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父,皇上既然特地提起乾隆十五年的舊事,瑪父可曾知曉,當內務府和刑部當審結的結果上奏皇上之後,皇上是如何聖裁的?”和珅不慌不忙問。
英廉點頭,“因此案離奇,紀容舒尚有猶豫之心,唯恐那常明已是神魂失常;余文儀卻力主將那常明問斬。皇上最後依了余文儀所奏,處死了那常明。”
和珅笑了,“紀容舒心有猶豫,是相信了有鬼;余文儀和皇上堅決處斬,則是看清了常明不過只是個‘人’。”
英廉眯起眼來,“你的意思是……鬼魂根本就不存在?那你道那附在常明身上說話的孩童,又是怎麼回事?”
和珅淡淡一笑,“人也是常明,鬼也是常明。根本就沒有那個男孩兒二格魂魄不散之說。如果非要說有鬼,那也是人懷鬼胎,人說鬼話罷了。在皇上看來,這樣故弄玄虛的人就是有罪,本就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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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廉眯眼望住孫女婿。年過七十的他,在皇上跟前伺候了二十多年,如何能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去。
便也正因爲明白,反倒心下更是不落地。
乾隆十五年的工役常明也好,乾隆三十年的太監趙連璧也罷,不過都是爛命一條,既然有罪,殺了就殺了。
可是這一回皇上將交給他來查的,卻是內廷裡兩位妃主子啊!
以他英廉的身份,他敢定誰有罪,他又敢殺誰?
英廉深吸一口氣,定定望住和珅,“你是說……皇上這一回,竟是動了殺心不成?那終究是……二位妃主子啊;尤其惇妃主子,可是還生有十公主……”
和珅笑了,“妃主子又如何?皇上前頭兩位皇后,哪個不是死得不明不白?況且那二位皇后,更是生過嫡皇子的~~”
英廉也是閉了閉眼。
孫女婿說得對,在這位皇上眼裡,半粒沙子都不肯容。這些年死得不明不白的內廷主位,可不少了。便是皇上不親自下旨處死,可是這宮裡有的是法子叫你活不下去,最終用各種離奇的方式,窩窩囊囊自己死去的。
堂堂元妻嫡後,大清國母,能在御舟之上數十上百侍衛、護軍、太監、船工的拱衛之下,還有機會大半夜的掉下船去沒了性命;也有繼任皇后,被鎖在寢宮裡,受太監日日譏誚唾罵,最終活活氣死……
只要皇上打定了主意,眼前這兩位妃主子,根本就不叫事兒。
和珅回眸望着英廉,脣角漾起淡淡的冷笑,“聽聞這二位妃主子,曾經是大行皇太后最喜歡的兩位內廷主位。如今大行皇太后剛崩逝百日,想來皇上是想送兩個活人生殉過去。”
“待得大行皇太后奉安下葬那天,身邊也好有這兩位最喜歡的小輩兒伺候着,叫大行皇太后在地下也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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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珅這話,叫英廉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可憐七十多歲的英廉,今兒先被皇上講那鬼故事給嚇出了好幾身的冷汗,這會子又在宮門外的風裡,被自己的蘇女婿又給嚇了一回。
英廉擡手扶住額角。
和珅見狀不對,趕忙上前扶住英廉,“瑪法,您這是怎了?”
英廉虛弱地搖搖頭,“只覺頭暈目眩……我老了,老了。”
和珅卻是淺淺一笑,“那豈不正好?”
英廉心下一震,擡眸望住和珅。
和珅點點頭。
英廉心下呼啦敞開了一扇窗去,“……老夫想來是受了風寒,如何敢帶着病氣進內去看望兩位妃主子?既如此,老夫唯有在值房中等候,只叫余文儀一人隨宮內總管,入內拜見兩位妃主子吧。”
和珅含笑點頭,“正是如此。想來皇上亦不會怪罪。”
誰讓皇上非給英廉講鬼故事呢?英廉畢竟年過七十,比皇上年歲還大,就說是被皇上給嚇着了。想來,皇上也說不出什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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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了一大半的心,可是英廉還是有些長眉不展。
和珅忙問,“瑪法還有何事憂慮?”
英廉嘆口氣,“雖說可以叫余文儀自行入內辦差,可是……我終究這會子兼管刑部,皇上又是將此事交給我和余文儀兩個。倘若余文儀辦事不利,皇上一樣會遷怒於我。”
“我若不跟着去,反倒心下不安定。要不……唉,我還是跟着進去吧。”
和珅垂首輕輕一笑,“瑪法是擔心,余文儀過於‘方正’。”
余文儀爲官四十年,所得評價最顯著者就是“行事方正”四字。
行事方正是美好德行,任職刑部理應如此;可是卻也會因爲缺少轉圜而惹下禍事——比方說在眼前這件“後宮人懷鬼胎”之事上。
倘若是余文儀當真秉公直斷,難道真的要以一個刑部大臣的身份,問兩位妃位主子的欺君大罪去?
又或者——在兩位妃位主子後頭,是不是還有更重要的人去?
“余文儀自己倒是無所謂,”和珅輕輕一哂,“反正他都九十多歲了。以這樣的年紀,便是辦不好差事,皇上也得顧及他的年歲,不能將他怎樣。可是皇上總得找個人來擔罪,到時候兒自然要連累到瑪法您老去。”
英廉長嘆一聲,“我所擔心的,也正是如此!”
和珅緩緩低首,“……此時瑪法已是進退兩難。依着孫女婿看,此事不能這麼辦。無論是瑪法跟着余文儀進內,還是不跟着進內,都不是最好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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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廉迷惑地望住和珅,“可是這是聖旨啊。我若不這麼着,豈不成了奉旨不遵?”
和珅點頭,“那常明自己說鬼話,結果是自己賣了自己,叫自己當年的罪行大白於天下,最終落得個人頭落地……瑪法您說,如果咱們這兩位妃位主子也肯跟常明學學,自己說出鬼話,招供出來呢?那豈不是省了瑪法多少的事去?”
英廉也是一驚,“可是,這如何能做得到?況且那二位的脾氣你如何不知曉,她們怎麼可能是肯自己認罪的?”
和珅淡淡垂首,“順妃和惇妃當中,咱們至少要設法保一個下來。瑪法聽孫女婿一言,咱們需得將話兒先給惇妃遞過去。”
英廉眯起眼來,“你是說,要保惇妃?這是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