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夜鐵騎進駐西部荒郊的第七天的晨曦,終於在一片戰意高漲的寂靜中降臨了。
三路匯合在大晶原的大軍各自做著出戰前的準備,黑壓壓的人羣顯得沈默而又亢奮,只能聽到悉悉索索的器具碰撞聲以及戰器的靈子聲響。隱隱約約的殺氣瀰漫在這片美麗的晶石之海上,帶來略微的不詳。
此刻,就連平常最爲嬉鬧的雙子也安靜下來,一黑一白二人遠遠望著東方的魚肚白,眼底一片冰冷,守在北宸的後方。
西風和阿特拉斯兩個有著高科技技術加護的似乎是在討論什麼作戰方式,辜銀嶽在大軍的人海中穿行檢查各軍的準備狀況,笑罌一遍又一遍地和各路領隊複述著各種突然啊狀況的應對方式,霞血自信滿滿地望著遠處的天然巨塔輕輕活動著四肢,拉翰完全沒有緊張感地和身邊的戰器赤鴉小聲開著低級玩笑然後換來了亞加德一個重量級眼刀,而北宸,她正一臉凝重地站在亞曄跟前仰望著他。
“亞曄,我希望之後的戰鬥可以使用你。”
“……你確定?”
亞曄眉毛動了動。
“拿著墮暗種,連站穩都是問題,要殺敵,不可能。”
“這裡的星靈力濃度高到粘稠了。”北宸苦笑著聳聳肩,“所以潘多拉之匣能量很充足,我可以借用它來抑制一部分反噬帶來的痛苦。”
“不要太依賴那東西,那是赤月弄在你身上的玩意兒吧。”
“我當然不會依賴它,平時可以不碰觸的話,我是絕對不想碰觸它的。但是今天是最爲重要的一天,我必須用。”
見北宸表情有些頑固,亞曄把手放在了她額頭上:
“毒癮又開始了?”
“嗯。”北宸壓低了聲音,不想被外人知道,“事實上,昨天晚上就有隱約的發作,我怕再下去我會控制不了。”
“我倒是有點好奇,你控制不了毒癮的話會怎樣?”
“會把眼前的人看成最喜歡或者是最厭惡的人,會看見我最想看見的場面,或者是最不想看見的場面……然後把這些畫面當成真的沈浸。”
北宸的手有些用力地抓著自己的額頭──她說不下去了。
在被凌霜軟禁的時間段內,她曾經失控過一次,那一次,她看見所有人──向影、雙子、亞曄、西風、辜銀嶽、亞加德、阿特拉斯、笑罌……甚至是雷狄斯和魯伊、格倫佘、鈴迪爾、嘉琳娜……所有人,全部散成了支離破碎的斷肢和肉塊,浸泡在淺淺的血海之中,而血海的正中,凌霜正捧著不知是誰的腸子哈哈大笑,還把一個心臟拼命地往她嘴裡塞──那幻覺,真實到了她幾乎現在還能記得那令人作嘔的……腥臭粘稠的東西碰觸舌苔的感覺。
那幾分鍾的地獄,幾乎讓她沒有忍住自我了斷,如果大腦中不是有潛意識在提醒自己不能死的話──
只是一次失控,就讓她幾乎一週難以睡得安穩,全靠白天補眠時拉翰體貼地窩在沙發中和她扯皮胡侃,她才能轉移注意力睡上一小會──然後再度被噩夢驚醒。
所以,絕對不能再次輸給毒癮帶來的幻覺。
面對那些幻覺,哪怕是墮暗種戰器的反噬帶來的噬身蝕骨的疼痛都顯得可愛和親切起來。她寧願承受這種痛苦,也不願再次落入那種虛無的地獄。
亞曄似乎是看懂了她的表情,伸出大手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頰。
“幻覺再真實也是經不起推敲的,死抹茶真是笨死了。好吧,既然你這麼M我也就滿足你一下,不過吃不消了就立即放開知道嗎。”
“我、我纔沒有M啊!”
北宸有些底氣不足地回了一句嘴,然後就任由亞曄的手在她頭頂揉來揉去晃著她的腦袋。
“喂喂小泥鰍,要撒嬌幹嘛不找我們嘛。”
黑禍的聲音插了進來,打散了一些毒癮帶來的陰霾。雖然有凌霜的虛影在毒癮的作用下在眼前閃動著,妄圖代替黑禍的形象,但北宸用力一咬嘴脣,把這虛影趕了出去。
“就是就是,我們會吃醋哦,我們吃醋了之後會變得很沒用哦,會降級的哦,會長絡腮鬍和爆炸頭哦。”
“怎麼可能啦喂!”
北宸啪地一下打掉了素劫摟在腰間的鹹豬手,然後對面前的三個戰器嚴肅地點點頭。
“這場戰鬥,拜託了。”
雙子立即做了個“交給我”的大麼指手勢,而亞曄則是自信地哼笑了一聲:
“對了,我都忘記了呢。我晉級了──這幾天喝了很多不錯的優質血液,這些兇暴動物的身體素質相當不錯啊。一會使用我的話,說不定有驚喜呢。”
“啊、也就是亞曄也有全身戰器形態了嗎?!”
