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常在聽了,心下已是寒涼。
“要我也那般去奉承令妃?哈,我還當真辦不到!都是後宮裡的女人,我便是常在,卻也沒的向誰那麼卑躬屈膝去!那多貴人能如此不要臉面,我卻不能!”
忻嬪心下略有些失望,不過卻也輕輕點了點頭。
“不錯,不光是你不肯,連我當年,也做不到啊。咱們再怎麼着,都是滿蒙世家的格格,如何能向一個辛者庫下的漢姓女,那麼奴顏婢膝去!”
祥常在擡眸望住忻嬪,“既如此,那永壽宮,我還去麼?”
忻嬪垂眸想想,“該去還是要去。就算放不下咱們自己的自尊去,可至少面子上不能再如從前那麼僵着了。”
祥常在憋憋屈屈地離了鹹福宮,樂容陪忻嬪送到鹹福門口,忍不住輕聲問,“令妃一向是謹慎的人,便是跟多貴人掰了,卻也沒那麼容易重新接納祥常在。照此說來,這個祥常在用處怕是不大了……”
忻嬪倒是淡淡一笑,“這局面,我倒是也不意外。終究令妃是什麼樣的人,咱們自是最清楚不過。祥常在是入不得令妃的眼的,便是多貴人跟令妃掰了,令妃身邊兒也自然還有穎嬪呢,她如何瞧得上一個祥常在去。”
“不過祥常在也並非就沒用了……便是她對付不了令妃,可是憑她對多貴人的恨,留着她來對付多貴人那個孩子,也用得上。”
樂容也是微微一怔。
忻嬪擡眸瞟了她一眼,“今年令妃直到這會子還沒動靜,怕是她今年便沒有孩子了。今年,皇上必定爲平定準噶爾而大慶,那多貴人又有了孩子……那今年這個年頭,風頭最盛的,便自然是那多貴人了!”
“你沒聽見麼,今年後宮挑選新人,便是皇后和皇太后陪着皇上一起去的,挑進來的也全都是蒙古的格格……這一來是因爲今年這個年頭,二來也是皇太后忌憚宮中漢女勢大。”
“不過不管怎樣,今年開始,宮中的蒙古嬪妃必定又自成一派。多貴人是目下後宮裡唯一的博爾濟吉特氏,血統最高貴,如今又有了孩子。那新進宮來的蒙古格格,必定唯她馬首是瞻。”
“照這樣的情勢下去,若她今年生下的是個皇子,那她的位分便必定直逼妃位了……咱們防着令妃的同時,也不能輕忽了這個多貴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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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二月,那拉氏的心情總不是太好。
一來是剛過完年,人的心情從那麼熱鬧,一下子沉寂下來,心下難免有些落差——當然更重要的是,她的千秋令節就在二月。
從她正位中宮開始,皇帝就下旨叫她的千秋令節停止筵宴。她每到一個新年的二月,心下未免便又懷了些希冀,總希望好歹也該享受一回身爲中宮皇后的待遇去……可是今年,依舊沒有驚喜,皇帝依舊下旨,她的千秋令節停止筵宴。
她便這樣懨懨地,陪着皇上去挑選女子。這回皇帝細看的全都是蒙古格格,皇太后也心照不宣,給皇帝推薦的也都是滿洲世家、蒙古世家的格格。
故此最後還是皇上和皇太后母子兩個定的人選:一個是拜爾葛斯氏,出自厄魯特蒙古來歸的“朔包沁部”,父親是朔包沁部的得木齊(品級與八旗佐領同)賽音察克。
另外一個霍碩特氏,出自內扎薩克蒙古的郭爾羅斯部。蒙古習慣以地爲氏,故此她也稱“郭氏”。郭氏的父親是該旗的臺吉(旗主),名烏巴什。
蒙古格格們因都住在各部領地,不在京中居住,對於宮中規矩瞭解粗淺。故此皇帝吩咐,叫兩位蒙古格格分別住進那拉氏和純貴妃的宮裡學規矩,正式賜封之前,身份都是“學規矩女子”。
其中分到那拉氏宮裡,跟隨那拉氏學規矩的,就是來自厄魯特蒙古的拜爾嘎斯氏;郭氏則分到純貴妃宮裡,在純貴妃位下學規矩。
那拉氏想起這個事兒來,也是心煩。
“郭氏好歹是內扎薩克蒙古旗盟出身的格格,便是不在京里居住,可是好歹也還是在吉林,跟咱們挨着。耳濡目染着,多少能懂些宮裡的規矩……可是拜爾嘎斯氏卻是個厄魯特蒙古出身的野丫頭!皇上將她放進我宮裡來學規矩,當真是添了累贅。”
塔娜便笑,“雖說厄魯特蒙古的格格對宮裡規矩明白得不多,是不好教;可是今年這個年頭,皇上自然是更重視厄魯特蒙古的格格些。主子忘了當年令妃的舊例?放在皇后宮裡的學規矩女子,初封就是貴人。由此可見,皇上就是要叫這厄魯特蒙古的格格,初封就比內扎薩克的格格位分高呢。”
“她既然是從主子宮裡出身的,便一輩子都是主子的人。這會子多貴人剛有了孩子,正是盛寵之際;主子位下多一個同爲厄魯特蒙古出身的貴人,豈不正好可以抗衡多貴人去?”
