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內,颳起一陣陰風。
陽光被窗簾阻隔在外,四處瀰漫着陰寒之氣。五人站在原地沒動,屋內卻響起拖沓的腳步聲。
長鳴的臉色立刻變了。
他熟悉這種聲音,以前他經常嘲笑張士誠,說他懶到極致,連走路都不肯擡起雙腳。
腳步聲從客廳角落響起,一步步向着他走來。
長鳴驚慌失措,他實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念頭。
張士誠還沒有死!他又回來了!
……
“不要過來,我沒有殺你,別纏着我,別纏着我!警官,救命啊,救命……”長鳴屁滾尿流在屋內亂竄,陰鬱的風一直纏繞着他。附在他身上,圍着他打轉。
他簡直就要瘋了。
“你不是說要人證嗎?這個案件中最有發言權的就是他。他就在你身邊,你沒什麼可說的嗎?”
郭瑤聲音清澈動人,可在長鳴聽來,卻被地獄的催魂曲更讓他驚悚。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警察怎麼會這樣,鬼啊,有鬼啊……”
長鳴覺得臉頰上冷冰冰的,好像有什麼東西緊貼在上面,他拼命揉搓,耳邊卻傳來痛苦的呻吟聲。
“救我,救我,救我……”張士誠擡起血淋淋的臉,空洞的眼眶中淌下血淚。
他狠了狠心,咣噹關上房門。
屋內聲音沉寂下去,他渾身都在發抖,抱着一個厚重的包裹奪門而出。
“你本來可以救他,可你選擇了逃避,內心的貪婪讓你摒棄了做人的原則。爲了區區五萬塊,你漠視你的朋友在你面前嚥下最後一口氣,你於心何忍。”
郭瑤對着長鳴的方向搖了搖頭。
張士誠五官中淌下血蛇般的痕跡,他死死抓着長鳴的雙肩。頭頂裸露出森森白骨。
長鳴癱軟在地上。不停喃喃:“我沒有殺他,我沒有,他留了那麼多血,活不了了,憑什麼他隨便揮揮手就能賣幾萬塊,我卻連房租吃飯都負擔不起,憑什麼我要看他的臉色,我爲什麼要救他,爲什麼……”
張士誠眼眶再次淌出黑血,潰爛的脣間不停翕合。
郭瑤愣了,緩緩看着長鳴,“你誤會了他。雖然你從沒當他是朋友,可是他從來沒有放棄過你。”
“不可能,我不相信!他看不起我,他趕我走,他讓我滾開。”
長鳴失聲慟哭。
“他那是在鞭策你,刺激你,變相鼓勵你,你不懂嗎?音樂和繪畫是相通的,藝術的昇華不僅僅來源於對樂器極限的追求,而是來源於內心的感動。你背離了最初的追求。一心追逐華麗的樂器帶來聽覺上的衝擊,忽略了音樂本身的魅力。”
“你怎麼會知道他說過的話,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長鳴怔住,眼角留下的淚淌了滿臉,癡癡看着郭瑤。
郭瑤眸光閃動,一字一句說,“當初你們一同來到這個城市,住的是地下室,吃的是幹饅頭,你只有一個破吉他,而他只有幾隻光禿禿的畫筆。可那時候,你們的心是一致的。追求完美的色彩和動人的旋律。只可惜,城市的燈紅酒綠讓你迷失了自己。你變了,不在苦苦追求音樂的純粹,盲目相信樂器帶來的聽覺盛宴,士誠苦苦勸你,你不聽。你們兩個人越走越遠。他痛心疾首,無計可施只能把你趕出去門去。他不是真心想讓你離開。而是想讓你回到過去那一種一窮二白,但內心極其豐富的世界裡去,找回原來的自己,可是你誤會了他?一個人能遇到一個真心對自己的朋友多麼不容易,可你偏偏不知道珍惜。”
長鳴渾身顫動,聲音沙啞,“你到底是什麼人,爲何會知道我倆的一切。”
“我是通靈師,張士誠他……就在你身邊,我剛纔說的那些話,都是他告訴我的。”
郭瑤嘆了口氣。
“我不信,他已經死了,你騙我,你騙我!”長鳴歇斯底里的爬起來,表情極盡癲狂。
郭瑤沒有出聲。張士誠悲愴看着長鳴,轉頭對她說了一句話。
深吸一口氣,郭瑤輕聲說道,“士誠讓我問你,那把斷了琴絃的木吉他還在嗎?”
