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高鐵很快便到天津站。我來得匆忙,不認識路,只好打車去福安大街。看着計程車上不斷跳動的計價器,我心中兀自心疼不已。但是爲了追查真相,我也便只好忍痛了。
計程車進了福安大街,一片繁華撲面而來。空氣中漂浮着各色小吃的香氣,我這才覺得飢腸轆轆。但我的心思卻依然落在那神秘的書店老闆身上,想先見了這人再說。
計程車在福安大街三十七號停下。我下了車,果然瞧見在一家奶茶店旁邊,有一個小門頭房,門上有一木匾,寫着古體的“景雅書店”四個字。
進門之後,見這書店店面不算大,裡面多半是穿着制服的中學生,站在一排排書架前。
我見收銀臺前一把藤椅,藤椅上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正仰躺着睡午覺。我打量了幾眼這男人,見他個子蠻高,身形壯碩。長得除了胖點兒也不算難看,可是睡相有點難看。
此時,他正半張着嘴打鼾,口水流到下巴上,靠,怎麼看怎麼邋遢。我心想,這貨不能是老趙讓我找的吳老闆吧?看老趙信中那意思,這吳老闆應該懂得許多見多識廣。但看這貨的樣子,怎麼看都是一個體小老闆,市井小民。
我環視了下書店裡的人,心想這老闆開店還睡覺,難道不怕有人偷書偷錢?不過好在現在書店裡都是學生,應該不會有這歹心。
我上前推了他一把,喊道:“老闆,老闆?!”
但這廝依然鼾聲如雷毫不動搖。這時候,一個男孩子拿了一本書過來,直接將十幾塊錢丟在收銀臺上,徑直出了門。
我心中不由暗歎:這你媽也太自覺了。但是這貨睡這麼沉,萬一人家少給幾塊錢,或者乾脆直接把書拿走了呢?
我喊了半天未果,突然起了捉弄之心,手伸向收銀臺上那十塊錢,心想讓你這貨睡覺,給你點教訓。
但正當我的手拈住那十塊錢的一角的時候,突然一隻手速度伸了出來,牢牢地抓住我的手腕。我嚇了一跳,擡眼一看,靠,那書店老闆不知何時竟然醒了,半眯着眼,冷冷地看着我,一臉陰險。
“小小年紀不學好,卻學偷錢!”那老闆雖然一臉橫肉身段福態,但動作卻迅疾得很。只見他將桌上的零錢抓在手裡,仔細數了數,這才放進收銀臺的抽屜裡鎖好。
我心中覺得好笑,敢情這是個財迷。但他剛纔明明是在睡覺,卻能出手如電,動作狠穩準,看上去倒像是練家子。而他剛纔那架勢不像是裝睡。如果在睡覺中還能保持清醒,這也太有高手的範兒了。
可是我上下打量他半晌,只覺得全無一絲武林泰斗的氣質,不由心中疑惑。
此時,那老闆也打量了我半晌,問道:“你小子哪兒冒出來的?知不知道沒人敢在我這兒偷東西?!”
我問道:“老闆可是姓吳?”
那老闆點頭道:“是,你是?”
我趕緊追問道:“那你認識老趙,也就是趙無極麼?”
吳老闆聽到這名字後有些訝然:“你是老趙的什麼人?”
我說道:“我是他徒弟……或者說是同事。”
吳老闆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說道:“老趙這個人,我跟他斷交很久了。”
這回換做我吃驚了:“斷交?可是老趙臨終前留書讓我來找你。”
“臨終前?”吳老闆睜大眼睛問道:“老趙死了?”
我嘆道:“是,剛去不久,就前天的事。”
吳老闆愣了半晌,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我見他沒有多少驚訝之色,於是問道:“你好像料到老趙會死?”
吳老闆嘆道:“做他那行,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只是可惜……”
“可惜什麼?”我問道。
“可惜他還欠我一百塊錢呢!”吳老闆恨恨道:“他不肯還錢,我就跟他絕交了。”
我聽後滿臉黑線:“就爲了一百塊錢?老趙爲什麼沒還?”
吳老闆想了想,說道:“好像當時是辦什麼案子來了天津,借了我一百塊就走了。事後我催他還錢,他這老傢伙總忘這茬。後來就不聯繫了。早知道這老傢伙就這點壽限,唉……”
我擦了把汗,心想這財迷的大叔能靠譜麼?