“估計吧,因爲沒人用過所以我也不確定。”
亞曄聳聳肩,然後視線放在了北宸身後──亞加德、西風和阿特拉斯過來了。
“北宸小姐,一切整頓完畢,可以開始總攻了。”
亞加德輕聲向北宸請示,北宸剛想點頭,西風卻伸出一隻手。
“誒?”
面對西風伸出來的手,北宸有點摸不著頭腦。
西風挑眉:“別告訴我,我身爲左路軍大將爲你賣命六天你一點表示都不想有啊。”
“啊?那……西風想要什麼?錢嗎?”
“那種東西我多得想拿來當子彈。給我戰利品。”
北宸一愣,然後立即笑著點頭:
“戰利品!……啊,西風不說我都差點忘記了呢!給!這是我們路過某片溼地的時候從一些奇怪的像鱷魚一樣的動物身上取來的鱗片,很漂亮吧,像是天然的薄片型寶石一樣,很硬呢!”
說著,她從雙子的儲物空間裡拿出了一枚半透明、在晨光中閃著雅緻的光芒的黑色鱗片遞給了西風。
“本來是想打完之後做成飾品再給大家的,不過西風想要的話就先給你好了。”
“這個只是預付費,做成飾品後也必須給我送一份過來。”
西風面無表情地收進了北宸遞過去的鱗片,然後又從儲物空間內拿出了一串掛件拋給北宸:
“既然你給了戰利品我也不能沒表示,這個就算是回禮吧。”
“……?”
北宸一頭霧水地盯著手中子彈形狀但被穿上頸鍊的漂亮透明物質,而其餘人則一律拿著異常鄙視的眼神看著西風:你想送人家戰前護身符就直說,幹嘛還要硬是要拿北宸的戰利品當幌子啊!
“這個是?”
“看就知道是項鍊吧,你白癡麼。”
“……”北宸嘴角抽了一下,“我知道是項鍊,但是……”
她仔細看了看,那漂亮的透明物質中間帶有在暗中會發光的細沙,很漂亮的樣子,形狀則是被雕刻成了很典型的子彈的模樣──但是刀工並不特別精緻,有幾處有細微的劃傷,似乎是在短時間內趕製出來的。
北宸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感動地看著西風:“原來如此,是西風手製的護身符嗎?!謝謝你西風,我會好好珍惜的!哇哇……西風做的耶!”
說罷就帶著些受寵若驚的表情把子彈項鍊掛在了脖子上。
黑禍和素劫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是打定了什麼主意,亞曄面無表情若有所思,亞加德雙眼盯著那項鍊上的子彈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西風則冷哼了一聲整了整自己的軍帽。
“誰特意爲你做的,太看得起自己了吧。我只不過是晚上睡不著所以雕來打發時間的。這種粗糙劣質品還當寶,無聊。”
“……”
你還敢再彆扭一點嗎,西風!──除了把西風的諷刺當真顯得有點委屈的北宸,幾乎所有人都在腦內如此吐槽著。
“北宸、北宸。”
就在衆人都一頭黑線的時候,阿特拉斯搖著尾巴湊上來了。
“我做了布丁。給北宸做的。西風說,打仗前要吃飽,北宸昨天沒睡好所以更應該補充體力。”
“阿特拉斯,我並沒有這麼說。”
西風的表情在一瞬間出現了有些難堪的裂痕,有些著急地打斷了對方的話。
但是阿特拉斯是個誠實的好(?)附身月使,他只是疑惑地歪了一下頭:
“奇怪,記憶庫裡西風明明說了。”
“那是你聽錯,忘記掉吧。”
“哦。”
阿特拉斯雖然有些奇怪,但他還是在衆人抽著嘴角鄙視地看著西風的表情中相當老實地點點頭忽略了這件事。
然而他下一句話立即又讓西風差點一口氣把自己噎死。
“西風還說北宸似乎喜歡吃布丁類的食物,所以我從數據庫中弄來的布丁的食譜。北宸、北宸、吃吃看。”
阿特拉斯一邊說一邊有些興奮地搖著尾巴邀功,一邊的西風的臉卻綠掉了,冷哼一聲之後拿帽檐蓋住了臉上的表情之後走向了自己的營地。
北宸一臉感動地接過布丁,看看阿特拉斯又看看西風的背影:
“阿特拉斯特意爲我做的布丁我當然會全部吃掉啦,而且西風……那個經常想殺掉我的西風竟然也會關心我誒!我突然覺得人生一片光明毒癮什麼的簡直就是天上的浮雲啊!”
“那個,你爲什麼會覺得西風想殺你?”
