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潭邊的壩上找個平坦的地方坐下來,腿垂到下面,晃動在水波上,良久沒有說話。直覺告訴我,林緒心裡有事。
半晌,她忽然轉過臉面對我,雙眼緊緊盯着我的眼睛,距離僅一尺餘,大約有半分鐘一動不動。我心裡發毛,不知道她怎麼了,眼睛裡不免閃過許多慌亂。她目光更利,鋒利的眼神直接看透到我心裡。我想像不出來,這麼一個小姑娘居然會有如此凌厲的眼神。
她不眨眼地盯着我,一字字問:“你和方誌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你和孟德剛有什麼關係?”
聽她問出這問題來,我心裡一下釋然,由緊張轉爲輕鬆。我眼神再無慌亂,自然地看着她的眼睛說:“我和你說的沒有一字虛假。如果再讓我說一次,還是一模一樣。”她依然緊盯着我的眼睛,但是從她的眼神裡,慢慢恢復了柔和,然後笑意盈出,緩緩說:“我最希望聽到的答案。我相信你,敢於用生命去救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你不會騙我。嘿嘿!”說完,轉過臉去,滿意地閉上了眼睛。我不依她,要她轉過臉,欲來質問。這丫頭鬼精鬼精的,我還沒說什麼,她瞪起眼睛,用手指指着我說:“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承諾哦!”我立刻知趣地閉上嘴巴,不再言語,她大獲全勝。
風兒輕輕地吹,山光水色依然美妙。她忽然問我:“你說,如果哪天我真的要你兌現承諾,你並不知道我要你去做什麼,你會怎麼樣?”我說:“如果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我一定兌現。”她不放心,又說:“算是男子漢的承諾嗎?男人不同於我們女人,說話要算數的。”我說:“說話算數。”她於是不再言語,閉眼養神。
河水靜靜流着每一個人的思緒,風也將人心裡繁多的東西吹散,散於空中。心裡,於是越來越清靜,身體於天地之間,慢慢再度交融,自己變得淡了,淡得漸漸飄浮於空中,沒有了重量。
許久許久,把心神從空中拉回到身體內,我問林緒:“高野把你自己留在陌生的地方,他放心嗎?萬一”林緒一笑說:“我又不是小孩子,能照顧自己的。”我說:“這邊不同於在家裡,人生地不熟的。在長途車上不就遇到搶劫了嗎?孤身一個女孩子,確實不太安全。”林緒說:“他是真有事,估計兩三天就回來了。我又不是他的尾巴,幹嘛非要靠他照顧才安全?再說,現在不是認識你了嗎?如果有危險,你也可以爲我抵擋一陣啊。哈哈!”我只有苦笑,無言以對。看來無論我怎麼說,這丫頭也不會認爲有什麼危險,沒準還認爲我嚇唬她呢。我無奈地閉上嘴,不再言語。她看我這樣,又反過來逗我說:“怎麼啦?生氣了?小心眼。知道是爲我好,我注意着呢,你放心吧。怎麼說,長這麼大,也不可能白長啊,哪會一點心眼沒有?。我自已哪裡也不去的,你沒有空陪我,我就在賓館呆着。”聽她這話,我才放心了些,看來她也不是沒心眼,只是太過頑皮了些。
我們接着閒聊起來,如平時興趣、愛好之類。難得的是像我一樣,她也喜歡戰爭、軍事等等。另外,天文、地理、自然、文學等等好多方面,都有其獨特見解,這不由令我刮目相看,她可不是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尤其在偵破、推理方面,厲害!我不得不服氣,用我的話來說,她已經是業餘中的專業水平了。
我們越說興致越高,從天說到地,從地說到海,從海又說到天,不知不覺中,樹蔭越來越小,我們暴露在明豔的陽光下。擡頭看時,日已中天,到中午了。不由相視嘻嘻一笑,同時說:“吃飯啦!”繼爾,哈哈大笑。
沿着田間小路,我們往回走。田裡的玉米許多已經有半人高,矮的也有一尺多了。長大的葉子被太陽曬成黑綠色。葉子上生着白色絨毛,邊緣還呈現鋸齒形,裸露在外的皮膚如果被它劃上,往往就是一條血口子。我從小在這裡長大,對這些非常熟悉,提醒林緒小心。她卻不信,嘻嘻哈哈用手去蹭玉米葉子。我正待大呼不可,她忽然呆住,一動不動。我一驚,順她看的方向看去,在前面大約20米遠的玉米地裡,有一片玉米被壓倒了,約有幾十棵樣子,地裡有許多雜亂無章的腳印。我們來時候沒有注意到。她臉色凝重了起來,從未見她如此樣子。她告訴我讓我跟着她,繞到完整無腳印的地方,接近了那片被壓倒的玉米地。我們沒有再往前,隔着一米來遠,未踏入雜亂區域。我現在還不敢斷言這片地方是怎麼個情況,但是直覺告訴我,似有大事發生。我們用眼睛一寸一寸地搜查着區域裡的任何東西。突然,我們幾忽同時叫出來:“血!”
