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家裡沒有人,大鐵門用鐵鎖鎖着。我沒有帶鑰匙,進不了門。街邊隔壁的二嬸跟我說:“你姑可能去你奶奶家了。”我一身髒亂,無顏穿過街心去奶奶家找姑姑,不得已,採用以前常用的翻牆術,在街上一干鄰居驚羨的目光中,翻牆而過,進入到院裡。
進得屋內,儘快燒水,洗衣洗澡,渾身收拾得乾淨。這時,忽然聽得有人拍大鐵門
我換好衣服,一身輕爽,出來迎客。知道不是家人,因爲家人會用鑰匙開門。
門是從外面鎖的,我也沒有辦法打開,只有隔着門縫向外看。一看之下,吃了一驚,林緒滿面怒容站在門外。我倒吸口涼氣,暗自說:“來得好快呀!”
她瞪着雙眼,本來丹鳳狀成了杏核狀。青着臉,半天不說話。我心下驚懼,不知她何以怒成這樣。
半晌,從她一動不動,狠瞪着的眼神中,我回過神來,逗笑說:“沒辦法,今天待客只有隔着牢門了。”她大怒說:“你還有心思調笑,知道不知道,你姑和家人都急死了!”我知道家人着急,不過我從小在家裡長大,家人脾氣我是知道的。而且我從上學就一直在外,姑姑他們已經習慣了。着急是肯定的,但也不至於急死,絕沒有林緒急的這種程度。我心下覺得有些什麼,但想不明白,說不出來。很想跟她解釋,無奈牢門緊鎖,我就如同被探監的獄人一樣,實在難於表白。已經洗澡換衣,而且當着林緒面,讓我來個越獄,我又實在羞於顏面。
見我口氣含糊,林緒更加惱怒,柳眉倒豎,杏眼已經接近直徑2、3釐米的圓。好在隨着一聲“無量佛”一樣的天籟之音,姑姑回來了。她不知道我在院中,先是見到林緒在門外捶門怒斥,不明所以,問林緒:“怎麼啦?”
林緒沒有料到身後有人,吃了一驚,猛回頭看是,卻是姑姑。她立刻羞紅了臉面,斷續說:“沒事,我和他逗着玩呢。”姑姑通過門縫看到我,我也看到了姑姑的眼睛。那是流露出多種感情的,有欣慰、責備、生氣、疑問。她開了門,林緒也不像小家碧玉,會害羞得逃走,隨着姑姑進到院裡。
兩人把我約至廳堂,升起了堂,要我交待一天一夜的去向。我本無私,於是一五一十交待了我的“犯罪經過”,只是中間略去了方誌等人逼迫和無憂綠萼幾段。兩人聽得唏噓不已,再三囑我,不要再同那些人有什麼來往。我雖然誠實,卻也觀察着二人表情。但見林緒目中流出一絲光彩,但轉瞬即消失不見。姑姑語重心長地說:“小峰,你也不小了,都參加工作幾年了,不能只貪玩。我告訴你啊,從那山谷一直往前,往前,最後會到達哪裡你知道不?”未等我回答,她接着說:“是齊天峪。那個地方,聽說是有妖怪的,從祖上起,就沒人敢去。有極個別採藥的,也只是接近到峪腳下,再不敢向上。從沒聽說有人上去過。你從方圓百里來看,那峪,就像是個天神,一直壓在我們頭上。這次夜裡閃過的紫光就是在齊天峪方向。你再怎麼貪玩,也不要接近那裡。”林緒脫口問:“什麼閃紫光?”姑姑向她詳細說了一下,聽得她大張着嘴,眼睛也不會眨了。
我心下默然,真正從心裡對齊天峪產生了一種敬畏。雖然自小聽大人們多有說起,畢竟年紀小,只覺得好玩。而從這次深山迷路,又見得無憂綠萼,再從姑姑說起,我覺得這個世界上真正存在着讓人無法預測、無法感知的東西。於是從心裡對姑姑的勸告深以爲然。姑姑自小看着我長大,從我表情變化自然知道我心裡同意了她的說法。她比較滿意,不再多說。林緒卻起了心思,雙眼靜靜看着自己身前的地下,不再言語。
閒聊了一會,林緒看錶時,已經是十一點。她起身告辭,說昨夜間姑姑不放心我,找到賓館去,看我在不,她和高野也不放心,一直尋找。見我回來了,沒出什麼事,就放心了,要回去。姑姑知道她是真的着急,心下感動。至於高野急不急,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見林緒要走,姑姑急忙起身攔住,一定要她在家裡吃午飯。她猶豫下,我想可能掛牽高野,告訴她叫高野也來。她說高野去別處辦事了,沒有在。我說:“那你還猶豫什麼?”她本是豪爽性格,不再多說,答應下來。
