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不死宗諸人內鬥在一處,如生死仇敵一般搏殺,絲毫不留情面。
不多時,大山椒鳥鋸齒鋼刀揮舞處,把丹竹其中一個手下劈作兩段,頓時血雨噴薄,兩段屍首墜下半空。
又見血雀短刀激射如電,自另一個手下的太陽穴釘入腦門,仍舊一般打死丟下去。
五人圍攻,把丹竹團團困住,插翅難飛。
卻說彼時楊雁翎淹在熾熱無比的岩漿之中,雖是滾燙難熬,卻並未被燒死。
他原本是金烏化身,體內太陽精火比之這岩漿也不知熱烈了多少倍,區區這點熔岩,倒也取不了他的性命。不過肩頭的鎖魂鉤早抵擋不住高溫,早已融化成鐵漿,與岩漿混在了一起,分不出誰是鐵,誰是石了。
他原本絕望尋死,此刻失了鎖魂鉤束縛,便能再御真法,重歸自由,心間不由得又燃起希望,想道:“晴子爲何要那般對我,一定要當面問個明白,才甘心情願!”念罷向頭頂火山出口奮力游去。
卻這間兒岩漿奔流急促,如驚濤駭浪。
楊雁翎猝不及防,遭沸浪席捲,一下撞在山壁之上,登時全身劇痛麻軟,動彈不得。
且當時候,自家腹中空氣已快消耗殆盡,漸感窒息,不由得大是惶急。
正沒柰何間,忽見一棵巨大的扶桑神木靜靜立在頭頂岩漿之中。
他心念一動,連忙搖搖晃晃地奮起殘力向神樹游過去。
只見這神木根系泡在熔岩之中,竟也絲毫無損,反而釋放騰騰光輝,撐起一片丈許方圓的空間,岩漿烈火都透不進分毫。
楊雁翎不識得這段木頭就是傳說之中的扶桑樹,但見得這般景象,也知是寶物。
心中忽而感召強烈,急鑽入神木製造的空間中。
他在岩漿中早已憋了許久的氣,正自缺氧難耐,此刻尋到空氣,不禁深呼深吸幾口,才解了肺中難過。
但感身上劇痛,氣血翻涌,連忙盤腿運功。許久,亦解了身上痛楚。
站起細看這神木,只見此刻神樹樹頂之上紅光隱曜,竟結出了一顆火紅色的果實。
楊雁翎仔細瞧去,只見這果實有拳頭大小,呈橢球型,果皮光滑,上有複雜玄異的紋路。其內一顆圓珠律動,彷彿孕育着生命,就似一個蛋一般。
他甚是驚奇,不由自主地縱身而起,用手摸了摸這果實。
卻手指方觸碰到果子,忽地聞得“咔”一聲響,這果實竟就自中間裂開了一道縫隙。
楊雁翎吃了一驚,以爲有異,連忙縮手。便又見果子連續“咔咔咔”幾聲,輕輕地裂作兩半。緊接着聞得一聲唳叫,就自果殼之中撲出一隻鳥兒來。
但見這鳥兒纔有一二尺長大,卻遍身燃着精火,腹下生了三條腿,與自己本體並無二致,也是一隻三足金烏。
且鳥兒一旦破殼,便就在扶桑神木周圍歡快地飛了幾圈,而後又重落在楊雁翎面前枝頭上,高聲唳叫不止。
楊雁翎哪裡見過這種奇異的事情?當下又是驚訝,又覺莫名親切,忍不住伸手去摸這鳥兒背上羽毛。
鳥兒竟也不閃不避,任他撫摸,反而將腦袋在他手上蹭了幾下,甚是親暱。
楊雁翎見此,忍不住歡欣。卻鳥兒突兀向前一竄,一下鑽入他口中不見了蹤影。
楊雁翎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把嘴閉上,就覺口中一股芳香氣息擴散開來,緊接着暖暖的精氣縈繞,緩緩流入腹中。這才明白,鳥兒原來是扶桑果肉變化而成。
且在此刻,異變陡生。
但感精氣方纔流入丹田,忽地變作一股火焰,散入周身經脈之中。
這火焰溫暖異常,和自家本體正契合,原來是先前被丹竹抽走的太陽精火。但此刻這火更爲精純熾烈,顯然是被扶桑神木以神性提升過了的。
眼前緊跟雪花繚亂,不多時,就浮現出許多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浮在岩漿熔流之中。