就在幾棵倒掉的玉米桔下面,有一灘已經成黑紅色、風乾的血跡。林緒面無表情,四面查看了一下地形,大致眼睛瞄了一下孟德剛小廠的方向和路線,說了兩個字:“報警!”
警察來得很快,這次還是那一胖一瘦兩個人,但是多了兩個,其中一個牽着一匹巨大的狼狗。我不知道警察是哪裡的,在我印象中,這麼一個普通小鎮上的派出所,不應該有這種排場。按道理說,只是失蹤案,並沒有發現直接證據證明什麼,公安不必這樣鄭重。或許鎮裡多年沒有發生過比較大的案件,又或許公安們也感覺到了此案不同尋常,因此才這樣隆重吧。
他們比較專業地對這片玉米地進行了勘察,取了血液樣本和腳印模形,拍下照片,並拉着大狗讓它四周聞找着什麼。這時,附近有些羣衆開始圍攏過來。警察把他們擋在工作範圍之外,不允許接近。
他們忙乎了好久,最後詳細詢問了林緒我們倆報案的經過,邊問邊做記錄。姑姑也來了,她做好飯一直也等不到我們,然後聽人說出事了,來了警察,就隨着別人過來看。警察也無奈,四周人一過來,無論腳印或者氣味,都會變得雜亂無章,再難從中找出有用的東西。可是百姓又控制不住,總不能設置無數人員,把百姓全部攔阻於家裡,不讓出來。
大狗伸出舌頭,呼呼喘着氣,來回跑着,最後,拉着牽狗人,從田間小路往孟德剛的小廠跑去。陳姓胖警察對大家說:“沒事啊,大家別在這看了,都回家去吧。”轉頭對我和林緒說:“這幾天先不要去外地,或許隨時有什麼事情要問你們。”
人們陸續散去,姑姑我們三個人也回到家裡吃飯。我們都沒有說什麼,但是心裡明白,孟德剛可能出事了。
悶悶吃過午飯,林緒說要回去休息會。在大白天,她不需要我送。臨出門時,她低低聲音和我說:“你要注意安全,在外面千萬小心些。”我點頭說:“嗯,你也一樣,感覺不太平了。”她不再言語,出門去了。
陽光暖照,花香陣陣。
飯後有些懶洋洋的倦意,加上孟德剛的事情,心裡落寞,更是沒有精神,想午睡一會。剛剛躺下,門外街上有人嘰嘰咕咕說話,原來是趙四爺又來了。一幫人圍住他,東拉西扯,讓他講故事。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趙四爺這麼喜歡來我們門前這塊地方,他只要一來,總能聚過來一批人。這些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平時根本看不到他們的蹤跡,趙四爺一到,這些人完全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他們讓我對愛因斯坦的蟲洞理論深信不疑,原來物質從一個地方到另外一個地方真的不需要速度和時間。
忽然間,心下有許關於齊天峪的疑惑,或許可以問問博古通今的趙四爺,於是下坑,來到外面。
外面大家七嘴八舌,一個要聽岳飛,一個要聽楊家將,一個要聽民國,正在爭執不下。趙四爺穩穩地坐在一塊大石上,半閉着眼睛,享受着別人遞過來的菸捲。我湊到他面前說:“四爺,聽說咱們這齊天峪好多傳說,您老人家是否知道?”大家或許看我總在外,不常回來,或許我的問題同樣引起了他們的興趣,互相不再爭論,閉上嘴巴看着趙四爺。趙四爺象徵性地咳了一聲,對我說:“你算是問對人了,問別人,保證說不出來什麼。”我心裡一跳,感覺有門。當然了,只要是問到趙四爺問題,他每次都說問對人了。確實,他是老秀才,見多識廣,知道的事情遠比別人多。
大家立時來了興趣。畢竟岳飛呀楊家將呀離我們太遠了,而眼前的參天高峰對大家吸引力更大。
趙四爺吸了兩口煙,沉了一會,估計是在整理思緒,然後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