塔娜一語點醒,那拉氏挑挑眉,便也笑了。
“可不是?皇上倒是真擡舉這個拜爾嘎斯氏!她父親不過是個得木齊,連宰桑都不是,哪兒比得上郭氏的父親是臺吉呢!可是皇上卻將她放進我宮裡來,叫她初封就能是貴人去。”
“這樣看來,皇上對她的重視,倒是不亞於多貴人去。她又年輕,沒多貴人那麼多舊皇曆去,那皇上自然更喜歡她……只要把她捧起來,那多貴人的好日子,就也到頭兒了。”
“正是這個話兒!”塔娜含笑給那拉氏捧上一碗茶來,“主子是六宮之主,統御六宮,要做的就是叫這六宮一碗水端平。皇上雨露均沾最好,這六宮便也應該齊刷刷地不分高低纔是。唯有如此,主子的中宮之位才最穩當。”
那拉氏輕勾脣角,“沒錯。只要我的中宮之位坐得穩穩的,那永璂的地位,就也沒人能搶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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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後半月間,兩位新選入宮的蒙古格格先後入宮,分別跟隨皇后和純貴妃居住、學規矩。
按着規矩,那拉氏也召集齊了六宮衆人,一起在翊坤宮正殿,升座叫兩位新人請安。
宮裡這一下子選了兩位蒙古格格的事兒,在後宮裡還是頭一遭,六宮衆人來看兩位新人,心下也是各有滋味。
雖說是新人,可卻是跟着宮裡位分最高的皇后和純貴妃來學規矩,由此便也瞧得出皇上對這兩位新人的重視。
也難怪,終究這一年是這樣一個年頭,皇上註定要爲平定準噶爾之事大慶。
兩位新人入內,婉兮還是不由得先看清楚了那來自厄魯特蒙古的拜爾嘎斯氏的穿着——聳肩的妃紅長袍,外頭罩着繡寶相花綢緞的長坎肩兒。袍子不用釦子,而是用銀鏈子拴住。
婉兮知道,厄魯特蒙古的女孩兒面頰左右各自垂下的九條小辮子,名叫“祥和”;
婉兮還知道,她們坎肩兒左側帶有白、紅、黃、綠、藍五彩方絲巾,代表母乳、火種、信仰、草原生命、長生天;右側戴有針線包、白銀製成的彎月型飾物下面吊着鑷子、牙籤、錐子、夾子、掏耳勺……
從前,她一個漢姓人會以爲蒙古人穿的都是一樣兒的袍子,長着相同的相貌。可是如今,她已經能從服飾、髮飾上的細節來區分蒙古各部的不同。
——這些,都拜多貴人所賜。
婉兮想到這兒,目光不由得悄然轉向多貴人去。
多貴人遇喜,這本是好事兒,也是她心願得償……可是,映入婉兮眼簾的多貴人,面上非但沒有喜色,反倒有些虛浮的蒼白。
她眼見着似乎有些胖了,可是婉兮擔心若真伸手去捅一捅,那發福的部位,其實都能按出坑兒來——婉兮擔心,多貴人怕是浮腫了。
也許都是女人年紀大了才懷胎的緣故吧,叫人瞧着便總覺更辛苦些;況且多貴人從小是在西北的草原上長大,來這內地本就水土不服,又在後宮裡這般擔驚受怕,這一胎懷得怕是要格外辛苦去。
婉兮自己徑自出神,耳畔卻傳來嘁嘁喳喳的議論聲。
“這白氏,好漂亮啊!她不愧叫‘白氏’,長得可真白。你瞧她那皮膚,像是牛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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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如霍碩特氏可因部落名,稱爲“郭氏”;拜爾嘎斯氏,也可依着姓氏的發音,簡單稱作“白氏”。