黑禍抽著嘴角插嘴,然後北宸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似的滿臉痛苦地扭頭。
“他曾經把布丁做成子彈打進我嘴裡……我差點噎死。”
“……”
什麼啊,原來送護身符還找一大堆藉口這種程度的,還只是輕度發作而已啊──衆人在心中有點諦觀地這麼想著。
北宸沒有發現大家的糾結,只是高興地將布丁一口一口往嘴裡送,還拿著小勺子戳戳布丁裡面鑲嵌的漂亮的珠子──那些珠子色澤各異,咬起來也軟軟的還有彈性,帶著奇妙的香味,有點像QQ糖。
“阿特拉斯,這個是什麼啊,很好吃呢。”
“真的。”
阿特拉斯的聲音興奮地高了幾度。
“北宸喜歡就好。這個是【嗶──】、【嗶──】、【嗶──】、和【嗶──】的眼珠,含有豐富的微量元素和類星靈力物質,對補充體力很有好處──”
但是阿特拉斯話還沒說完,北宸就噗地一口把嘴裡的布丁噴了出來。
於是附身月使剛纔還在拼命搖的尾巴嗖地就掛了下來:
“北宸、不喜歡嗎。”
“不不不不不很喜歡!怎麼會不喜歡呢!誰敢不喜歡我去揍他哈哈哈哈哈……剛、剛纔只是吃太快噎住啦!”
就算胃裡再怎麼翻江倒海,但北宸一看見阿特拉斯那條無神的尾巴就沒轍了,於是她忍著噁心面部抽搐地繼續把布丁往嘴裡送,還拼命暗示自己:這是QQ糖這真的只是QQ糖而已這千真萬確是QQ糖!
“人類有時候還真辛苦呢。”
黑禍搭著素劫的肩膀說風涼話。
“是啊,希望小泥鰍不要對布丁產生心理陰影啊。”
素劫也帶著壞笑看著北宸綠著臉把某生物的眼珠子嚥了進去。
話說我早就對布丁這種東西有陰影了啊自從那次布丁子彈之後──布丁你和我有仇對不對布丁其實我們前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直打到懸崖底部也沒有分出勝負最後拼內力而死對不對!
──北宸的內心已經完全被布丁猙獰的邪笑佔領了。
“好了好了。”亞曄總算站了出來,“鬧了鬧感覺好點沒,毒癮還在發作麼?”
北宸一愣,然後立即微笑著握了一下拳:
“好多了,看樣子子彈和布丁還是有作用的嘛──”
她說著,笑容慢慢淡了下來,沈默了幾十秒之後,她吸了一口看向亞加德:
“亞加德,咱們出發吧。”
然後,這不知名的大晶原,在這一日的清晨,由長久的寂靜,陷入了瘋狂的喊殺聲中。
這是一場再原始不過的戰爭。
兩支集羣生活的生物團體,在同一片領地,爲了奪取自己生存的場所,而對另一方展開了廝殺。
侵略者一方爲了得到領地,而盤踞者一方爲了守護領地,敗者就將失去一切,包括最基本的生命,這戰場的每一個活物,都在舉起自己的武器的時候,賭上了一切覺悟──
這是最殘酷的競爭,同時亦是最醜陋的殺戮。
現在,這場殺戮的引領者,被稱作赤月巫女的少女,正手持鉤爪,與身邊的戰士們一起,衝在了黑壓壓的巨大戰線的最前方!
吼──!
十萬大軍、數十萬戰器的同時發出的咆哮聲,震得天地間都帶上了隆隆的轟鳴。
前方的白塔立即涌起了大片的黑霧,然後向著戰線的方向撲來──近了,就可以看見那黑霧是由無數身附黑色甲殼的巨大蟲類組成。
北宸帶著所有衝在第一波的戰士們,一邊向前疾衝一邊捏碎了手中的靈晶“火龍”。
轟!
上萬條紅色的火焰龍捲組成火海,向前撲了過去,而接觸到這火海的黑霧,瞬間就消失殆盡了。
蟲類怕火,這是定律。
在戰鬥力對等的情況下,智慧和情報就成了更重要的武器,而這方面,顯然是人類佔了優勢──這也是爲什麼人類可以在體能不及其他動物的情況下,在長久的歷史之中、在世界的生態圈中位於主導地位的理由,北宸曾經對此覺得有些諷刺,而事到如今,她卻也不得不承認並利用這一點。
這場殺戮是她主導的,他們是侵略的一方,就算有不忍,她也無法後悔。
等到火海散盡,大軍突進到白塔下方的時候,穿行在成千上萬只焦黑的蟲屍之中,就算是很多身經百戰的戰士,也不由得發出了輕微的乾嘔聲。
不費一兵一卒,只是消耗了一萬塊靈晶,那些蟲類的大軍就被燒死了三分之二,而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在火光和扭曲的熱浪被轟暈了頭,失去了集團性,成了一個個分散的作戰單體,威懾力頓時就下降了好些層級。
戰士們往戰線前方看去──那裡,這大軍最中心的人物,在離開白色巨塔幾百米的地方和敵人正面接觸了。
手持銀白長柄斧的赤月騎士,邁著沈重的快步揮舞著手中的巨斧,將鋪面而來的巨型飛蟲毫不猶豫地劈成了幾塊,鮮綠的體液濺得那白色的鎧甲上到處都是;
手持巨劍的“鉤命銀月”,橫揮手中的紅色巨劍,呼嘯的劍氣將前方一直線的飛蟲的甲殼全數切裂,一瞬間,數只飛蟲落地抽搐,而他前進的道路已被清開;
手持狙擊槍的星脈種,身披光學迷彩穿行在黑壓壓的飛蟲羣之間,槍口不停射出紅色的追尾子彈,射中然後引爆了一隻又一隻的目標,然後厭惡地抹去了濺在臉上的綠色液體;
手持星靈劍的附身月使,在天空中高高舉起翅膀,身邊的浮游炮發出絢爛的光芒化作道道細線同時擊中了複數敵人,星靈力的光芒兇悍地閃動,昭告著一次又一次的殺伐;
鬼眼的傭兵狂笑著雙刀飛舞,陰戾的短劍冷笑著削去一隻又一隻敵人的翅膀,第一戰器微笑著將周身數十米清出了真空的空間,少年冷笑著手持弩炮引爆數十光球將大片敵人炸得粉碎,絕色的長鞭輕笑著將襲來的敵人抽得滾落在十幾米外的地上──
所有人,都將自己化作了最堅硬的利刃,最嗜血的獠牙,將一切靠近自己的敵意,全數毫不留情地攆在腳下!