在姑姑起身去準備午飯時候,林緒悄聲說:“我哪好意思啊?總在你家吃飯。不過說真的,你家的飯菜做得棒極了!我好想吃,就是不好意思嘛!”見她無遮無掩,我也開心,便說:“那你幫我姑姑忙不就是了嗎?”她當下答應,說沒問題,來到廚房,問姑姑做些什麼。
姑姑拿出一方臘肉,淡黃透亮,洗了韭菜,說包餃子。我和林緒同聲喝彩,我們都喜歡吃餃子。姑姑說,現在不用幫忙,一會包時再說。我們倆又回到裡屋,邊喝茶邊聊天。
天南海北,沒有邊際。忽然我問她:“你們老遠來這裡玩,應該呆不了多久就會回去吧?”她一呆,片刻無言。然後淡淡地說:“自然是要回去了,那是肯定。”又是短暫的無語。不知爲啥,我忽然有些不捨。再想想,啞然失笑。有什麼不捨啊,不過萍水相逢,一別後,或許今生再不會相見。
吹着杯上浮茶,有一搭無一搭地聊着各自的興趣愛好,聽見廚房中咚咚的刀聲響起,姑姑在剁餡了。林緒站起來說:“我和麪。”
她去廚房洗了手,在盆裡倒上面摻了水,把面盆端到這邊在桌上和起面來。看她有板有眼,手法很熟練,在家應該不是個懶公主,必定經常做家務。片刻,她對我說:“去倒點溫水來。”我依言,倒了半碗溫水。她按照面的軟硬程度,再摻入一些水,接着和麪。
不久,面和好了。她臉上滲出幾顆細細、晶瑩的汗滴。姑姑的餡也調好,用蓋板蓋起來,等着面醒好後包餃子。
11點50分,姑姑鍋裡已經燒上水,我們三個人一齊動手,時間不長,一蓋板小小、精巧,造形不同的餃子包好。林緒的手藝還真棒,餃子包得非常漂亮,個個像工藝品。
姑姑煮餃子時,我剝了蒜頭,在碗裡搗成蒜泥,配上醋、香油,成了一碗香噴噴的蘸料。
我和林緒洗了碗筷,在桌上擺好,放了三隻小小的碟子,裡面倒上蘸料,坐在桌邊等着餃子。這情景很好笑,像是孩子着急地坐在桌邊等飯菜一樣。不過我們對姑姑來說確實也是孩子啊,呵呵。
幾分鐘後,姑姑端上了滿滿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讓我們先吃。我們一概不動,要等她一起。她說還有一鍋呢,煮出來再吃,一定要我們先吃。我們依然不動,在她轉身去廚房的時候,不約而同,瘋搶餃子。吃過五七個,才又同時放慢了節奏,哈哈笑開。
這個小姑娘真的是性情直爽,無遮無掩。在我們這個地方,這性格是非常讓人喜歡的,不假裝,不做作。又過了幾分鐘,那一鍋餃子也煮好,姑姑我們三個人一起吃。
飯吃好了,收拾完碗筷,林緒問我:“你累不累呀?”我說不累。她說:“那反正也沒什麼事,我們到河邊去走走吧。”我想了一下說:“好。”
出了門沿着田間小路,我們來到了攔水堤壩。坐在上面,看着鱗鱗水波,呼吸着清香的山水氣息。明麗的陽光照在身上,略微有點熱。我們閉着眼睛,用心享受大自然的美妙。
“能給我講講你的經歷麼?”她開口說話。我未睜眼睛,用心能感覺到她也閉着眼。於是我們像孩子時候一樣,閉着眼睛講起故事來。
人與人就是這樣奇妙,有些人,你認識他十年二十年,也不會真心和他說什麼。而有些人,哪怕剛認識,什麼都不瞭解對方,也會真心面對。我想,人與人之間,應該是存在某些未知東西的。爲什麼有些人能夠一見鍾情,成爲眷屬。爲什麼有些人無論怎麼了解,都不可能走近。人是奇妙的,心更奇妙。
我簡短講完我的故事後,她長久無言。我本想問她同樣的問題,但是感覺她有些落寞,就沒有問。
過了會,我問她:“高野什麼時候回來啊?”她說不知道。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她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可能會害怕,或者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