婉兮這纔去細細打量白氏的容貌。
果然。
白氏雖說是蒙古格格,可是因爲厄魯特蒙古遊牧之地在西域,與西域歐羅巴人等多有通婚,故此這白氏生得膚若凝脂,五官玲瓏。
這相貌便與傳統漠北蒙古和東北的蒙古都不一樣兒——便是與同爲蒙古格格的郭氏也不一樣。
因郭爾羅斯部在吉林、黑龍江等地,他們是歷代與東北的女真人、高麗人等通婚,故此郭氏的相貌倒是與滿人更爲相近。
這宮裡,在一羣長眉細眼、面孔扁平的滿人和漢人中間兒,出了這樣一位五官玲瓏的去,自然叫人覺得眼前一亮,甚爲驚豔。
這樣美麗的女子,若只是旁觀看看,倒是賞心悅目;可若是同爲後宮女子……便在座所有人的心下,都有些不是滋味兒了。
便連婉兮自己,心下也說不清道不明地,那麼輕跳了幾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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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的目光印在白氏面上,先是歡喜,其後那歡喜便有些凋零下去;不過待得白氏走到了座前行禮時,那拉氏面上便又重新浮起了笑意。
那拉氏點頭笑,“好,二位妹妹都是這樣年輕標緻的人兒,別說皇上看了一定喜歡,便是我瞧着,也是打心眼兒裡的喜歡呢。”
因白氏是要跟隨那拉氏居住的,她便首先格外與白氏笑笑道,“雖說都是來自厄魯特蒙古的格格,白氏你與多貴人的五官眉眼啊,卻是各具風姿呢……”
多貴人雖說也是出自厄魯特蒙古,可是終究原本是喀爾喀蒙古的,後被準噶爾併入罷了。況且她又是博爾濟吉特氏,故此多貴人的相貌還是成吉思汗家族的傳統模樣兒。雖說血統更高貴,可是這般與白氏的豔麗比起來,終究還是有些遜色了。
那拉氏這話用的字眼雖是“各具風姿”,可是那弦外之音,衆人卻也都聽得明白。
更何況,多貴人的年歲、以及曾經嫁過人的舊皇曆還明擺在那兒呢……
多貴人有些尷尬,起身行禮,沒說出什麼來,只能是尷尬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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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垂下頭去,忍下一聲嘆息。
語琴湊過來輕聲道,“這就是後宮,管是什麼出身,只要是一枝獨秀、單獨有了孩子的,便自然成了衆矢之的,誰看着都不順眼。”
婉兮輕輕點頭,“……何嘗不是。”
語琴便忍不住輕輕一笑,側眸瞟了婉兮的肚子一眼。
婉兮急忙按住語琴的手,輕輕搖頭,“……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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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各自與兩位新人見禮,說話兒,送出見面禮去。
婉兮送的,是每人兩匹宮緞、兩匣頭戴花,另外一匣用草原的手法做的奶餑餑,並一小壇她親手糖漬的蜜果子。
這便散了,各自回宮。
語琴挽着婉兮的手,見前後左右都無人,這才低聲道,“……虧你還瞞着。又不是第一胎了,肚子早晚大起來,你還能瞞得住什麼去?”
