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她姐夫安寧出事前後,你怎忘了爺是怎樣對他的?爺又豈能這會子忽然又對她獨獨好起來了?”
婉兮還是忍不住嘀咕,“……便是安寧如何,終究只是她姐夫。安寧的罪,自然比不過他阿瑪的功,皇上便是看在她阿瑪的君塵之誼上,也自然還能對她好。”
“況且……”婉兮卻停頓在這兒,沒繼續往下說。
她想說的,是皇太后啊。終究人家忻妃纔是正正經經滿洲鑲黃旗的格格,便憑這一點,就將婉兮自己給壓得死死的。故此皇太后這些年除了擡舉那拉氏之外,第二個想要擡舉的就是忻妃了。
婉兮知道自打小十五下生之後,皇太后對她的態度的確是好了太多。可終究那老太太是七十多歲的人了,人越老越守舊,老太太就越還是堅持血統之見。
也許老太太的堅持已經不是針對她個人,卻也終究沒辦法以她一人之力,就能扭轉了老太太對於這身份血統的堅持去。
皇帝眯眼凝視着她。
她在他面前的欲言又止,他又豈能不明白。
他便更是嘆口氣,伸手攥着她的手,“這些年你在爺的面前,從來不肯說皇額孃的一個‘不’字……甚或即便你受了委屈,即便皇額娘做了很過分的事兒,你在爺面前卻都不肯說。你的心,爺都明白。”
婉兮鼻尖兒一酸,卻是撲哧兒笑了。
擡起頭,認真凝望住他的長眸,“爺,奴才不是打掉牙齒和血吞的人,奴才受的委屈,自己會分大小;能放下的,是那委屈本來就算不得什麼,奴才根本就不在乎;至於那些奴才忍不下的,奴才自然會記下一筆賬去,靜待時機,遲早遲晚算明白了去。”
“可是奴才這筆賬裡,便是還記着爺的一橫一豎,卻壓根兒就沒想過要記皇太后去。從前年紀小的時候兒,也有委屈了要偷偷抹眼淚的時候兒,可是後來長大了,就再也沒有了。”
“況且這些年來,奴才也壓根兒就沒在皇太后面前真正吃過什麼虧去呀。因爲每一次,爺都及時趕了來,周全地護在了奴才的身前……既然有夫君若此,我還怎麼會與自己的婆婆過不去?再說皇太后是老人家,是長輩,便是被老人家說幾句,又哪兒受不了了呢?”
皇帝終於笑了,將婉兮的手在掌心裡攥了又攥,“還行,還有點兒良心,知道每當有事兒,爺必定都及時趕來!那這回呢?摸摸你心口,良心跑哪兒去了?”
皇帝雖說笑着,可是那眼底卻還是滑過一絲的落寞去……
婉兮聽得心下震動,不由得擡起眸子,定定凝望着皇上。
天,她知道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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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不管出了什麼事兒,她都能穩穩當當地過來,以辛者庫漢女的身份登上這大清貴妃的寶座,那還不全都是皇上一力在護着麼?
她一直相信皇上,凡事放心地依賴皇上,故此這些年兩人才能情深如許。可是,這一回她怎會給忘記了?
或許是因爲此次秋獮,她顧着石榴年幼,且四公主臨盆,故此沒能隨行,而忻妃是跟皇上一起在熱河的……故此京師到熱河的距離,也將她對皇上的信任給拘囿住了,叫她一聽說忻妃懷了皇嗣,便心下也有些信以爲真了。
此時皇上是一棒子敲醒夢中人,叫她的腦袋頓時清涼下來。
是啊,便是皇上在秋獮的四個月期間,總不能一個人的牌子都不翻,卻也不至於就非要翻忻妃的牌子去不是?
正如皇上所說,忻妃是什麼樣的人,皇上其實都知道。皇上便是選豫嬪、慎嬪,抑或是新封的新常在,也不會去選忻妃纔是。
不說遠的,當年純惠皇貴妃盛寵,在誕下四公主之後,皇上都再也沒有寵幸過純惠皇貴妃去……那忻妃生下的八公主,那內裡的隱情比四公主更要麻煩些。皇上的心下怎會半點陰影,選誰不好,還能偏選她去?