十萬踏夜鐵騎,此刻變爲兇暴的絞肉機快速推進,所過之處,只剩斷肢殘骸。
然而,就算如此,身處戰場中心的北宸,還是看見了己方戰士倒下的身影。有戰士被那帶著麻痹劇毒的針扎中,然後果斷地用靈晶歸鄉撤離現場,然而有些已經用掉靈晶或是沒有被分到靈晶的,只有依靠自己的運氣,或是在夥伴的掩護下撤到安全區,或是在敵人一哄而上的噬咬中,瞬間化作一堆白骨。
當這一幕就發生在北宸十幾米外的時候,沒有來得及趕去援救的她有一瞬間感到鼻子猛地發酸,眼眶也頓時紅了起來,但是還沒等手上的雙子開口,她已經用力咬牙收回了悲傷,眼中取而代之的,是血紅的殺意。
戰場上,沒有人有哭泣的資格。
這是戰爭,既然是戰爭,就不可能沒有傷亡。她不是沒有預料到這些,只不過在親眼面對之後,才產生了實感。
這一條條生命,是她爲了實現理想而必須揹負的代價和壓在心頭的重量,是她建築起理想鄉時,沾染著鮮血的沈重基石。
從此以後,她無法後悔,再不能退縮,沒有時間猶豫,亦永遠失去了脆弱的立場。
否則,她要如何面對這些戰死的靈魂?
她是揹負著千萬生命,預料到這樣的場面卻依舊踏上了這條道路的。
一道暗光閃過了視線,她低頭,看到了胸口掛著的西風送的護身符,隨之,她的神情更是果決起來。
吼──
少女發出了嘹亮而又原始的孤獸般的長鳴。
人們不由自主地向著聲源看去,無數蟲類也被吸引著調轉了方向。
而在那千萬視線的中心,赤月巫女在紅光中高高懸浮在天上,她的手中,是一柄比她個子都要高出幾分的,黑色巨鐮。
她身上的戰鬥服,被換成了巨鐮的全身形態,黑色的華美緊身勁裝勾勒出漂亮的曲線,暗紅色的紋路沾染上了不詳的殺氣,胸口暴露出了幾寸恰到好處的白皙皮膚,和衣裝的顏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在背後,黑色的骨質部件細細密密地排布成了翅膀的形狀,輕輕扇動著,保持著她的懸浮。
一霎那,哪怕是沒有什麼智慧的蟲類,也明白了──
那是降臨在戰場的死神。
吼──
她再次發出了長鳴──那是對著所有敵人的,最赤裸直接的挑釁。
這片土地的原住民啊,看好了,我是這個侵略你們土地的集團的王,若要保住你們的家鄉,就來試試撕裂我吧,然後,我會讓你們用自己的身體體會我的強大!
我纔是你們最該打倒的存在,所以,過來吧!!
她化身爲野獸,用了所有生物都能聽懂的語言,發出了最後的挑戰。
瞬間,蟲類們怒吼起來,鋪天蓋地的翅膀扇動的蜂鳴,全數向著天空的死神衝了過去!!