婉兮這便臉紅起來,“……都說‘事不過三’,我也以爲我的福氣到啾啾這兒,已是差不多了。哪兒想到,這竟然又有了~”
雖說比前三個孩子都晚了幾個月,可是這年頭相連着的,依舊還是“一年一個”的節奏去。
況且皇上十月那會子是剛從木蘭回來,又去盤山,一共都沒在宮裡呆幾天;況又是西北戰報頻傳的年頭,皇上思慮也重,這才叫孩子晚了一步到來。
若是算算時辰,她這個孩子比多貴人的孩子來得還要早一點。
雖說已經生過了三個,可是這超過“事不過三”的第四個孩子,叫她心下不能不更加小心翼翼一些才行。否則她母子二人,便又成了六宮上下多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去。
語琴也是嘆口氣,“我原本心下也有些計較多貴人……可是這會子看來,我反倒慶幸她遇喜了。倒是正好能幫你擋一擋,叫她們暫且都盯着她去,讓你能暫且鬆一口氣。”
婉兮輕輕捏捏語琴的手,“……今年皇上還要巡幸索約勒濟去。索約勒濟在呼倫貝爾大草原上的安本浩特(海拉爾)西南六百七十餘里處,爲蒙古東四盟的界山,爲內興安嶺的起點。皇上這一去,便要多日不在宮裡,我自己心下本也忐忑。”
語琴便也點頭,“至少這會子,衆人都只顧着盯着多貴人的肚子,還有新進宮的兩位蒙古格格去了。你便也樂得逍遙幾天罷。”
婉兮擡眸一笑,“還有……姐姐忘了,二月初八便是小七種痘的吉時?這樣的時候兒,絕不可以出事兒。”
“唯有後宮衆人暫且忘了我去,才能叫我能安安穩穩養着肚子裡這個孩子,才能叫小七能穩穩當當送走痘神娘娘去。”
語琴也是一拍掌,“是啊,這麼一想來,我怎麼還有些慶幸多貴人這會子遇喜了呢!”
因種痘本身也是出痘,這便對宮裡任何一個孩子來說,一樣兒是到鬼門關前走一遭。更遑論這宮裡從前永琮等多少個孩子就是死在種痘這事兒上……故此婉兮這顆心早就是揪着的。
那會子心煩意亂,控制不住跟多貴人甩臉子,之後回想起來才明白,那會子的脾氣,實則都是因爲又有了孩子……再者也是爲了小七而揪心,便都沒顧上去細細回想皇上這麼做的緣由。
這般細細回想,心下才有些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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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在這個二月裡,皇帝命處斬雅爾哈善。
出於愛新覺羅氏的宗室,因庫車之戰錯失生擒小和卓霍集佔的良機,又反倒將責任都推給部下,終令皇帝下了決絕之心。
至此,皇帝已是繼大金川之戰,斬訥親;第一次平準噶爾,策楞死之後,第三次在重大戰事上,臨陣治罪主將。不管你是世襲罔替的公爵,還是宗室愛新覺羅家的皇子皇孫,只要在戰事上指揮不力,皇帝懲治起來皆不手軟。
尤其,訥親和策楞還是親兄弟,同爲皇太后母家同族的鈕祜祿氏,皇帝也並未徇半點私晴。
西北便是與京師千里之隔,皇帝亦運籌帷幄,殺伐決斷。
由此一事上,亦可見,便爲西北之遙,亦早已歸化於中華大一統之下。朝廷威儀,牢牢控制住了西域,將從前從未劃入版圖的那一片領土,正式緊緊維繫於《皇輿全圖》之內,再無質疑。
與此同時,皇帝還是施恩于歸降的厄魯特各部。
厄魯特各部首領均被皇帝賜予二三品官職,子孫可降等世襲。原本應於降等承襲至八品官時便終止;但是皇帝格外施恩,準其在降等承襲至八品官時,仍給七品“恩騎尉”世職,準世襲罔替。“著爲令,此特朕體恤蒙古奴僕之意。”
這樣便是保障了來歸降的厄魯特各部首領的子孫們,代代皆有世職、俸祿可供出身、養贍,不必爲前程和衣食擔憂。
這一道恩旨傳下,後宮裡來自厄魯特蒙古的多貴人、祥常在和白氏學規矩女子,自是最爲開懷的。
這便更加一時之間,後宮裡蒙古嬪妃,尤其是來自厄魯特蒙古的這三位嬪御,風頭一時無兩。
若說後宮暫且可分爲滿洲世家嬪妃、漢姓女、蒙古嬪妃三個陣營的話,那在這樣特殊的年份裡,無疑就連滿洲世家的主位們,都不得不暫且屈居於蒙古嬪妃們的下風去。
而這當中,自然以兩位有孩子的主位最爲引人注目——這便是出自蒙古八旗的愉妃,與出自厄魯特蒙古的多貴人。
在這個無論前朝,還是後宮,人人眼中都是碩大“蒙古”二字的年頭,婉兮樂得清靜,安安穩穩只養着自己這第四個孩子罷了。
還是在這個二月裡,皇帝再度帶六宮挪至圓明園,婉兮便又趁勢將自己“天然圖畫”那小島的碼頭門兒給關上了,將那一片紛擾也都關在了小島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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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五日,皇帝帶着後宮挪進了園子裡。婉兮便在圓明園裡,親自陪着小七種痘。
種痘的地點,婉兮事前向皇帝請求,還是安排在五福堂裡。
皇帝聽了便斷然拒絕,“……不可。你現在的身子,你忘了?那五福堂裡也是你日常燕居之地,若在五福堂種痘,若染了病氣去,對你身子怎好?”