如此想來,便覺茅塞頓開,腦海中的諸多亂緒,這會子已經重新歸攏、收束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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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便笑了,歪頭瞟着皇帝,“那《醫宗金鑑》是皇上親自下旨編纂的,乃爲千萬年來漢醫的集大成者。此書編修成功後,皇上便下旨,將之定爲太醫院醫學教育的教科書,‘使爲師者必由是而教,爲弟子者必由是而學’。”
皇帝眯眼聽着,長眸裡終於漾出滿意的幽光。
“嗯,沒錯。”
婉兮莞爾,卻是輕垂眼簾,用手指絞着帕子,打着轉兒。
“那也就是說,太醫院所有的太醫,剛被選進宮來的時候兒,都是按着這本書修習的。而等他們正式在宮中奉差看診,所有的診斷、開方的依據,便也都是這本書嘍?”
皇帝挑眉,長眸裡粼粼泛起笑意。
婉兮低低一笑,“這本書在太醫院自然奉爲圭臬,沒有太醫敢跳出這本書去做診斷、開方子……所以即便這太醫院裡人有數十,可是他們張開的嘴、說出的話,卻系出一轍。”
皇帝終於滿意地深吸口氣,“爺自然不忌諱太醫們個個兒都有家學淵源,故此朕也準他們適當用些《醫宗金鑑》之外的醫理和方子去。不過萬變不離其宗,這《醫宗金鑑》是蒐羅全國醫書編纂而成的集大成者,故此他們那些各自的家學和秘方,也自然不會與這書裡的根本,相去太遠。”
婉兮心下跳得激烈起來,不由擡眸,上前扶住皇帝的手臂。
“故此,太醫院裡不管哪位太醫去忻妃位下當值,他們能說出什麼話、開出什麼樣的方子來,便已都在爺的掌握之中。便不用爺的授意,他們說出的話、開出的方子,爺心下也全都有數兒。”
皇帝輕哼一笑,“除非他們有膽子犯下欺君大罪,將自己的腦袋和家人的性命都不顧了,這纔敢揹着我去討好旁人去……”
婉兮含笑點頭,“那奴才可就什麼都撒手了,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惱了。總歸凡事有爺呢,奴才就安安心心在自己宮裡撫養着孩子們就是了。”
皇帝這才“嘁”地一聲笑開,伸手捏了婉兮鼻尖兒一記,“這纔是從前的令狐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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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相隔四個月的相思凝成的酸,全都一點點兒融化,漫溢成了久別重逢的甜。
帶着那酸的時候兒,心都是硬的;待得化成了甜,便別說心了,就連四肢髮膚、每一個毛孔,都變成了柔軟的飴。
那飴糖啊,軟,黏,可任意搓圓揉扁,也可恣意舒展敞開,更可緊緊勾纏……
最終,如琥珀形成的道理一般,將那壞壞的蟲兒啊、獸啊的,都給穩穩當當捕捉住了,深深藏進自己的甜軟裡,緊緊裹纏,密密匝匝,直到融爲一體,再無法分割開。
便這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纏絆着,包裹着,直等歲月直到天荒地老,將他們一起淬鍊成璀璨的晶。
這樣的婉兮,叫皇帝一再地體驗到何謂“婉”,女子的婉轉多情、女子的婉約動人,女子的眉目婉兮,女子的婉孌百態……那些女子所有的屈順柔媚的曼妙,皇帝在婉兮一人身上,便已體會得淋漓盡致。
於是……皇帝自己終究也忍不住,在婉兮這兒,一再地“淋漓盡致”了去。
先時的情生意動,水流湍急,終於點點徐緩下來,變成了靜水流深……婉兮便都不好意思地躲在皇帝臂彎中“吃吃”地笑,“爺……驚濤拍岸,已成汪洋澤國了。”
皇帝急勁兒過去,也被這小妮子的貧嘴給逗樂了。
他輕啐一聲兒,伸手在婉兮腰後掐了一大把去,“呸,這就汪洋澤國了?爺這四個月在熱河和木蘭,可是一片荒蕪。”
婉兮心下又跳得快了起來……
她自是不能直白去問皇上,在熱河期間可曾寵幸了忻妃去;可是這會子皇上說出的這句話,是不是其實已經是在給她作答呢?
皇帝卻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遮住婉兮的眼簾。
“去……哪有這時候兒還直眉楞眼盯着人看的?再看,就不中用了~~”
婉兮輕笑,身子軟軟抱住皇帝,主動擰了小腰兒——
皇帝悶哼一聲兒,便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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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宵無夢,一枕安然。
婉兮次日都日上三竿才醒來,皇帝自然已是早早就去處理國務了,婉兮便獨個兒舒展在被窩裡,慵懶地微笑。
幾個月的思念,幾個月的懸心,這便終於都解開了。
便是暫且還不知道皇上做了什麼,只是她心下篤定:皇上便是寵幸誰,也不會寵幸忻妃;皇上便是叫誰懷了皇嗣去,卻也必定不會給忻妃孩子去!
