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駕一路北歸,歸和正也是一直送到了江蘇省徐州。再往前,就回到山東了,歸和正這才灑淚跪送。
遙遙目送御舟遠去,不知下一次又該何時相見,歸和正兩眼模糊,眼前便都是那一幀又一幀,從十一年前第一眼看見令主子的種種。
那會子的令主子還只是個不滿十四周歲的小姑娘,雖然是被皇上親自指進孝賢皇后宮裡爲女子,可是她畢竟太小,與皇上之間相差了十六歲去,誰也不敢說將來這個小姑娘能獲皇寵多久,能在這宮裡走多遠去。
連他都不相信。
他在宮裡這些年,身爲御醫不得不攪進後宮爭鬥之中去。後宮裡的手段,他雖從不說破,可是心裡早就有數兒——彼時宮裡這些高位的主子們,都是從潛邸裡出來的,哪個都比令主子年長十歲還往上去,從年紀上說完全可以當令主子的娘了。以令主子那年紀、那出身,在宮裡也唯有被人拿捏、算計的份兒,甚至說句不好聽的,興許死的那一天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那時候,以他一個小小御醫,不過七品的職銜來說,他不想害人,可是他也沒能力去幫人;不過是想在後宮的漩渦裡,先圖自保罷了。
故此他是按着皇上的旨意,幫令主子調理着身子。可是他能做的,不過是不叫那個小姑娘出了大事:譬如別被人毒死了,又或者害了什麼要緊的病去。
至於其它的……便是他能看出來,卻也不敢說。
宮裡,哪個都是主子,他即便是值守養心殿,可是後宮裡卻哪一位都有本事要了他的命,甚至還加上他家人的命去。在那樣一個剛剛結識的小姑娘,與自己的性命、自家人的性命之間權衡,恕他膽小,他必須選擇後者。
……故此,就算早早就發現了那令主子身子有些格外的寒,他也並未說破去。
他只是委婉地提醒她,若是女子體寒,造成宮寒的話,那會影響到女子的生養。
可是那會子的令主子,年歲實在還是太小啊,並未理解他話中的提醒,只嬌俏清麗地笑,說她從小愛吃涼的,還愛玩雪,完全沒將他的話太過放在心上。
他心下忍住嘆息,卻也只敢點到即止。
因爲她是孝賢皇后宮裡的女子,他心下自然清楚,唯一有可能在她飲食中動過手腳的,只有可能是孝賢皇后宮裡的人罷了。
那會子的孝賢皇后是正宮國母,是皇上的元妻嫡後,是前朝後宮無人不稱頌的賢后,皇上和皇太后都甚爲愛重;但凡是孝賢皇后決定的事,皇上甚至從不說半個“不”字……宮裡宮外,都傳誦着皇上和皇后伉儷情深的佳話,他想,皇上應該絕不可能爲了一個官女子跟自己的嫡妻有任何的齟齬去。
那樣賢名隆重的正宮皇后,誰會想相信她會對一個不到十四歲的小姑娘下手呢?那個小姑娘,只是她女兒一般的年紀啊……他知道就算他豁出自己的性命去說出來,也絕不會有人肯相信他。
興許,就連皇上都不會相信吧。
他心中翻涌了一個晚上,天亮時候還是決定,閉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