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壺中茶湯已冷透,苗姑婆的故事卻還沒講完。
她自顧自喃喃低語,聲音說不出的悲涼,郭瑤越聽越心驚。
她一直都認爲槐蔭宅幾十口人無辜失蹤源自苗巫之間的爭鬥,卻不知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樣。
自古以來,苗巫家族之間糾葛不斷,爲了爭蠱種,劃分地盤,各個家族的矛盾不斷升級惡化。
很多家族都因此沒落,甚至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神秘失蹤,這種事在湘西並不少見。所以,郭瑤一直都以爲苗氏巫蠱一族滿門莫名失蹤也源自於此。
苗家雖然很有實力,可上上下下都是女人,算上苗麻姑和苗姑婆也就二三十人。
如果真被人盯上了,一舉滅了這個家族,真不是不可能。
郭瑤真沒想到,苗家之所以覆滅不是因爲世仇,而是因爲她們殘酷的育蠱手段。
這麼多年以來,多少個花季少女死在鳩鳴手中,她們中也許有人反抗過,可卻沒有一個人像苗姑婆這樣走出大山,見多識廣,更沒人像她,有機會遇到自己心愛的男人。
女人爲了愛,真的可以放棄一切,甚至,放棄自己的家園。
從苗姑婆決定不再回苗寨那天,她就開始了她的計劃。她的初衷並不是要覆滅整個家族,她只是想給他們製造些麻煩,讓她們無心顧及她的存在。這樣,她也許就能多留在深愛的人身邊,多陪他一陣子。
於是,她向族人的宿敵泄露了家族的秘密。
苗巫自古就和兩類人勢不兩立,風水師和降頭師,苗人養蠱,利用陰氣培育蠱種,會把一個地方的地氣破壞。
而風水師正是她們的天敵。
苗人苦心數十載,幾代人培育的養蠱地,一夕之間就能被風水師破除。
而巫蠱之術根本無法傷害到有陣法護身的風水師身上,所以,苗人長久蟄伏在湘西,很少來中原就是這個道理。
除了風水師是她們的宿敵,來自東南亞的降頭師也和她們水火不容。
雖說降頭師也是利用毒物下咒,施法,可降頭師的控蟲術正是苗巫的天敵。他們擅長控制毒蟲,卻不擅長飼養毒蟲。而苗巫最擅長的就是養蠱。
所以,很多降頭師都會想法設法的混入苗疆偷學苗人的養蠱之術,甚至,直接偷走一些家族傳承幾代的蠱寶。
所以,想比風水師,苗巫更痛恨降頭師。
苗姑婆知道家族的弱點,也知道什麼人能剋制他們。
風水師一般自命清高,除非苗巫主動挑釁,壞了風水師居住地的風水地脈纔會出手懲戒。讓他們遠去苗疆找一個家族的麻煩,幾乎沒人會這麼做。
思及再三,苗姑婆還是決定找降頭師幫忙,如果他們能成功的偷走族中的蠱種和秘籍,勢必對整個家族造成很大的影響,也許,她們就沒心思在找自己了。那樣,自己就能多留一段時間。
於是,苗姑婆肯求平坤道的爺爺幫他去南亞請了三個著名的降頭師回來。
他不想讓她離開,自然對她的要求言聽計從。
降頭師來了。到了今時今日,苗姑婆一想起那三個人,還忍不住渾身發抖。
也許降頭師天生就是苗巫的剋星吧,雖然他們只見過一次,可她卻一輩子都忘不了他們的樣子。
這三個人,有三個詭異的名字。
一個叫毒蠍,一個叫旱蟲,還有一個叫阿鼻祖。
說實話,見到他們三個的時候,苗姑婆後悔了,因爲她從他們三人身上,看到無數死氣和煞氣,三個人,都是一個樣子,慘白的臉,漆黑的眼圈兒,黑眼珠又圓又大,幾乎佔據了整個眼眶。
一眼看過去,就像六個黑洞洞的深淵。
這樣的人,絕不是善類。
苗姑婆嚇壞了,雖然他們收了重金,可誰都能看出來,這三個人不是守信用的人,也許一言不合,他們就敢直接動手殺人。
無奈之下,苗姑婆只得繼續把交易做下去。
能得到苗巫的秘密,三人自是求之不得,想比之下,那些聘金也變得微不足道。
三人問了很多關於家族的密事,如果解蠱,如何進樓,如何找到蠱種的繁殖地。三人一直盯着苗姑婆不停的詢問,苗姑婆永遠忘不了他們青紫色的脣,還有額頭那些詭異的圖形。
當時,苗姑婆嚇懵了,她也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說了多少,直到那三個人滿意的離開,她才警覺自己犯下了天大的錯誤。
幸好,她沒說出族中典籍的存放地,也沒告訴他們金蠶蠱和鳩鳴的秘密。
三人一去不返,三個月之後,有人稍來一封回信。
信上說他們已經圓滿完成了任務,以後不會有人再打攪苗姑婆了,信上還說,希望他們把三倍的佣金寄回南亞,否則,他們不介意再來一次中國。
驚慌失措的苗姑婆哪敢拒絕他們的要求,按照要求把錢匯了過去。
事情到此就結束了。
後來,苗姑婆曾經派人回槐蔭寨打聽消息。去的人都說,那棟樓還在,能看到女人和孩子。苗姑婆長出了一口氣,看來,他們並沒有趕盡殺絕。
從此以後,她再也沒回過湘西。家族那邊也沒派人聯繫過她。
慶幸過後,她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她出賣了所有換來的不過是和他短短半年的相處。半年後,他去了。
留下的一個三歲的孫子,一位岌岌可危的產業,還有無窮無盡的責任。
她除了把這些擔負下去,還能做什麼?