可是話又說回來,這四個月回來,卻只有忻妃一個號稱“有喜”了呀。那也就是說,皇上並未寵幸其他人去呢……
婉兮心下有些微微的脹痛。有滿滿的甜,也有淡淡的惆悵。
其實,雖說女子天生都是小心眼兒,沒人愛跟旁人分享夫君的恩寵去的……可是身在後宮,她也並非不能體諒皇上。況且此次皇上駐蹕在外整整四個月去,便是偶爾翻了誰的牌子,她都可體諒。
只要不是忻妃,哪怕是豫嬪、慎嬪呢,這些天性恬淡美好的女子,若是她們有了喜,她便是難過,卻也不至於要跟皇上耍這樣的脾氣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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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在被窩裡賴了一會子,便到長春仙館去給那拉氏請安,終是晚了半步。
便連忻妃都已經到了。
見婉兮姍姍來遲,便連那拉氏還沒說什麼,忻妃卻已是忍不住冷笑一聲兒,“貴妃娘娘來得好遲,竟然比妾身這個懷着孩子的,起得還要晚麼?”
“今兒算是咱們六宮齊聚,正式給皇后娘娘第一回請安,貴妃娘娘便是最後一個來,倒叫咱們覺着貴妃娘娘不將皇后娘娘放在眼裡似的。”
婉兮還都沒等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便被忻妃這麼給截住了。婉兮便也不急着走開,就立在忻妃面前含笑看着她。
等忻妃說完了,婉兮這纔不慌不忙地擡手理了理雲鬢。
“忻妃妹妹這話兒說得,倒叫我有些陌生。說起來懷胎之事,我自然比忻妃妹妹更熟稔多次。我聽着忻妃妹妹這話兒,便有些納悶兒了——忻妃妹妹既懷着胎,皇上怎麼還捨得叫忻妃妹妹早早兒起身,比我這個沒懷胎的還早,就來皇后娘娘宮裡請安啊?”
婉兮眸光盯着忻妃的眼睛,嘲諷地微笑,“我懷胎的時候兒,皇上可都免了我早晚請安的……皇上怎麼忘了也給妹妹這樣的恩遇去?”
忻妃面頰上倏然一紅,像是凌空裡被一隻無形的手給甩了個嘴巴子。
忻妃忍不住咬牙,“是麼?皇上既然能給貴妃娘娘,那也必定會給妾身的。只不過昨晚上剛回到園子,暫且沒顧上而已。”
婉兮輕笑着走近忻妃,壓低聲音,只用兩人之間聽得見的音調,含着笑意緩緩道,“可不,妹妹說對了,皇上是沒顧上……因爲昨晚上,他是在我宮裡。他只顧着陪着我,這纔沒顧上給妹妹那個恩典去。”
“你!”忻妃好懸一口氣卡在嗓子眼兒裡沒上來。
婉兮這才輕笑一聲,雍容擡步,走向那拉氏去,給那拉氏行禮請安。
婉兮做好了準備,等着那拉氏也挑兩句刺兒。卻沒想到那拉氏卻是衝着忻妃冷笑一聲,“令貴妃來得便是再遲些,她也是貴妃!忻妃你便是懷了皇嗣,也還只在妃位,哪裡有你指摘貴妃的去?況且我還沒問,哪兒就輪到你了?”
婉兮也忍不住悄然揚眉。
喲,看樣子皇后對忻妃,竟是窩着極大的火氣呀。
既然那拉氏已經着起火來了,婉兮便也不慌不忙再添一把柴,“想來忻妃是因爲晉位爲妃,與妾身這貴妃之位僅有一步之遙,這便沒有了尊敬之心;況且她如今懷了皇嗣,自是母以子貴,想來忻妃心下已是篤定,只要能誕下的是皇子,她必定能晉位爲貴妃吧?”
那拉氏眼中便更冷,“你說的是,我瞧着她也是這麼想的!沒錯,如今貴妃位上是還空着一個缺,而妃位上卻已是六位,我都嫌擠得慌……便是妃位上遲早都要有人晉位爲貴妃,可是誰說就一定是忻妃你了?”