然後,在那紅光之中,一切的攻擊化爲徒勞,巨大的飛蟲,簡直如同撲火的飛蛾一般,被巨鐮掀起的地獄之火吞噬、絞碎。
力量、速度、技巧的極致,在此刻完美地組合了起來。
黑色的刀刃化作無數彎月,在那纖細的手臂的揮動之下,勾勒出最爲銳利的防禦之網,將撲上來的敵人切成了碎塊;長長的鐮刀柄在複雜的運動軌跡下劃出了詭笑的妖光,將周圍所有的生物都籠罩在了死亡的陰影之下;紅色的刃風唱出了淒厲而又華美的鎮魂曲,無情地宣告著一個又一個終末的預言,並將它們化成了最純粹的真實。
她在天空中踏風疾馳,在勁風中舞蹈般躍動,在躍動中無情地演繹殺伐。
靠近她的一切都被切斷了生命線,她成了收割靈魂的最高裁決者,在那一刻,主導了戰場的走向。
也正是那一刻,踏夜鐵騎的戰士們,親眼見證了最耀眼、最兇殘的美麗在天空中綻放。
從此以後,無論有女人如何美得傾城,媚得亂世,他們依舊會堅持,沒有什麼比他們殺戮時的王──更爲動人,更爲引人注目,想要跪倒在那黑色的骨翼之下。
終於,她的形象,擺脫了亞加德所侍奉的一個符號的地位,
──真正地成爲了她的戰士們的心靈信仰。
很痛,痛得刺骨,痛得流出了無法抑制的生理的眼淚。
但是她沒有在臉上顯示任何表情,那點點的淚光,隨著揮舞鐮刀的動作迅速無人知曉地飄散在了空中。
不知道是墮暗種帶來的反噬之痛還是源自內心的碾壓──總之,現在她除了疼痛,什麼都感覺不到。
但她的大腦卻異常地清醒,手中的殺戮也一刻不停。
已經徹底沒有退路了。
從此以後,站在我對面的,無論是蟲類、獸類、附身月使、怪物、抑或是人和戰器,作爲我的敵人,我敬你、重你、全數接收你的戰意、全力給予我的回擊、維護你身爲戰士的驕傲與尊嚴、以敵人的身份注視並愛你,但我不會給你半分憐憫,片刻溫柔,以及絲毫的猶豫。
殺戮帶來的疼痛,我會獨自嚥下消化,所以若是感到仇恨,就衝著我來吧。
但我不能死,我不會死,我也不會後悔。
因爲我的背後,有數十萬人命將他們的未來託付於我肩上,對敵人若有絲毫遲疑,就是萬倍對他們殘忍。
爲了永遠不讓那個毒癮中的夢境成真──
她在略微模糊的視線中,看到了腳下那幾個眼熟的人影。
爲了能保護你們好好活著,爲了建立完全屬於我們自己的家鄉,爲了有一處能徹底釋放我們的自由的淨土──這疼痛不算什麼。
不算什麼!!我可以忍!
在那帶著狠厲的決意的刀光下,殺戮漸漸告終了。
廣大的平原,蟲屍遍地,戰場安靜下來,而北宸有些疑惑地看向了那白色的巨塔。
奇怪,女王蟲爲什麼沒有出現?
十分鍾後,當北宸帶著身邊的衆人以及幾百精銳戰士衝入塔中的時候,衆人得到了答案。
在塔頂的巨大空間的地面已被綠色的汁液浸滿,奇奇怪怪的肢體部件,散得到處都是。
而在空間正中的巨大屍塊上,坐著一個已經看不清楚面貌、全身都是綠色汁液的男人。
但是北宸立即認出了他是誰,因爲那對熠熠發光的雙眼,她曾全身心注視過無數次。
“哥哥。”
她輕聲喊了一聲,坐在屍塊上的格倫佘擡頭,將手中一截毛茸茸的尖利的──像是蟲腳一樣的東西,丟在了地面上。
然後他跳下來走到北宸跟前,活動了一下肩膀。
“這東西太難纏了,所以我只能把它所有能拆的部分全拆了。”
他邊說邊指指散亂在大空間各處的成百上千塊奇怪生物部件。
“沒受傷嗎?”
“受了點小傷,主要還是累。我和這東西打了一上午,好久沒有這麼爽快了。”
北宸瞪大眼:
“一上午……也就是說我們發動進軍的時候你就脫離主力軍跑來這裡了?!”
“這樣比較有效率吧,雄蟲大半被你們吸引過去了。”
格倫佘邊說邊輕鬆地聳肩,但看他全身狼狽成這樣子,就知道這場惡戰有多驚險。
圖零的準族長──被叫做“送葬狂犬”的男人,此刻全身都是臭氣熏天的綠色粘液,但是北宸還是對此無動於衷地撲到了他的懷裡,用力摟著他的肩膀。
“辛苦啦。……哥哥。”
“嗯。”
格倫佘大概真的很累,他將全身的重量靠在了北宸的身上,慢慢的閉上眼睛輕輕喘著氣,而遠處,某個屍塊蠕動起來,過了十幾秒,一隻同樣全身都是粘液的小東西從那下面鑽了出來跑到了格倫佘的腳下,搖著尾巴叼住了他的褲腳。
──是那隻柴犬“毛球”。
這麼危險的戰場還能活下來,這小家夥還真是命大外加彪悍啊。
“喂,婭修。”
戰士們開始打掃戰場,而休息了一小會體力開始回覆的格倫佘,將下巴擱在北宸肩膀上輕聲開口詢問。
“我喜歡這裡。這片土地纔是圖零部落之人真正該呆的地方。我想把自己的部族遷徙到這邊來,可以吧。”
“當然沒問題,儘管來好了!大家都姓圖零嘛,我會毫不猶豫地開後門的!哥哥想把部落安在哪裡隨便選就是了。──雖然這裡哪裡都很危險啦。”
格倫佘笑了一聲,帶著兄長的寵愛眼神拍了拍她的背。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不再認爲“婭修·圖零”是一個遮掩身份的假名,而是把它當做自己在這世界的真正名字了。
“那首都決定好在哪裡了嗎?”