他擡眼看去,只見這文字句句精闢,段段玄妙。卷首有四個大字“大道天書” ,顯然是人人夢寐以求的修真寶典。
楊雁翎急沉心誦讀寶書文字,只見書中一段道:“道衝,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若存。”
楊雁翎在凌仙宮時,用功唸經誦書,修習道法,這古文滯澀難懂,倒也難不倒他。
微微一念,便解開其中之意,道:“道爲空虛,觀之不見其形,耳聽不聞其聲,然而功用卻無窮無盡。道斂鋒芒,脫離紛擾,蘊蓄光明,卻也甘心混跡塵埃,雖隱而不現,卻顯於萬物。”
點了點頭,道:“聖者不也這般,雖隱於世間,卻殫精竭慮,以一己之力欲要將我愚昧世人導向正途。所謂‘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確是如此。這寶書果然奧妙無窮,單就這段,已蘊含我道家無上道德玄理。”
當下專心致志,閉眼靜心,觀眼前珍典。
卻說洞外一戰,此刻正激烈。
丹竹獨自一人力敵四聖使,把手中龍頭柺杖舞得似個風車,將火部四人的法寶都抵擋在外。
只見血雀匕首自左邊攻來,丹竹連忙將手中花椒木龍頭柺杖擊開。緊接着挽了一圈向右邊打去,同樣將火烈鳥的寬刀抵擋住。
其大展神威,雖靈力修爲與衆人也不相上下,但憑藉功法巧妙,竟與四聖使戰了個旗鼓相當,看得川崎傲雪也嘖嘖稱奇。
又鬥了許久,忽而見身後一柄彎刀直奔丹竹後心。
丹竹心念一動,把身前火烈鳥的長刀向右邊一帶,順勢向左前方急撲。
他知雙拳難敵四手,本擬先躲後兵,再擋前敵,故出此策,避開彎刀鋒芒。哪知自家年老力衰,久戰之下,氣力已然不支。
這一步若在平常,本可縱開七八尺,這一次卻只跳了六尺半。
只聞得“噗”的一聲,丹竹後腰已然中刀,登時大叫一聲,鮮血噴涌,搖搖欲墜。
卻他大喝一聲,把柺杖猛然向後一揮,便覺杖頭“嘭”地一下,似也打中了甚麼。而身後好似應驗他預測一般,亦是一聲慘叫傳來。
原來,朱䴉方纔見丹竹招架血雀與山椒鳥二人,自家趁他不備,自背後放出彎刀,果然一擊成功。
他大喜之下,就縱身上前,欲再施加手段,搶得這一陣功勞。
不料丹竹重傷之下,心思竟還如此老辣。眼見綠光閃動,要避開已是不及,登時“砰”的一聲,右腕結結實實地着了一下。
丹竹手杖上,花椒木的木瘤堅硬至極,只這一下,便把朱䴉腕骨打得粉碎。
朱䴉遭此創,痛得大叫不止。又見丹竹回過身來,龍頭柺杖照自家腦門砸落,慌忙使個千斤墜法墮下半空去。
卻說四聖使方纔圍攻丹竹,無論從人數或是實力,都已是佔盡便宜。但即使如此,仍舊拿他不下,反被其率先傷了一個。
此事若傳出去,要叫天下英雄笑掉大牙。
剩下三人不由大是惱怒,執法寶搶上進攻。
丹竹力戰四人,此刻好容易拼着重傷打傷了一個,只想着機會難得,須要把這傷敵劫持住,自家纔有逃過此難的機會。是以見得朱䴉墜落,忙也緊緊跟下,手中彎作爪子,要去擒拿朱䴉。
三人更是個個驚怒,連忙調轉方向,跟着一齊下墜。手中揮舞,把法寶毫不留情地砍下去。
五人下墜的速度都是極快,不過數息,已從千丈高空急降至百丈左右。
朱䴉見敵人窮追不捨,利爪從頭頂抓來,嚇得魂飛九天。
便“啪”地一下,那隻利爪已然打中朱䴉肩頭,旋而一收,一陣劇痛立刻傳遍全身。
眼看又一隻手掌凌空劈下,風聲呼嘯,吹的他頭髮四散飛舞。
朱䴉登時面無人色,腿軟筋麻,心道:“這老兒好生利害,我命休矣!”