那拉氏擡眸望一眼舒妃和愉妃,“如今妃位之上,位次最高的舒妃和愉妃,誰不比你資歷深,誰又沒誕育過皇子呢?哪兒就輪到你了!”
“更何況,你怎麼知道你能生下的就是皇子?這也太過一廂情願,就怕到頭來是癡人說夢。”
婉兮垂着頭,都忍不住鬆了一口氣下來。
便連婉兮都沒想到,那拉氏竟然對忻妃懷着這樣深的怨氣去。這會子已是完全不顧中宮的體面,簡直是對着忻妃直接就撕破臉去了。
這副怨恨勁兒,甚至都超過那拉氏對婉兮自己去。
忻妃被那拉氏當衆嘲諷,又不敢直接頂嘴,一張臉已是漲得通紅。
那拉氏還不肯罷休,狠狠叱了一聲,“看什麼看?大膽忻妃敢如此直盯着中宮,是爲失儀!若不是看在你懷着皇嗣的份兒上,我必定叫你檐下罰跪去!”
忻妃懊惱得硬生生垂下了頭,還得上前蹲禮,“妾身不敢……”
眼看着皇后竟然與貴妃聯起手來,她便是身在妃位,便是懷着皇嗣,終究位分上還是吃虧。她便只得趁着蹲禮的機會,腳踝偏了偏,這便“哎喲”一聲兒,滿面露出痛楚不堪的神色來。
樂容也忙叫,“主子,主子您怎麼了……”
終究皇嗣爲重,那拉氏也不得不站起身來,吩咐,“來人啊,趕緊送忻妃回宮!傳太醫診治。”
忻妃低垂着頭,終於露出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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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妃回了宮,太醫也已經到了。
既然已是回到了京中,且簡親王已經薨逝,故此當值的還是施世奇。陳世官跟在施世奇後頭進來。
施世奇自然地上前跪倒,要爲忻妃請脈。忻妃卻忽然收回了手腕,挑眸望向施世奇身後。
“……叫陳世官來吧。”
施世奇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回頭望望陳世官,“可陳太醫只是、只是……”
忻妃輕哼道,“我知道他只是醫士,醫術造詣自比不上你這位御醫。可是我在熱河期間,有喜的前後,都是陳世官伺候的。他對我和皇嗣的情形更瞭解,我倒放心。”
施世奇只得尷尬起身,待得陳世官上前,施世奇不由得盯了陳世官一眼。
施世奇自然不知道,忻妃不放心叫他診脈,就是因爲唯有陳世官才知道她曾服用那骨頭沫兒的事兒,她怕施世奇瞧出她脈象裡的徵兆來。
陳世官跪着診脈,然後低聲道,“回忻妃娘娘,娘娘鳳體與皇嗣,皆一切安好。”
忻妃忙擡眸朝樂容使了個眼色,樂容這便親自上前,客氣地向外一擺手,“施御醫請吧。”
施世奇尷尬地只得暫且退到外間去。
忻妃這纔對陳世官道,“一切安好可不成……你快親自去稟告皇上,就說我今兒受了驚訝,胎像不穩。叫皇上來陪着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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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世官微微打了個磕巴兒,隨即便也恍然大悟狀,“微臣遵旨!微臣這就去——”
陳世官去得快,沒想到回來得同樣快。
忻妃手忙腳亂在暖閣裡預備,剛在炕上躺好,卻沒想到沒等來皇上,只等回來陳世官一個人。
“皇上呢?”忻妃爬起來盯着陳世官。
陳世官尷尬地道,“回忻妃娘娘,皇上不在園子裡。聽聞御前的人回說,皇上是去暢春園,給皇太后問安去了。”
忻妃吐了口氣,“原來如此。那這會子便罷了,不過你也別閒着,這就到‘九洲清晏’去等着去。待得皇上回來,你便立時稟明瞭,請皇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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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麼,忻妃今兒一直派人守在九洲清晏,就擎等着皇上去陪她呢!”語琴午時過來,一進門就忍不住連珠一樣說。
婉兮到沒急,只是拉着語琴在炕邊兒坐,將自己的湯婆子塞進語琴手裡。
雖說還是九月,可是京師也已經涼了。還不到用炭的時候兒,湯婆子倒是最好的物兒。
語琴抱住湯婆子,暖意融手,叫她終於平緩下來些,這才瞧見婉兮放在炕邊兒的兩雙小靴子。
“這是什麼?”
