個身體。而我全身的脈絡,像是能夠透視一樣,清晰地展現開來。每條脈絡在經受着波浪般的衝擊。令人奇怪的是,全身的脈絡並不是在眼睛能看到的情況下。而是用感覺感受到的。
在右後背上,有一團核桃大的疙瘩,讓波浪般的衝擊波不能通過。許許多多條經脈在這裡彙集,激盪洶涌,不能穿過。
我感覺身體在無數條經脈受到衝擊下,迅速鼓漲起來,如同一個氣球,被快速地吹起氣,變得圓圓,漲漲的。
我驚駭不已,茫然不知所措。後背的疙瘩阻我經脈,讓我無比痛苦,真想用刀將其割去。它如同一枚巨釘,將我釘在那裡,任手腳頭顱亂動,整個身體卻是無法移動分毫。
正在我被痛苦折磨得死去活來之時,忽見一根燒紅的鐵釺自背後直接插入我經脈被阻之處。瞬息之間,疙瘩被穿透,宛如一團霧氣般,消散而去。而被阻多時的經脈像是決堤的洪水,突然漫出,剎時融會貫通。洶涌的百川立時歸入大海,而深沉的大海,以它無比寬厚的懷抱將原本咆哮不止的大江大河納入,然後波瀾不興。而大海,更加厚重了。
被阻的經脈一旦打通,身體立刻如同破繭的蝴蝶般,飄飛起來,我又重新在空中飛舞。然而這次與前面不同,黑暗、虛無似乎不能再束縛我,無論我想往哪個方向飄飛,都感覺前方一片光明。
我心裡暢快至極,興奮得想大喊大叫,卻發不出聲音來。不去管它能不能發聲,廣闊天地且由我自由自在地遨遊一通。我振臂一揮,忽聽到一個人說話:“哈!醒過來了!”
我睜開眼來,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出乎我的意料。無數人的頭圍了一個圈,形成了一朵中空的菊花,好多雙眼睛直直盯着我,目不轉睛。在我睜開眼睛的同時,菊花四散開來,響起一陣歡呼。
我驚疑之下,欲跳起來。然而稍一動作,全身疼如刀割。吃痛之下,哼了出來。立時,一張蒼老的面容出現在我面前,是姑姑。她兩眼痛紅,鬃間白髮多了不少,彷彿一下老了十來歲。
見到我醒來,她紅腫的眼睛又落下淚來,表情卻是欣喜至極,大聲喊:“真的醒來了,真的醒來了!小峰醒了!”許多人興奮地大聲說話,話題都是我醒過來的事情。
我想轉頭看,卻發現頭根本轉不動,脖子已經被什麼東西固定住了。想擡手,卻擡不起來,而且還劇痛鑽心。情急之下,我脫口喊了出來:“我怎麼了?”
又一張蒼老的面孔出現在我眼前,卻是張中醫。他嘴脣動了動,沒有說出話來。但是我能看出來他內心的激動。
過了片刻,他才說出話:“太不可思議了,太不可思議了!簡直是奇蹟!我活這麼大,從未聽說過。”
接下來,姑父、妹妹、王松林表叔,派出所陳、劉二警官、鄧薇、許小楓、張振齊等等許多人都出現在我的視野裡,每一個人都帶着驚異萬分,卻又欣喜無限的表情看了我一通。
我努力回憶前面發生的事,開始模模糊糊,逐漸一點點串起來,我想起了事情的經過。我的記憶最終定格在天空中一輪圓圓、亮亮的月亮上,後面就再無思想了。
林緒,曹貴寶,都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我在推出林緒後,被他們痛打,直至披頭的一記重創,然後我看着天空中的圓月,便失去了記憶。林緒,林緒呢?我猛然想起來,張口叫道:“林緒呢?她沒事吧?”姑姑說:“她沒事,她跑出來了,然後報了警,剛好,北京的警察也趕到了,大家合在一起,才把你救了出來。”我驚疑道:“那她去哪裡了?”姑姑說:“唉,這孩子,在河邊呢,死活不肯回來。大家都勸她,她就是不聽,已經在河邊呆了一天了。她怕聽到不好的消息。高野在陪着他,你放心吧。”姑姑說着,又流下淚來。
如果在城市裡的大醫院,我想,會有大夫護士來說:“病人剛醒過來,還很虛弱,請不要多說話。”然而在偏遠的鄉鎮,基本上沒有這規定。我聽姑姑這樣說,覺得奇怪,問她:“林緒在河邊呆一天了,那我躺了多久了?”許小楓嘴快,搶先說:“你躺了快三天了,現在已經是兩天後的中午,你可真能睡呀!”
我驚疑不已,居然躺了那麼久。張中醫這時候說:“你簡直是個奇蹟,全身傷到這麼重,居然能活過來。你不是凡人吧?”我疑惑道:“我傷得有多重?”他說:“你胳膊、腿、肋骨、頭骨多處骨折,血流了那麼多,全身是傷。這些人可真夠狠的,政府一定要嚴懲他們!”有一位我不認識的警察說:“這個是自然,你們放心吧。老妖雖然跑了,沒逮着,但遲早也會歸案,法網恢恢。”王松林表叔說:“這位是北京來的李警官。”
我說:“到底怎麼回事,快給我說說。”這個時候,醫院的大夫過來了,驅散大家說:“你們當他是好人啊?昏迷了三天才醒過來,讓說這麼多話?你們想要他命是不是?”大家無奈,不得不離開。這一邊我急於想知道事情的過程,大聲喊道:“你們別走啊,我沒事,我覺得挺好的。”
這一下連大夫都吃驚非淺,他停止了驅趕,滿是懷疑的眼光看着我。我見他這樣,也不由奇怪,對視着他。過了一會,他才說:“你真的不是一般人,受這麼重的傷,昏迷了三天,剛醒過來,怎麼這麼大的精神頭?還能大喊大叫,分明底氣充足呢!怪事,怪事。”
大家重新又聚籠回來,疑惑又關切地看着我。我問道:“剛纔誰拿鐵釺捅我後腰了?”張中醫奇道:“你咋知道?”我說:“雖然我沒睜眼,難道我就不會知道啊?我明明看見一根燒得通紅的鐵釺插入了我後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