“我是罪人啊,我害死了所有人,都是我,都是我的錯……”苗姑婆痛心的捶着胸口。蒼老的面容充滿了悔恨。
聽到此,郭瑤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慰
她錯了嗎?
也許她做錯了,可她的錯又是誰造成的。
鳩鳴……自己最夢寐以求得到的寶物,竟然有着如此血腥的故事如此殘忍,自己真的要融合這種蠱嗎?
……
“婆婆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死者已矣,您不要再難過了,其實我覺得你這二十多年也挺不容易的。一個人帶着孩子,又要管理這麼大的產業,你所受的委屈和痛苦,足夠了。”
郭瑤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老人,但她還是不忍看她這麼傷心。
“我犯了這麼多錯,可我卻也沒做好,甚至,連一個孩子都沒教育成材,我知道坤道不開心,他甚至有些恨我,他和我收養的那些孩子關係不好,我這個當奶奶的,沒教育好他,也沒協調好他們的關係,我問心有愧啊。”
“姑婆這事不是您的錯,平坤道沒體諒你的苦心也不知道你這麼多年來的默默付出,他不值得您這樣。我看,您收養的那幾個孩子人品都還算不錯,不如您把他的那份家產還給他,帶着這幾個孩子離開這兒吧,那樣,也許能皆大歡喜。”
“他那份?唉,孩子,你不明白,他爺爺留下的根本是個空架子,這些年所有的產業都是我一手打理的,真要分給他,除了這棟老房子,他什麼也得不到。”
“哪你就把這房子給他,再給他點錢算了,何必爲了這種人鬱悶自己?反正,您也仁至義盡了,是他自己不爭氣。”
“話不能這樣說,我當初答應了他爺爺要照顧他,我必須做到,我雖然只和他爺爺在一起半年,可我畢竟嫁給了他,坤道是他的孫子,也是我的孫子,我賺的錢就是他的錢,這裡的一切,始終都要交給他一個人的。”
苗姑婆斬釘截鐵的說着。
“那映照他們呢?他們也是您的孫子孫女啊。”
“他們畢竟是我收養的孩子,沒權利繼承平家的一切。我會給他們每個人一筆錢,也算對得起我們祖孫一場。坤道不喜歡映照,他可以自己去創業,我會讓他儘快從公司高層撤下來,這樣,坤道也許就能平衡了。至於映雪,映晴兩個丫頭,都沒什麼野心,不會生事的。我養大的孩子我瞭解。”
苗姑婆嘆了口氣,“姑婆只求你一件事,可以嗎?”
“婆婆想讓我招魂?可是,爺爺已經去世這麼久了,也許他早就轉世了,很難……”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讓你嚇唬嚇唬他。坤道膽子小,對爺爺很有感情,他的話,他能聽。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能幫幫我嗎?”苗姑婆擺了擺手,“我想好了,只要坤道見了爺爺,聽到他想聽的話,一定會心滿意足的。我會盡快安排映照他們離開這個家,這樣一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明白了,我可以幫你,但我需要一些東西。”
“我知道,你隨我去他的舊屋看看,能用什麼就用什麼。”
“嗯,姑婆,我扶着你,慢點走。”
郭瑤扶着苗姑婆緩步離開。
偌大的平臺上只剩下一個空空蕩蕩的桌子,一壺殘茶。
過了一會兒,映照從芭蕉樹叢深處走了出來,他的臉,有些陰沉,顯然,他聽到了兩個人的對話。
翹起脣角冷笑了下,映照離開平臺。又過了一會兒,映雪和映晴也從一側的房後繞了出來。
映雪瑟瑟發抖,不停的抹眼淚兒,映晴卻一臉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