雖說外形是靴子,卻不似宮裡尋常的模樣。簡單了些,也粗糙了些,彷彿只是毛氈圍起來的一個筒兒。
婉兮知道語琴不知,便笑着介紹,“這叫棉靰鞡。是用毛氈做成的靴筒子,鞋底裡楦上烏拉草,防潮防凍,還防蟲防腳氣,冬天穿最是輕便保暖,倒比內府承辦的夾棉靴子更好。”
語琴喃喃複述一遍,“棉——靰鞡?烏拉——草?聽着都是一個音兒啊!”
婉兮含笑眨眼,“這雙大的,是給圓子的。姐姐替我瞧瞧,尺寸可大小了?那孩子腳面怕是肥些,我倒怕他伸不進去。”
語琴便指着旁邊那雙小的,“那這雙,自然是石榴的嘍?你叫他們小哥倆兒,穿上這個是幹嘛去?”
婉兮含笑偏首,“等再冷冷,就叫他們上冰啊!圓子可以學着抽冰尜兒了,石榴便是小,也可以坐冰船兒呢。”
語琴心下也是微微一動,情不自禁握住了婉兮的手,“這些都是老滿洲的習俗吧?你可有心了。”
從前小七、啾啾她們也上冰玩兒去,卻都沒見婉兮特地按着老滿洲的習俗縫這樣的棉靰鞡給她們穿,可是輪到皇子這兒,婉兮用的心思自更多了。
語琴收起棉靰鞡來,卻仔細打量着婉兮,“我今兒與你說忻妃的那話兒,你倒不在意。說了這會子棉靰鞡,竟沒對那事言聲兒去~”
婉兮便笑了,握住語琴的手道,“我可不是故意怠慢姐姐,我啊,只是心裡更在意這棉靰鞡,倒沒將她那事兒當回事兒呢。”
語琴便愣住了,上下仔細打量婉兮,“你這人,忘了前兒還是誰憂心忡忡了,怎麼今兒竟都成了沒事兒的人了?”
婉兮含笑垂首,“姐姐想,她好容易有喜了,自然要憑皇嗣去邀寵……也算人之常情,別說她會如此,這後宮裡任何人一旦有了孩子,怕都會如此吧?”
語琴咬牙,“我就是看不慣她這個樣兒罷了!其餘便是當年豫嬪她們有喜,我又何至於如此去?”
婉兮輕輕笑道,“她愛擺架子,就叫她擺去。她好容易得意這一回,還不叫她顯擺去麼?她這個孩子懷的,孩子本身倒是次要的,她多了個擺譜兒的資本纔是正經!”
語琴便啐一聲兒,“我便越發想不明白,皇上怎地就叫她得逞了去?皇上他……怎麼就能忘了咱們這些年明裡暗裡吃了她多少的虧去!”
婉兮這才正色擡眸,定定望住語琴的眼,“姐姐說得對,皇上他怎麼會忘了?皇上怎麼可能叫她得逞!”
語琴這便呆住,愣愣望住婉兮,已是有些磕巴兒,“九兒,你是說,是說……”
婉兮嫣然而笑,“皇上具體做了什麼,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昨晚兒上卻是忽然安下心來了。我總歸相信皇上,我不信皇上能狠心做出這樣叫咱們傷心的事兒來。”
“便是宮裡需要總不斷有孩子出生,方顯出皇家瓜瓞綿延的氣數隆盛來,可輪到誰,我也不信能輪到她去!總歸,咱們靜靜等着瞧,看皇上究竟怎麼待她,又看她幾個月後究竟‘生下’一個什麼果子來!”
語琴終是比不得婉兮昨晚已與皇帝的心意相通,這便還是有些擔心地盯了婉兮半晌。
直到確定婉兮的眼底,已經全都是綿軟的笑意,再無半點緊張和緊繃,她這才呼一口氣,“……你都不知皇上究竟做了什麼,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不過我卻好歹知道你去,既然你這會子已是完全放下了,那我自然就也放下心了。”
婉兮含笑點頭,“我先前啊,只是有些丟不下自己的好勝心去。總覺着我非得親手教訓忻妃一下子才解恨,原本一切都安排的好好兒的,結果忻妃竟然沒用咱們那方子,我這便面上十分掛不住去了。”
“可是這會子回頭一想,我能想出什麼主意,竟能超得過皇上去的?若皇上也在忻妃身上動了心眼兒去,那我的主意在皇上的心眼兒面前,必定敗下陣來。那忻妃自然只能自願跳進皇上的套兒裡去,這便暫且顧不上咱們那方子了唄。”
語琴便又嘆口氣,“唉,也是。”
婉兮歪頭一笑,“況且今兒,姐姐不覺着皇后的態度,也有些好玩兒麼?”