便在此時,忽地聞頭頂“噗”地一聲悶響,那凌厲的一掌忽然失了力氣,軟綿綿地揮打在他腦袋上。
雖也是遭撞得眼冒金星,但比之方纔將要頭破血流的下場,實在要好得多了。
緊跟着,攫住自家肩頭的利爪也無力鬆了開來。
朱䴉擡頭看時,只見丹竹胸前明晃晃地透出一柄火紅色匕首的刀尖,正滴滴下鮮血,落在自家面門衣服上。
其眼神渙散,已是不活了。
朱䴉大鬆一口氣,連忙躲開。
丹竹身不由己墜下,“嘭”地一聲砸在火山下黑水湖岸邊嶙峋的黑巖之上。
五人降下地來,大山椒鳥在丹竹的身上踢了兩腳,才道:“死了。”把他屍身背後火刃拔出,交在川崎傲雪手中。
川崎傲雪將刀子接過,在繡帕上輕輕擦拭掉鮮血,擡頭看着遠處劇烈噴發的火山,又看看丹竹,將一口玉齒咬得咯咯作響。
卻說楊雁翎在火山岩漿之中,原本心急如焚,要去尋晴子討個說法,但心中一念:“她若是對我情深意切,又如何肯另嫁他人?如今到了這般田地,說什麼都沒有用了。”當下竟平心靜氣,潛心觀書。
忽忽地過了二三日,這一日正看得興致勃發,卻見書中密密麻麻的文字還未有斷結之象,再往後翻,卻已沒有了頁,原來是一本殘書。
楊雁翎見得一愣,旋而心道:“這書中法道博大精深,即使有整本在此,我資質見識有限,也是貪多嚼不爛。便先將前半本精研讀通,日後若有緣,能尋到剩下的半本,再細細研讀不遲。”
他原本不是貪婪之人,自知得此殘卷已是天大的福緣,心存感激慰藉,當下把書重又翻回第一頁,仔仔細細地默誦推敲。
這書中記載的都是大道至理,楊雁翎此刻細細精研,便察覺書中無處不暗含着世間萬物運行傳承、修心處世的道理。
自修行以來,他心中原本還有許多想不通,看不明的事情。此刻觀書中奧義,忽然察覺這些往日的心結漸漸地都一一解開,豁然開朗。
可舊問已解,新疑又來。但看書中陳述,許多語句也暗含真理,誦讀之細想,只覺玄之又玄,但逐字細究,卻難窺其形。
他苦思冥想許久,才恍然大悟,道:“這世間真理本就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大師伯傳我的《少陽真經》也有過‘道可道,非常道’的真理,我卻拘泥於字句,看不到全局,真是慚愧!”當下搖搖腦袋,又細心琢磨。
到得第八日,楊雁翎已把這半本殘卷精讀完畢,便就妥善收藏,心隨意動,演習起功法來。
他此刻得了大道至理,心境修爲已不可同日而語。一招一式,皆是循大道而作,法天地而爲。
舉手投足之間,周身道法刻紋瀰漫虛空,五行四象之力源源不絕,把岩漿攪弄得如同倒海翻江一般。
其神功初成,心間大喜,手中法訣不斷,且愈演愈烈,愈演愈急。不多時,只察覺丹田內靈氣洶涌,磅礴無匹地自身上各處經脈倒灌而上,急劇運行了幾個周天,忽而卻齊聚肚臍上方的太陽輪處,猛烈地灌入輪中!
楊雁翎正自演武,忽地身上發生如此劇變,不由得大驚失色。
但覺靈力呼嘯,瘋狂撞擊太陽輪,瞬間疼痛難捱,大喊大叫,在扶桑樹下翻滾不住。
有小半個時辰,疼痛愈發激烈,直要把他胸腹洞穿一般。
他驚駭萬分之下,只得狠狠地把舌尖咬了一口。
但覺口中也是劇痛,纔回了些神,一想到:“我體內靈力有這許多,此刻自行衝開太陽輪。這脈輪我從未修行過,若被靈力急衝,將輪摧破,我必死無疑,須得散些靈力出去纔是!”想罷忍痛站起,御出靈力,積蓄在掌心,向岩漿之中連推數十掌。
但見他掌中靈氣如洪流般奔涌,猛力地打出,但在這岩漿之中,卻如打在棉花上一般,頃刻消失得無影無蹤,毫無波瀾。
楊雁翎散了許多功法,衝撞太陽輪的靈力才緩和了許多。
他疼痛感一輕,就觀察起體內變化來。
只見此刻,丹田中靈力彷彿受了指引,自行行動,竟把太陽脈輪慢慢開通。