“就是這裡,這片晶原。”北宸鬆開格倫佘的懷抱,看了一圈四周。
“這塔去掉那些蟲的巢穴的話很乾淨,就用來當做主城吧,空間很大又通風,這個大廳當謁見廳正好──視野也很廣。”
她說著走到大廳的邊緣部分停住。因爲是鏤空的大空間,所以從這裡可以直接看到塔下廣大的土地,清風吹來,送走了血腥味,讓她的心情也舒暢起來。
格倫佘興味地挑眉:
“你就不想要一個華麗尊貴的大皇宮。”
“我沒有這麼多物資可以這麼奢侈的消耗。在這裡的話,正好可以省去搭建建築的人力物力,這麼漂亮的天然堡壘爲什麼不用啊。”
她說著轉頭看向腳下遼闊而美麗的水晶般的平原。
“更何況,我是這場戰爭的勝利方,是靠最野蠻的殺戮取得的這片土地,本質上,我和這女王蟲有什麼區別嗎,呆在它曾經呆的地方,我覺得很適合我呢。”
“確實,”格倫佘的嘴角難得出現了調侃的笑容,“身爲罕有的雌蟲,卻可以指揮千萬的雄蟲爲你搏命,確實很像。不過……”
狂犬伸手,理了理她有些凌亂的髮絲。
“女王蟲連血都是冷的。……而你,很溫暖。”
聽到這句話,北宸突然釋然地笑了起來。
三個月後,西部荒郊地區正式被踏夜鐵騎所佔領,原先數量多到溢出的附身月使和兇暴動物被降到了正常生態範圍內的數量。
北宸並沒有命令將附身月使或是動物們趕盡殺絕,而是將那數量進行了調節,以便適應人類的存活。
然而就算這樣,這片土地依舊很危險,附身月使不會出現六級以下的,動物們也依舊保留著那兇殘的習性,峽谷中處處是天然迷宮,森林中就連看上去最無害的植物也有可能是一個危險的陷阱。
但北宸卻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
在這樣的土地中努力生存的話,他們的警戒將隨時被維持在一個高度,他們將時刻鍛鍊著自己的生存能力,他們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最高的延續生命的喜悅,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戰鬥中釋放自己的本能,和這野蠻、神秘而又美麗的世界,進行最直接的對話。
伴隨自由的往往是危機,而打敗危機就能享受最徹底的自由。
這片土地,現在是他們的了。
充滿著未知,飽含著力量,躍動著強勁的生命力,宛若荒蠻的淨土,令人心生畏懼而又神往,而面對這神往,弱者選擇退避,強者則選擇探索和征服,從這裡出去的人,在外面的土地,必將毫無懸念地立於衆人之上……
這裡,是且僅僅是……強者的舞臺,強者的樂園。
又一個月之後,西部荒郊對外公開了赤月巫女建國大典的消息。
大典對著所有國家開放,但是前來觀摩的,除了一些有著強力武力後臺的國家首級,只有實力出衆、膽大而又自信的戰士,連人帶戰器加起來只有幾萬人。
而對於外來者,踏夜鐵騎對此表現出了充足的自信──不需要他們動手,除了他們,沒有人可以在這裡全身而退。敢生事?沒關係,餓肚子的兇暴動物多的是──能夠主宰這片土地的,只有他們!
建國大典的宴會開始之前,踏夜鐵騎作爲第一批國民兼軍人,站成方陣集合在大晶原的正中,而外圍的客席則站滿了來參觀的人羣。
那裡立著一座巨大的水晶碑,外形樸素而莊嚴,碑上刻著密密麻麻的人名,在碑前,種植著大片叫不上名字的白色美麗花朵。
水晶碑建於一個高臺之上,在碑前,有一個少女被幾個外貌各異但一眼看去就能察覺實力出色的戰士簇擁著,面對臺下的人羣──是盛裝的婭修·圖零。
現場陷入了寂靜,而她輕聲開口了。清澈而帶著幾分冷硬的聲音,如同絲線般漸漸飄遠,傳到衆人耳中。
“‘艾裡席恩’的民衆們,你們看好,我身後的水晶碑上,刻著991人的名字。──是在這次建國戰爭中犧牲的戰士們的名字。這次我們勝利了,但我們不僅該慶幸我們獲得的成果,也該回頭看到我們失去的東西。”
她說著,揮手指向身後的水晶碑。
“這座英靈冢,是我宣佈艾裡席恩成立以後帶你們看的第一樣東西,這就代表它是最重要的,我把它建在出入皇宮的必經之道上,就是希望讓各位能經常看見它,希望各位時刻記著,我們此刻能享用這片土地,是我們這些兄弟們的血肉換來的。
這上面的名字,有人類,也有戰器,他們生前作爲生死與共的搭檔馳騁沙場,死後作爲長眠的夥伴被葬在一起,我相信,他們會爲此感到欣慰和快樂。”
踏夜鐵騎如同黑色的雕像一般靜立不動,而外圍參觀的不少人則騷動起來。
“在艾裡席恩,沒有什麼戰器和人類之分,區分個體差別的,只取決於你們個體的能力水準。種族立場對我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只要能獲得認可,就算是附身月使,我們也歡迎。我們決定將此地作爲我們的家園,就決定了我們時刻與危難爲伍,與艱辛爲伴,感到害怕的,覺得累的,可以趁早離開,我絕不阻攔。”
黑色的大軍依舊一動不動。
“很好,還站在這裡的,從這一刻開始,你們就是我婭修·圖零的家人,只要你們不背叛不傷害我和我要保護的事物,只要你們願意遵守我的規則,那麼我就全力將這裡打造成你們的樂土。
吾名爲婭修·圖零──”
少女揚起手,隨後,臺下的萬衆發出了轟鳴的迴應聲:
“吾名爲──”
所有人報了自己的名字。見此,她溫和而又凌厲地笑了起來。
“敵人在我們面前,我們要怎麼做?”
