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恆牽着兩匹馬,護送婉兮走回去。
“回頭我會親自挑一匹性子溫馴的馬送過去,”他一路絮絮地囑咐:“若你非堅持上馬,到時要緊跟着我。行圍那日我不會爭先,等衆人馳馬上前,我會藉機落後下來。屆時你便儘量向我靠攏。”
婉兮不想叫他擔心,便故意俏皮吐了吐舌,朝他豎起大拇哥:“九爺騎術真厲害!”
“上回也只是在圓明園裡,遠遠瞧着九爺騎射;因離着遠,倒沒有今日近處看着,這樣驚心動魄。”
傅恆輕輕嘆息一聲,轉頭望向遙遠夜空。
“說來……我的騎術,還是皇上親授的。”
傅恆的阿瑪過身得早,因被皇后接進宮來教導,便不止騎術,還有許多都是皇上手把手親自教出來的。
婉兮也想到這一節,便垂下首不多說什麼,只說了聲:“噢。”
兩人一時靜默,竟都不知該說些什麼。
皇帝此時沒在,可是皇帝卻又無時不刻不在。
便如他們三人一同的初相遇,便刻印下三人一處的影子去。縱然此時曠野天地只有他們兩個,可是分明一回首,皇帝的影子就在他們身旁。
到了御營最外頭一道大門約有一箭地的距離,婉兮伸手接過馬繮繩來。
“九爺留步。我偷個懶兒,從這個門進了。勞煩九爺再上馬,往那頭再兜一圈,從西邊兒的大門進吧。”
雖然是行在,可因無宮牆阻隔,該小心之處反要更加小心才行。
傅恆終忍不住,伸手攥住婉兮的手臂:“爲何……是皇上?這後宮的情形你也該明白,你又何苦叫自己留在當中?”
婉兮便笑了,輕輕搖了搖頭:“九爺的心意我明白。可是這世上,皇上有後宮;又有哪個爺們兒沒有後宅呢?”
傅恆微微一顫:“你是想說,我家裡頭同樣有蘭佩、芸香?”
婉兮側眸一笑:“我想說蘇東坡。他縱然留下‘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的詩句追悼愛妻,可是他終究還是續娶妻子堂妹,又納有妾室朝雲,從未曾真正寂寞過。”
“還有大詞人容若,雖也寫‘一生一世一雙人’,其實也同樣續娶,且納妾顏氏……那些美好的女子也同樣滋養了他的文采。”
傅恆怔住,無言以對。
婉兮便輕笑:“我也明白,爺們兒各有苦衷。可是既然這些人的婚配尚且不得自由,四爺他又何嘗自由了?先前他是皇子,他潛邸裡的妻妾,皆爲先帝指婚,由不得他不要,更不可不寵。”
“後來他是天子,手握天子之權,可是他卻也首先受着這天下最嚴格的規矩。他的婚娶、他的子嗣,都不只是他的私事,是要受祖宗規矩拘束着,受天下萬民監督着,甚至要時時刻刻祭告天地……他不得不忍下的委屈,興許更多。”
“我不怨九爺,就也不怨四爺。”
婉兮說着走出幾步,映着月光,含笑回眸。
“所以我啊,看的不是爺們兒的後宅有多少個女人,我看重的是爺們兒的心。”
“若心裡有我,女子們該承受的我便也一樣能承受;若心裡沒有我,就算滿院子裡只有我一個人兒,那又有何意義去?”
傅恆深深吸氣:“你可確信,皇上心裡有你?”
婉兮翩然回身。
“我知道……我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