不過多時,靈力通入太陽輪深處,只覺有一股阻礙之感傳來,靈力再也深入不進去。但體內靈氣狂暴無匹,猛烈向內擠壓,竟毫無停滯的跡象。
楊雁翎知此是將要突破的徵兆,雖從來未曾強求,但心中也是一喜。
過不多時,體內靈力與桎梏的爭鬥又漸漸地到了關鍵時刻。
他連忙收斂心神,在樹下盤腿而坐,引導靈力衝破阻礙。
這般過了一個時辰,卻這瓶頸甚是牢固。幾番衝擊下來,眼看將要突破在即,卻每次都好似差了些什麼,總是前功盡棄,打不破壁壘。
眼看突破差了這一絲契機,楊雁翎便也不再強求,把靈力慢慢地壓制回丹田之中,收功站起。
他深知境界提升,除了用功之外,還有一絲氣運,故對這突破失敗一事倒不曾有絲毫介懷。
站了一會,忽而想起方纔在這岩漿中打出的掌力,心道:“我方纔將體內近四成的靈力打出,但沒入這岩漿中,竟如石落汪洋一般沒有一絲聲息,是什麼道理?我且再試一試。”念罷,仍舊如方纔一般凝聚掌力,“呼”地一下推將出去。
他方纔因爲急於散功,故此只是着急把靈力打出,並未留意掌力發出之後如何。
此刻故意爲之,只見自家掌力勁急,一下把熔岩穿開一個氣泡,向前急衝而去。可這岩漿之中,阻礙重重,僅僅壓出不過七八尺,便已力竭消散。
楊雁翎見得,沉吟道:“原來是這般,難怪當日我救晴子之時,在水中與八頭大蛇戰鬥,使盡氣力都傷它不得。若日後在這岩漿裡或者水中再遇到強敵,手上掌力打不出去,可如何傷敵自保?需得想個法子讓掌力在這液體內也能擊穿出去。”
沉吟片刻,就鑽入岩漿之中,把洞壁上石塊挖出一塊。
他回到樹下,把石塊拋入岩漿裡,手上沒入岩漿,隔了兩尺打去。
但“噗”的一聲,其法力已撞上石塊。
令人驚詫的是,這石頭並未如預想般四分五裂,只是往旁偏了偏,滴溜溜的轉,彷彿在笑話他一般。
楊雁翎微微沉吟,換個方式又打,仍舊是失敗告終。
有一個時辰,他想了又想,試了又試,只是失敗不斷,尋不到解決之法。
好在他是個執着之人,遭遇這許多失敗,也不曾放棄分毫。
直到入夜,忽地靈光一現,卻又攫下一塊未燒融的石頭又拋在身前,右手暗運靈力,緩緩地向前推出。
只見掌力激射,又自身前洞穿一個氣泡打去,與之前許多次嘗試全然一模一樣。
眼看仍舊是要似之前一般以失敗告終,卻突兀見那塊石頭竟如活了一般,自動向楊雁翎撲來!
楊雁翎見得,立即把早已蓄勢待發的左掌猛然壓出。
便“咄”地一聲,這掌力自方纔右掌瞬息打出的氣泡之間穿透出去,一下撞在急靠過來的岩石上。
只聞得“轟隆”一聲悶響,這石頭頃刻碎作粉末,融化進炙熱熔流之中!
楊雁翎大喜,忍不住叫出聲:“成了!”
原來這岩漿與水等液體,比空氣緻密得多。人在內中發力,阻礙重重,發出的力道不足陸地上十分之一。
他百般嘗試無果,忽而想到若先用一掌掌力摧開面前阻礙,再以另一掌自前一掌摧出的空隙之間打去,或能成功。是以嘗試了一下,果然一擊湊效。
且方纔因爲先出的一掌用勁巧妙,非是向前打出,而是向上下左右各處施加力道,摧開與目標之間的阻隔,促使自家與目標石塊之間出現一個真空區。因此,這石塊竟被壓了過來,自行撞上後着剛猛無匹的掌力。
這般一收一放,威力比之擊打一個靜止的物體明顯高出了好幾倍,實在是意外之喜。
楊雁翎摸索出在岩漿中進行攻擊的招數,又試了數十次,每一次施爲,都對這收放的力道掌控得更加精熟。
到得最後,即使隔了十數丈,石塊一感知掌力,仍舊滴溜溜地自己飛過來,一碰到後招掌力,立即震作齏粉。
他喜不自勝,心想:“這是我自創的第一種功法,想來日後對敵必定大有用處。”
一想到方纔掌力噴吐而出時,目標竟自行向殺着迎來,彷彿自尋死路一般。
聯想起自家境遇,心上一黯:“這一招,就叫‘飛蛾撲火’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