長鳴愣在原地,眼淚滾滾淌下。
良久。
雙膝跪地,匍匐大哭。
“我該死啊士誠,我誤會了你,我見死不救,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屋內突然安靜下來,地板上平地起了一小撮和旋的風,圍着長鳴輕輕旋轉,轉了良久,慢慢散了。
涼意如水般散去,寒氣殆盡。
一團微光從屋內騰起,光霧中,張士誠慢慢恢復了原狀。依舊是個清秀乾淨的年輕人,眉眼溫和,一身文氣。
“他讓我謝謝你,如果不是你驚擾了兇手,他的靈魂早就墮下了地獄。他心願已了,是時候離開了。”
郭瑤靜靜遙望着光霧中的年輕人,輕輕翹起脣角。
張士誠遠遠看着郭瑤,眸光充滿感激。
是她釋放了禁錮在軀殼中自己的魂魄,把自己的執念釋放,讓自己心安理得的離開。
否則,他的怨靈將久久徘徊在人世間,受盡煎熬和苦痛。
“那幅畫,找到它。你們會知道一切。”張士誠漸漸消失在光幕中。
郭瑤點頭,“安心去吧,我會找到真兇,還你一個公道。”
……
小張和李浩興沖沖跑回來,正看到田濤壓着長鳴出門。他手腕上帶着手銬,一臉淚痕,眸光卻異常乾淨。
“警官,士誠的東西就藏在花壇中間最高的那株茉莉花樹下,你們去取吧。抱歉。”
小張和李浩愣了,他們還什麼都沒說啊,他怎麼自己就招了。
“一定要找到殺害士誠的兇手,拜託了。”長鳴對着郭瑤深深鞠了一躬。郭瑤重重點了點頭。
小張瞪大眼睛道,“不是他謀財害命的嗎?我剛打聽出來了,他十一點就回來了,他一直在撒謊。”
“我的確害了士誠,可我不是兇手。”長鳴沉重離去。
小張徹底懵了。
“這個案件我會解釋清楚的,你和李浩先隨着田隊去處理下犯人的移交手續,我們還要處理下死者的屍體。”
“是。”兩人滿腹疑竇的離開。
郭瑤返回屋中,卻看見鄧世傑一臉糾結的站在畫室門外。彭格自己在屍體邊忙碌。
“你去檢查下死者畫冊的遺失情況,死者既然有記錄交易的習慣,也許也會有畫作創作的記錄。”
“好,你呢?”鄧世傑如釋重負,他實在看不了一臉血污的屍體。
“我去幫忙處理下死者的屍體。”
“他?他走了嗎?”鄧世傑支支吾吾。
“嗯,他離開了,去了他想去的地方。挺好的。”郭瑤眸光閃爍着希冀。
“所有死去的人都會離開嗎?”鄧世傑突然問。
“多數人都會,可也有些人因爲生前執念太重,執意選擇固守在某個地方,不肯回歸。”郭瑤凝視着鄧世傑。
“而我們通靈師的職責,就是發現這些冤魂,送他們去自己該去的地方。”
“真的有天堂嗎?”鄧世傑又問。
“爲什麼這麼問?”郭瑤擡起頭,鄧世傑的表情很奇怪,有些期待,也有些許彷徨。
“剛纔,我突然感受一股溫暖,很舒適。我有點好奇……”鄧世傑垂下頭,“不是說屍體不完整的靈魂,無法魂歸大地麼。”
“那只是影視劇中的渲染。一個人只要靈魂是安寧的,他就會安然。”
郭瑤笑了笑,徑直走到彭格身邊,輕輕擡起張士誠的屍體,把他裝入密封袋中。
鄧世傑遙遙看着忙碌的二人,沒在說話。
陽光從窗口射入,微風颳起她額前細密的短髮,飄揚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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