“全數清掃抹殺!!”
“親友、情人在我們身後,我們要怎麼做?”
“賭上靈魂守護!!”
“我們有的是什麼?!”
“鋒利的劍刃、鐵打的意志、不屈的智慧!”
“我們缺少的是什麼?!”
“敵人的敗績、噩運的求饒、挑釁者的俯首稱臣!!”
“我們自豪的是什麼!!”
“比一切都驍勇的戰器、比一切都堅強的人類、比肩而立的夥伴、忠誠而親切的戰友!”
“沒有錯!!”
巫女的聲音清脆而又豪邁。
“我們絕不主動挑唆,但也絕對不吝嗇展示自己的強大,恩予我者,還十倍,怨予我者,還千倍!!艾裡席恩住民們!
吾之劍即爲汝之獠牙、吾之鐮即爲汝之堅甲、吾之鉤爪將破未來之暗,吾之槍將爲耀瞳明燈指引汝等前方!
赤月塞爾藍德在上,毒月塞連克拉德在上,神之墓場塞那加德在上,吾等艾裡席恩子民在此宣誓──”
震天的、彷彿歡呼一般直達人心底深處的呼聲,在晶原上空帶著回聲遠遠飄散開來。
“直到生命最後一刻,吾等都將努力生存、不懈拼搏、時刻保持謹慎,時刻保留溫柔和殘忍,時刻平衡人性與野性,時刻享有自由,時刻追尋幸福──永不背叛、永不退縮、永不放棄、永不輕易言敗!!”
荒原女王婭修,與幽冥女王鈴迪米雅、灼夜女王嘉琳娜齊名的少女,在那一天把自己的名字烙入了世人的記憶之中。
外之章 雙子 拼上性命等待(上)
黑禍和素劫,出生在拉提亞王國的一座小星靈礦山中。
在月震之夜帶來的強大的星靈力脈動中,他們在星靈礦山的光芒中誕生了。單葉戰器獲得的能力是“人格賦予”──因此,身爲極品燁月種的他們,在礦山的管理者拿著他們,僅僅是殺了幾隻低級附身月使,就從幼體狀態晉級,然後有了健全的人格。
他們的出色能力,立即被當地的貴族──一個有著封地的伯爵給看中了。因此,他們並沒有像其他戰器這樣被交到的評定中心統一狩獵晉級,而是被伯爵直接扣下,當做了他的兒子的備用武器。
伯爵的兒子並不是靈武司,而是一個體弱的音樂家,每天最喜歡的就是在自己房間裡撥弄自己的四絃琴,對拿著戰器去郊外狩獵附身月使什麼的,完全沒有興趣,身手也完全不行,只會小部分自衛的花拳繡腿,黑禍和素劫,正是因爲晉級需要的星靈力較少,算是上手極容易的戰器,才被選中,和他契約。
因此,才單葉等級的黑禍和素劫,僅僅是依靠每天被那小少爺帶著去進行附身月使的“補殺”,纔在一個月之後,勉勉強強地晉級到了雙翼──雙翼等級獲得的能力是人形化,因此,他們總算是能以穿著黑白雙色的迥異服裝的青年形象示人了。
從出生之後就沒怎麼參與狩獵,作爲戰器的本能得不到滿足,黑禍和素劫心裡是不滿的,但他們卻沒有因此責怪自己的契約者。
那個小少爺叫做雷明頓,可以說是非常典型的藝術家,感性、神經質、同時卻又帶著創作者特有的熱情,在生活和衣食住行上,他確實有著和貴族的身份完全相符的格調和品味,同時還很善良。
他給他們起了個很別緻的名字,一身黑衣的叫黑禍,一身白衣的叫素劫。
很有殺傷力和衝擊性的名字,和他們張揚的外貌和個性確實十分相符,雙子很喜歡這個名字,於是就這麼應承了下來。
雷明頓不是個好契約者,卻是個很好的交流夥伴,也是個很夠義氣的朋友。
雖然身體孱弱不能帶著黑禍和素劫去野外進行真正的狩獵,但他的骨子裡卻很高潔正直、甚至有些道德潔癖,眼中容不得一點沙子,也因爲此,他對人類和戰器之間這種奇怪的不平等關係抱有強烈的不滿。
“要區分地位,我沒有意見,但我認爲應該是以個體的能力來進行篩選和排位,而不僅僅是因爲血統就把人一棒子打死。戰器怎麼啦,戰器明明比人類更適合在這世上生存嘛。”
“雖然戰器不得不依靠人類生存,但那畢竟不是他們主觀的願望,而是生物特性。我想如果可能的話,他們倒是更希望能夠自己進食吧?但是人類就不一樣了,有多少人,明明有著健全的手腳,卻依舊好吃懶做等著人把東西送到嘴邊?”
