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承乾宮的。
她覺着她自己腰以下的那兩根,不是腿,是木頭棒槌。
她不是用腿腳走回承乾宮的,她乾脆是用兩條木頭棒槌杵回去的。
她不敢回來,她不知道該怎麼跟主子交待;可是她也不敢不回來——她是主子家的家下女子、家生奴才。她們家世世代代都是主子家的奴才……她從小就伺候主子,她後來跟着主子進宮就沒存過出宮的念頭。
她這一輩子……主子身邊兒纔是唯一的歸宿。她若不回來,她又去哪兒呢?
這宮禁森嚴,她又還能去哪兒呢?
終於還是走進了承乾門,那高高的門檻好懸將她絆倒在地。
宮裡的門檻,可真高啊,便是這門檻也標誌着身份的高低。她這樣的家下女子,是永遠邁不過這道門檻的吧……
門邊值房裡的小太監瞧見了,忙奔出來給扶住了,低聲說,“姑姑小心。”
她便是幸運地沒有摔倒,可是目光茫然望向正殿的方向去,自己那顆心也還是摔倒在地,爬不起來的。
她要怎麼去見主子?
怎麼跟主子說啊?
可是再難,終究還是走了回來;便是想逃,可是這門檻都究竟沒把她絆倒不是?
那就註定了,她再硬着頭皮,也得走回主子面前去,也得將那話都說明白了。
便是死,她也得在主子面前說完了話,由主子來決定她的生死。
她使勁兒地吸氣,竭力叫自己平靜下來。
這才推開小太監的手,自己一步一步,穩定地朝後殿走過去。
後殿裡靜靜的,舒妃聽完了成玦的回話,卻彷彿回不過神來。
殿內安靜得一絲動靜都沒有。只有牆上的西洋掛鐘,兀自空茫地滴答走着。
這樣地安靜,這樣地叫人六神無主,成玦便耳鳴起來。
耳邊轟鳴着的都是方纔那御醫低吼的話:“……蘿蔔和蜂蜜是沒錯,可是睡覺你們用了胡椒去?!”
“古往今來,多少醫家說過,胡椒若多食則‘動火爍液’、‘耗氣傷陰’!”
“尤其《神農本草經疏》上也說得明白:‘胡椒,其味辛,氣大溫。血有熱,陰虛發熱,咳嗽等證,切勿輕餌。誤服之,能令諸病即時作劇!慎之,慎之。’”
“患咳症的幼兒本就當忌食辛辣燥熱之物,百日咳的患兒尤禁啊!”
成玦這會子回想起來,眼前還是一陣又一陣的昏黑。
她是權相明珠家的家生奴才,從小便也是知書達理的。故此她也知道《神農百草經疏》,那是明代的醫書,價值僅次於《本草綱目》。這書中既然如此說了,那……便必定不會錯了。
可是太可惜,她怎麼直到這會子才知道?
說來,也都怪主子和她迷信了“秘方、偏方”之說去。終究那些正經醫書上的話,御醫能張口就來,而那些民間號稱掌握秘方、偏方的,卻根本未必看過!
良久,舒妃終於發出了乾啞的笑聲。
“胡椒能令諸病,即時作劇……哈哈,哈,原來這百日咳裡,胡椒非但不能治病,反倒能叫病情立即加重。咱們卻給我的孩子,生生灌了三個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