吳老闆見我不說話,問道:“老趙讓你來找我做什麼?”
我這纔將手中的木箱子遞到他面前,說道:“老趙讓我帶着這東西來找你,說你看了之後就明白了。”
吳老闆看到那木箱子之後,神色驟變,吃驚道:“老趙連這箱子都給你了?”
我見他一臉震驚心中不解,這木箱子裡的東西不多,而且十分古怪,又沒什麼值錢的玩意,至於這麼大驚小怪麼?
但吳老闆的神色凝重,讓我也跟着莫名地緊張起來。
他上下打量我半晌,嘆道:“我左看右看沒看出你小子有什麼特別,能讓老趙傳你衣鉢。除了長得細皮嫩肉之外,看上去一無是處啊。”
我正待反駁,突然覺察他說的話挺有意思:“衣鉢?老趙的衣鉢?這都什麼東西?”
吳老闆示意我噤聲,之後衝着店裡的學生們嚷道:“走走走,孩子們,今天書店打烊了,明天再來看吧!”
我看了眼時間,這才下午兩點多。這吳老闆神神秘秘的要打烊是什麼意思?
吳老闆將店裡的人都趕走之後,這才拉下防盜門。原本明亮的書店一下子陷入灰暗之中。
我看着他忙活半晌,笑道:“您這是做什麼呢?有什麼事非搞得跟地下黨接頭一樣秘密?”
“你說對了,還真就是秘密。”吳老闆關好門,拍了拍手說道:“小子,跟我來。”
我跟着他走向書店的角落,見他輕鬆搬開一個一人高的書架,不由有點佩服:這大叔有點力氣。
書架之後,竟然是一道暗門,上着鎖。吳老闆邊從口袋中摸出鑰匙邊問我道:“小子,我還不知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宋炎,大叔你呢?”我說道。
“吳聃。”吳老闆說道:“別總大叔大叔的,我有那麼老麼?”
我呵呵笑道:“怎麼也得跟老趙一樣年紀了吧……”
吳聃回頭瞪了我一眼,轉而嘆道:“還真是,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說着,他開了鎖推開門。
那門一開,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撲面而來。我跟着吳聃進了那門,見裡面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小房間。小房間有兩扇小窗,雖然開着窗戶,但是卻拉着白色的窗簾。
房間裡堆滿了書,雜誌和碟片。我隨便一瞄,頓時無語。原來這小房間裡放着的都他媽是黃書。
我冷哼道:“原來你還賣這東西啊。”
吳聃嘿嘿笑道:“賺錢嘛,要多方手段多種途徑。”
我未及細看,注意力卻被一種奇怪的低叫聲吸引了過去。只見吳聃走到角落裡的一張方桌下,拖了一隻籠子出來。
籠子裡,一團白白的毛絨絨的東西跳來跳去,那聲音竟然就是那小動物發出來的。
我從小喜歡萌物,一見這小東西,急忙湊了過去。
走到近前來,才見那籠子裡竟然是一隻大耳朵的小狐狸。小東西長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看到我跟吳聃之後竟然調皮地眨了眨眼,歪着頭半眯起了眼睛。
“真可愛!這是狐狸麼?”我詫異地問道。
“嗯,這是幅耳狐的一種,卻不是產自國外,而是我們本土的狐狸。只是這狐狸生長於深山,頗具靈性。一年前我從一個朋友那得來的,一直養在家裡。”吳聃說道。
“一年?可這狐狸看上去只有幾個月而已吧?”我感嘆道。
“所以說靈狐麼。這玩意生長速度比較慢,活得年數又長,靠,繼續養下去得浪費我多少糧食!!”吳聃恨恨地說道。
我聽到最後一句,終於忍俊不禁。財迷本性啊。
“你拿它出來就是給我看看的麼?”我疑惑地問道。總不至於大老遠的我跑來找他,他還惦記着跟我秀一下他拉風而又罕見的寵物?
“錯,是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讓你帶回去養。我不想白養一個吃貨在我家裡。”吳聃說道:“你把老趙的箱子打開來給我看。”
我將那木箱子拎出來,打開鎖,遞到他面前。吳聃拿起那左輪手槍,在手裡掂量半晌,嘆道:“這玩意,我有好些年沒見着了。”
“聽說這槍叫‘戰神’。”我說道。
“廢話,我當然知道,”吳聃說道:“年輕時候,我經常跟老趙在一起搭檔做買賣。”
“什麼買賣需要帶槍?難道你倆打家劫舍?”我笑道。
“捉鬼驅邪。”吳聃說道:“半夜十二點,總上夜班。”
我聽了這話端詳着他的表情,以爲這貨是在開玩笑。捉鬼驅邪,老趙一警察怎麼能幹這種無語的事情?
