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安排完了一切,親自擁了婉兮而去。皇后撐着跪麻了的腿,勉強站起身來,在夜色裡目送皇帝與婉兮背影的離去,忍不住悲從中來,伸手扶住門框,這才堪堪穩住身形。
回到長春宮,東方天色已經隱隱發白。
挽春上前勸說:“主子不如再躺一會子吧。”
皇后哀哀垂下眼簾,任憑挽春和念春幫她卸下扁方,垂下烏絲。
玻璃水銀妝鏡裡,髮絲如瀑傾瀉下來的瞬間,她盯着鏡子裡的自己……在那如瀑的烏絲裡,終究還是夾纏了那麼多的白髮……
平時挽春她們給梳頭都極盡小心,將白髮都給纏進黑髮中去,這便繞上扁方和發架子之後,從外表便看不出來。可是每天卻終究都要面對卸下釵環的這一瞬間。
便什麼都藏不住了。
便如同她這個人啊,如果卸去皇后的身份,如果卸去這些年她自己小心經營起來的賢后形象,她便所有的光鮮全都枯萎凋零去,只剩下這樣一副衰老疲憊的模樣。
她輕輕攥緊手指。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她寧肯死,也絕不可以失去那些苦心經營的一切。
不過幸好,上天待她不薄,她不但得到了先帝的青眼,更還有嫡子永琮,還有她爭氣的兄弟!
便如皇上所說,她就不會失去一切!
除了……皇上的心。
她垂落滿肩的雙色頭髮,寂寂躺進被窩,閉上了眼睛。
她眼前又是皇帝那似笑非笑的眼睛。
當她說到他們的孩子、她的永琮時,皇帝忽然又是這樣似笑非笑地望住她。
“永琮是朕的嫡子,是朕登基以來便心心念唸的、可以承繼大統的孩子,是永璉夭折之後咱們失而復得的孩子……我對他的疼愛,自不用說。”
“皇后啊,我們的永琮當真是佛緣深厚,是不是?八年那一回秋獮,便有蒙古王公帶黃帽僧人來與朕說,須有嫡子,才能解了那一年的旱情去,純貴妃的六阿哥出世也沒用。”
“接下來便是你在佛寺暫代的行宮裡與朕要了這個孩子……而我們的永琮又正好出生在佛誕之日……”
即便是這一刻回想起來,即便是這一刻置身在溫暖的被窩裡,皇后還是忍不住渾身一寒,悄然攥緊了手指。
皇帝那一刻輕笑道:“還記得朕與你說過麼?皇后,你曾經面若觀音,慈眉善目……你生下這般佛緣深厚的孩子,是這樣的順理成章、宛若天意。皇后,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顧我們的孩兒。”
皇后的眼角滑下一滴淚來,打溼了枕頭。
那一刻無論她怎麼向皇帝解釋,說那黃帽僧人與她無關,可是皇帝那幽黑眼瞳裡的似笑非笑,卻已經讓她明白,皇帝此時已是不肯相信她的話了。
就因爲她是故意在佛寺裡要了這個孩子,就是因爲永琮當真就是出生在佛誕之日的……後頭的這些“巧合”,便將前頭那次黃帽僧人的出現,顯成了“刻意”。
便從這一件小事之中,她便已明白,皇上對她的話再無信任;甚至皇上對她的懷疑,從四年前的乾隆八年便已經開始了……
所有昔日,再不可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