婉兮努力想笑,卻還是有些笑不出來,便也是緊張地攥緊了皇帝的手,“……奴才的身子不要緊。奴才終究是大人呢,小時候兒也種過痘了,那病氣便自然是再招惹不上奴才的。”
“奴才就是想着,那五福堂是小七落草的地兒……又得皇上的福氣護佑。小七在那裡種痘,我才能更安心些。”
這樣說着,婉兮還是忍不住淚盈於睫。
那樣小的孩子要到鬼門關前去走一遭,她這當孃的都代替不得,一個屋子又有什麼捨不得的?便是什麼病氣的,還有什麼要緊去?
“爺……也是因爲我的身子,我不方便再往別處去走了。便叫小七留在‘天然圖畫’島上,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奴才也才能放下心來……這圓明園雖大,可是也唯有奴才自己住的地方兒,奴才方能安心。求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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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終是婉兮與皇帝的第一個孩子,雖說是個公主,可是那情分上卻也是後來的幾個孩子,包括永璐都無法相比的。
皇帝如何能不明白婉兮的心去?這樣的心疼,他同樣感同身受。
他便狠不下心來,即便是擔心婉兮的身子,也還是不忍再拒絕。
皇帝只捉着她的手問,“你小前兒,當真種過痘了?”
婉兮忍住淚,故意白他一眼,“爺說呢?爺見蒙古、西域外藩的使臣們,都只叫他們在熱河、盤山覲見,而不叫他們進京、進宮來,還不是因爲他們當中有些人還沒種過痘,怕他們將痘症帶進京裡和宮裡來麼?”
“便是拉旺被選爲額駙,送進宮裡來養育之前,也都是給先種痘的……奴才若小前兒沒種過痘了,如何能進宮來伺候?那會子內務府挑選女子,內務府的大臣們查得可嚴謹了。”
皇帝想想,便也笑了,這才點頭,“若是種過痘了,那倒無妨了。這便依你,也叫小七不用換到陌生的地方兒去再怕生……就在五福堂裡吧。”
“只是,你得答應爺,只在五福堂外守着,不準親自進內去。”
婉兮這才破涕爲笑,“爺安心就是!那‘背燈祭’的規矩,奴才可不敢冒犯,否則驚擾了痘神娘娘……那便糟了。”
皇帝咕噥一聲兒,伸臂將婉兮抱進懷裡。
“這會子爺真恨自己身爲天子……爺也好想將什麼都扔下不管了,也親自陪着咱們小七去。”
婉兮鼻尖兒一個勁兒地酸,卻努力含笑道,“送一回痘神娘娘,前後得十幾天去呢。爺哪兒能十幾天什麼都不理了去?這會子西北的戰事正酣,爺連半夜接到戰報都要立時起身,覺都睡不囫圇,如何還能爲這個分心去?”
婉兮攥了攥皇帝的手,“爺放心,還有奴才呢。況且爺從小兒就在五福堂裡唸書,五福堂窗外的玉蘭樹,當年就是陪着爺唸書的‘同庚’。如今它和奴才一起在外頭守着小七,就如同爺自己在一樣兒~”
皇帝用力點頭,也緊緊攥了攥婉兮的手,“咱們小七,是‘佛祖降世,七步生蓮’,她是降生在盂蘭盆節的孩子,她必定得諸天神佛保佑,一定會平安送走痘神娘娘。”
婉兮便也含笑點頭,“爺是天子,爺都這麼說了,這便是金口玉言。痘神娘娘也一定會遵旨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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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八日,五福堂里正式供神、張黑幕、熄燈,御醫給小七種痘。
與小七一同種痘的,還有三阿哥永璋的長女綿繡格格。
這會子永璋自己也病了幾年,長子又夭折,故此這個長女就更爲珍貴;純貴妃便是拖着病體,也還是要堅持親自陪着親孫女兒一起熬過這一關去。後來還是婉兮和四公主一併勸阻,四公主發誓一定親自陪着侄女兒,純貴妃這纔沒親自陪着來。
四公主也挪進“天然圖畫”來,與婉嬪一起,陪着婉兮,守護着兩位還不滿三歲的小格格。
兩位小格格在那混黑不見日月星光的屋子裡,忍受着痘症的考驗;三個人在外面也都在佛前拈香祈禱。兩位小格格身子上遭受的折磨,三個人的心裡面兒,也一併承受着,只多不少。
便是婉兮還懷着孩子,也不肯鬆快下半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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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勇公府。
傅家這個二月裡,收到了好消息,也有壞消息。
好消息是福靈安跟隨堂兄明瑞,在西北參加了葉爾羌之戰,皇帝爲福靈安敘功,擢二等侍衛。
這消息自是給傅恆長臉,可是聽進九福晉蘭佩的耳朵裡,自是有些喜憂參半。
喜的是,好歹是九爺的長子建功;憂的是,這福靈安越發出息,將來會不會有憑軍功,超過福隆安和福康安的一天去。
九福晉這點子憂慮還沒摁下,宮裡便又傳來了話兒——說福康安“出事兒”了。
這會子傅恆以領班軍機大臣身份,每日都在軍機處裡陪着皇帝處理西北戰報,顧不上家裡;一聽說福康安“出事兒”了,蘭佩立時便忘了自己的“病”,掀被便起身下地,“幫我遞牌子,我要進園子去看康兒!”