吳聃見我滿臉不可置信,笑道:“你不信?”
我搖頭道:“不信。”
吳聃說道:“那完了。老趙怎麼找你這愣頭青當繼承人?”
我一聽他說的繼承衣鉢是這麼回事,腦海中想象了下我穿着道袍畫符咒的情景,立即扭頭就走。這倆大叔是正常人類嗎??
但還沒等我走出那小屋的門,便覺得一股力道從衣領後傳來。我竟然連躲避的功夫都沒有,便被吳聃摔倒在地。
背部傳來痛感,我心中暗罵這老貨出手太黑。只見吳聃附身看着我,說道:“小子,你來了就別想走了。”
我從地上爬起來,邊整理衣服邊罵道:“我靠,有你這種人嗎?我不想學你憑什麼非讓我學你那些旁門左道?我一人民警察,我去學跳大神這種東西像話嗎?!”
吳聃盯着我,半天沒說話。看着他直勾勾的眼神,我心中有些發毛,於是問道:“大叔,您這是啥意思……”
吳聃沒說話,卻一步步向我走了過來,同時衝着我的脖子伸出雙手。我“嗷”了一嗓子想躲,心想我就算不學你也不至於殺了我吧?
但沒想到,他只是抓起我脖子上的那塊玉石,吃驚又激動地問道:“你這玩意兒哪兒來的?!”
我虛驚一場,擦了把冷汗,說道:“聽我爺爺說,這我小時候有人送給我的。”
“你剛纔說你叫宋什麼?”吳聃神色激動:“是不是叫宋炎,炎熱的炎?”
我點頭道:“是……”
“你老家是安徽宋家村的?你是鬼節的生日,對不對?”吳聃越說越激動。
我心中詫異,點頭道:“是倒是,不過你怎麼知道的?”
“艾瑪,艾瑪。”吳聃連拍大腿,伸出手指來指點了幾下我的鼻子,感嘆道:“你小子長殘了,難怪我沒認出來。他媽的這石頭是我送給你的,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你還撒我一身尿呢。”
我吃了一驚,回味半晌,終於明白他的意思。吳聃,難道眼前這個胖子竟然是爺爺口中神乎其技的高人?是救了我性命的絕世高手?
我擦,聽爺爺的描述,吳聃年輕時丰神俊朗長身玉立。現在也玉立,但是是橫着了……我心想這要不就是歲月是一把殺豬刀,當年的藍顏變殘了;要麼就是傳說總是美好,真實總是慘不忍睹。
我唏噓半晌,說道:“聽我爺爺說,當年你是帥哥一枚。我現在怎麼看不出半點帥的意思?”
吳聃仰天長嘆:“歲月如飛刀,刀刀催人老,少年子弟江湖老,一代美男變胖佬……總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沒想到我二十年後還能遇到你。”
我聽了這話,突然有些相信緣分二字。安徽到天津,千里迢迢。分隔了二十年的兩人,竟然因爲某件怪事再度相遇。莫非,真的在冥冥之中自有命運的安排?
想到這裡,我不勝唏噓,也就不着急走了。因爲爺爺當年跟我講的故事過於詭異,比如牆壁裡的三個骨灰盒從何而來,那劉瓦匠受了什麼人的指使要在我家老房子裡放這種東西?他最後橫死又是怎麼回事?我原本對爺爺的話半信半疑,現在另一個人也證實當年確有其事,這讓我不得不相信了。
既然當年的參與者吳聃近在眼前,我也便將自己的疑問逐一問了出來。吳聃沉吟半晌,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到底誰要害你們家,或者說是害你。但是我知道,你是鬼節生日,生下來又是過陰體的特殊體質,必然有人要想利用你,或者利用不了的話,就必須殺了你。”
我聽後有些愕然:“剛出生的嬰兒能礙着誰,憑什麼殺我?”