語琴眼睛也是一亮,“說的是呢。還沒等咱們回嘴,皇后先將忻妃給呲兒了好一頓去,倒叫咱們解氣!”
婉兮輕輕垂首,“這其中,必定有緣故。”
語琴垂首想了想,“那時候兒都快到避暑山莊了,皇上忽然下旨叫皇后到湯泉行宮去……你說,這是不是會與忻妃有關;結果回頭皇后不在皇上身邊兒,忻妃就有了喜了,憑皇后的性子,還不得恨毒了忻妃去?”
婉兮煙眉輕揚,“姐姐說的有理。這一切攪合在一塊兒,我這會子回頭想想,怎麼越發覺得有趣兒了呢?”
語琴有些焦急,“唉,倒不知皇上在跟咱們打的什麼啞謎!我已是迫不及待想知曉了。”
婉兮卻按住語琴的手,“姐姐……便如看戲,總得安坐檯下,耐心地等戲碼從前往後,叫精彩按次展開,經一時的翹首,也嗑足了瓜子兒、喝夠了茶水,消閒夠了,再等來最精彩的一幕,那戲纔看得有意思啊。”
“倘若大幕剛剛拉開,看戲的人也剛剛落座,茶沒泡到好滋味兒,這便大幕一展,直接就進最關鍵的戲碼——那還哪裡嘗得到翹首等待的況味去?看戲啊,何嘗看的只是戲臺上的戲碼兒?看戲也享受的就是那由等待,到如願等來的心境變幻去。姐姐說,是不是?”
語琴瞟着婉兮,便不由得嘆了口氣,也是笑開了。
“也是。那咱們就泡壺好茶,預備足了瓜子兒餑餑,好好兒等着看一出好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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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留語琴用過晚上的小食再回去。
左右兩人也得一塊兒等着皇上那邊的動靜呢,端的看皇上要怎麼對待忻妃去。
結果直等到夜色低垂,只等來了皇帝在勤政殿頒下的幾份諭旨,卻都沒聽說皇上起駕奔忻妃的寢宮去。
這幾份諭旨當中,有一份倒是與後宮的關聯緊密些:內務府諸事,雖具體事務由內務府大臣總管之外,在內務府大臣之上還有親王來總理。這些年總理內務府事務的親王,便是莊親王允祿。
而莊親王近來生病調理,內務府諸事暫且無法由莊親王做主,皇帝這便下旨將各項事務分給諸位王、皇子、額駙、大臣去暫管着。
其中宗人府事務,著諴親王署理。(就是簡親王,也即是著名的鄭親王。剛薨逝了一位老簡親王,這裡指即將襲封的那位新簡親王。)
左翼宗學、查奏近派宗室命名指婚、奏派穿孝事務,著和親王署理。
六阿哥與秦蕙田,管理算學事務。
中正殿事務,著三額駙色布騰巴勒珠爾署理;武英殿事務,著四額駙福隆安署理。
經咒館事務,著扎拉豐阿署理。四譯館事務,著永貴、五吉、署理。內務府當鋪、及滋生銀兩事務,著英廉署理。寶諦寺事務,著四格署理。僧錄司事務,著舒赫德署理。解馬花馬箭事務,著倭赫署理。
這其中婉兮不由得擡眸瞟了語琴一眼,壞壞一笑,“喲,這內務府的當鋪、滋生銀兩的差事,可是個最要緊的、最實惠的去,皇上派給英廉管理啦?我倒記着,他七月間不是丁憂麼,皇上怎麼還把這樣要緊的差事給了他去管着?”
語琴的臉騰地就紅了,“他便是兼着我母家的佐領,算是我母家的父母官兒,可我一向倒不待見他!”
婉兮含笑搖頭,“姐姐別急,我不過打趣姐姐一句。不過我倒是由此事忖着,這英廉必定在營利賺銀子的事上,有極高的本事去,才能叫他自己丁憂期間,皇上還將這樣要緊的差事交給他去。”
語琴哼了一聲兒,“管他怎麼會賺銀子!總之他的銀子,我是一兩都不要!”
婉兮聽得不由得挑眉,“英廉給姐姐……送過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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