篆香都給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扶住蘭佩,低聲提醒,“那福晉的病……?”
蘭佩這才省悟過來,一時倒是難住。
篆香便也是輕輕一笑,“福晉別擔心,康哥兒在宮裡沒出什麼大事兒。令主子給遞出來的話兒,就是康哥兒連着三天不肯吃飯。誰勸也不聽,令主子怕康哥兒餓壞了,這才叫遞話出來,問問咱們有沒有什麼好法子。”
尋常若是福康安不吃飯,婉兮有的是主意哄他吃,也有的是手藝變着花樣兒給他做——可是這會子婉兮一顆心都在小七那兒呢,又懷着孩子,見不得油煙,這便只好將事兒來問九福晉。
蘭佩的心雖說放下些,卻還是提在半空裡,“他不吃飯?這又是怎麼了?”
篆香瞧着蘭佩左右爲難的模樣兒,這便道,“不若,叫奴才替主子進宮去給令主子請安?奴才這便也瞧瞧康哥兒究竟是怎麼個緣故,回來也好叫福晉放心。”
蘭佩點點頭,“……雖說可行。可你終究沒個正式的名分。那這宮裡,你也進不去。”
篆香現在的身份,還是傅家的奴婢呢,並無誥命,哪兒有身份進宮去請安呢?
篆香心下也是黯然,不過還是竭力一笑,“倒是還有轉圜的法子——其一呢,可以請側福晉走一趟。這會子靈哥兒剛被皇上擢升,靈哥兒又尚了多羅格格,側福晉也有正式的身份……”
蘭佩深吸一口氣,“不可!”
篆香倒也不意外,這便輕輕垂首,“還有一個法子,就是叫奴才帶福鈴一起進宮請安便罷。雖說奴才沒有身份,福鈴卻是九爺和福晉的孩子。從身份上來說,也是四公主的小姑。”
“這會子三阿哥永璋的大格格也在園子裡種痘,咱們跟純貴妃和四公主是姻親,這便叫福鈴進宮去給四公主請個安,順便探望探望那位大格格,終究還是說得過去的。”
蘭佩聽得心下也是略有些慚愧,不由得伸手攥住篆香,“……篆香啊,我總想跟九爺提,是否該給你請封側福晉了。只是九爺這些日子一直都在忙,你也,終究還是缺一個阿哥。若福鈴是個阿哥,那便什麼都順理成章了。”
篆香含笑搖頭,“福晉千萬別再說這個了。奴才說過,奴才是傅家的家生子,一輩子情願都只是傅家的奴才。奴才能生下福鈴,能這麼留在九爺身邊兒一輩子,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二月十二日,宮裡終於遞出了話兒,準篆香陪福鈴,進園子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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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香先給婉兮見禮,兩人先坐着說會兒話。福鈴年紀小,不愛在大人身邊兒站規矩;婉兮也不想叫福鈴拘束,這便喊了倫珠來,叫倫珠先帶着福鈴去瞧福康安去。
福鈴跟着倫珠,帶着兩眼的好奇,一路看着“天然圖畫”的風景,進了福康安住的屋子去。
福康安正躺在炕上,像個大面片兒糊在炕上一般,既扁又平。
(還要乃們的小月票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