吳聃聳了聳肩,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那三個骨灰盒是偷來的,我查過那三個死人的背景,都是橫死的冤者。貼在骨灰盒上的是加重並匯聚怨氣的符咒。我想未必是有人要殺你,而是想將一股陰靈之氣注入你的身體裡,增加你的能量,併爲那個人所用。”
我聽到這裡瞠目結舌。我去,難道我小時候就天賦異稟,被人惦記上了?不是我自謙,我活到現在,也沒發現自己有啥超能力。
“你說的過陰體老趙也說過,這是什麼意思?”我不禁問道。
“過陰體呢就是天生能感知惡靈的體質。傳說中,擁有這種體質的人,能入地府而不被鬼差覺察。但是這是傳說中百年難遇的體質,所以我說你難能可貴。”吳聃說道。
“這意思就是說,我能跟鬼溝通,而且能看到地府了?”我無語。如果真是這樣,我他媽活了這麼多年怎麼沒見過鬼什麼樣?
“理論上講是這樣。”吳聃說道:“不然你就試試看。”
“這怎麼試試?”我疑惑地問道。難道這屋子裡有鬼不成?
吳聃說道:“這好辦。”
說完這句話,吳聃開始背對着我忙活。我隱隱有種上當的感覺,於是仔細看他到底在忙活些什麼。只見他將小屋子收拾出一片空地來,隨即從那張方桌上搬下一隻紙箱子。
吳聃將那紙箱子打開,從裡面取出一隻古樸的陶碗,一隻小香爐,幾支香燭,還有一隻紅色的粉筆。
我驚訝地看着吳聃拿着粉筆在地上畫了一幅奇怪的圖案。我形容不出那圖案到底是什麼,因爲很多符號和字我都看不懂。
我在一旁看着他鬼畫符,旁邊籠子裡的狐狸則盯着我看。我忍不住走過去,摸了摸它柔軟的毛髮,嘆道:“這麼可愛的小東西還是放生了吧。”
吳聃頭也不回地說道:“不行,這東西是從巫山的羣山裡帶出來的。難道你想千里迢迢再給它放回去?放回去之後你能保證它還能繼續適應那裡的環境?”
我問道:“那當初爲什麼帶它出山呢?”
吳聃說道:“當時這小靈狐的爹孃都被人殺了剝皮做了衣服,留下一個還沒斷奶的,難道忍心讓它在深山裡等死?所以我朋友就帶回來了。”
“剝皮?”我皺眉道。
“獵人不都這樣麼?”吳聃不以爲然地直起身,說道:“好了,站到我畫的這個圖案的左邊。”
我看着地下的圖案,問道:“這什麼?”
吳聃喝道:“哪兒那麼多廢話,快點!”
我只好站過去,見吳聃走到我的對面站定,雙目微閉,口中陣陣有詞。
方桌上的香爐裡,有三炷香正燃着。嫋嫋的香氣飄散而來,突然讓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
我看着吳聃走步,做手勢,唸咒語,竟然也不覺得突兀,反而看得有點愣神。
這個時候,突然聽他說道:“把手伸出來給我。”
我聞言將左手伸了出去。伸出去之後,我就他媽後悔了。因爲我見吳聃一把抓住我的手,而自己手裡多出一把小刀。
媽的,這貨什麼時候拿的刀?
沒等我細想,便見吳聃手起刀落,就在我中指上劃了一道。我“嗷”地一嗓子叫了起來,罵道:“我靠!你幹嗎割我手指?!”
吳聃不理會我的抗議,氣定神閒地擠出一滴鮮血滴到那陶碗中。吳聃說道:“得了,就割了一道小口取你點血,你大呼小叫得跟個娘們一樣至於麼?”
我心中暗罵:十指連心,你他媽給老子試試。
正在這時,我突覺一股冷風撲面而來,直吹得我打了個寒噤。仲夏天氣卻有這等冷風,實在詭異。
隨即,我只覺一陣耳鳴之聲傳來,之後便有人的笑聲響起:“胖子,你怎麼肯放我出來?”
我嚇了一跳,趕緊四下環顧,發現這屋裡除了我和吳聃,就只有那隻靈狐是喘氣兒的。那這聲音從何而來?
再看吳聃,卻見他正對着空氣說道:“老傢伙,困了你二十年,你不怨我吧?”
一陣笑聲朗朗傳來。我仔細聽那笑聲,只覺那聲音十分動聽,似乎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笑聲帶着慵懶之氣,有股十分吸引人的磁性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