“如果我是戰器的話,我就要去做個墮暗種,有著強健的身體,可以走遍這個世界,視界變廣的話,我一定可以寫出更令人震撼的曲子吧。”
黑禍素劫從出生之後就一直跟著他,受著他的觀念薰陶,導致他們和別的戰器有了些微的不同,他們雖然深知這個世界的法則,卻開始在心底萌生“戰器和人類並不該存在地位差”這樣的想法。
但,雷明頓畢竟是個貴族,他心中的想法是無法在公衆場合大聲說出來的,他這孱弱的身子在塞那加德這樣的崇武的世界中,已經讓他的父親揹負了一定的壓力,他不該再說出這些引人注目的話,然後被扣上一頂“譁衆取寵”的帽子。
因此,當表面上和那些貴族朋友周旋時,他面帶微笑地默認了對方對戰器的態度,卻在不經意時,對站在身後的黑禍和素劫狡黠地擠擠眼,做上一個滑稽的鬼臉,以示對這些的排斥和不屑。
於是,就算是本能得不到滿足,雙子還是死心踏地地留在了雷明頓的身邊。
就算沒辦法晉級,做不了出色的戰器也沒事──他們也沒有那麼地上進,有著這樣想法的主人,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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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黑禍和素劫心中的希冀,並沒有實現。
雷明頓到底還是心高氣傲了點。雖然並不是太露骨,但他言行中的叛逆,終究還是惹惱了貴族圈子中的一些頑劣子弟。在一次宴會上的口角中,他被一個侯爵的兒子打倒在地,黑禍和素劫雖然想要保護他,但無奈自己等級太低,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三人,只能眼睜睜地讓自己在大庭廣衆被痛毆,被各種不堪的言辭侮辱。
回來之後,黑禍和素劫被倒了點星靈礦溶液,也就治好了,但本來根基就弱的雷明頓卻因此一病不起。
他要求黑禍素劫和他解除契約,爲了不餓死,黑禍素劫同意了,但他們卻沒有離開伯爵府,而是陪在他的身邊,幫著府裡的人幫忙爲他的病情奔波。
大概是多少有些雛鳥情結吧,雷明頓,對黑禍和素劫來說,簡直像是“第二個兄弟”一樣,他病了,除了他的父母,最著急的就是黑禍和素劫了。
但就算他們如此努力,雷明頓的身子,卻還是沒有重新好起來,而是一天天弱了下去,到最後,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躺在牀上,時不時用眨眼來表示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沒救的他,不再露出虛弱和陰鬱的神情,反倒是拼盡最後的力氣,開始重新創作起了音樂──只不過這次,是由黑禍和素劫在一邊代筆寫曲譜了。
很可惜,最後一首曲子沒有寫完,雷明頓就帶著遺憾離開了人世,最後的十幾小節,是素劫代爲完成的,他的葬禮上,雷明頓的父親請來樂隊演奏了這首曲子,但是全曲演奏下來卻不帶半點突兀,顯然,雷明頓的想法,已經傳達到了素劫的心中,所以他纔會寫出融合得這麼好的最後幾句吧。
雷明頓死了,伯爵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黑禍和素劫身上帶有太多雷明頓的影子,他不想看到他們,於是給了他們一些錢,放他們離開,讓他們自尋出路。
於是,帶著不捨和悲傷,雙翼等級的黑禍和素劫,就這樣開始了漂泊的旅程。
而就在真正地走進這個世界之後,他們才發現,自己已經被雷明頓嬌慣得如何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了。
他們無法容忍人類對自己指手劃腳,受不了那種看待玩具和下人的居高臨下的目光,對人類那自詡主宰者的態度嗤之以鼻,甚至有一些理所當然地認爲自己本就是人類的附屬品的戰器們,他們也一併看不起起來。
所以,之後的幾年,他們過得很不好。
經常是契約了不到一週,就和主人產生不合而提前解約,不但得不到報酬,還經常會餓肚子。戰器必須要吃飽才能積攢星靈力晉級,而因爲他們總是處於空腹狀態,導致他們雖然是成長率極高的極品燁月種,但等級一直停留在雙翼上不去。
等級上不去,也就賺不到大錢,賺不到大錢,也就意味著他們沒辦法挑選到好的契約者。
但他們還是固執地認爲,自己是出色的,等級上不去也好,留給真正的下一個主人一起晉級會比較開心,總有另外一個雷明頓會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就這樣,飽一餐餓一餐地,他們從拉提亞王國,來到了赫陽國。
沿途他們換了無數個主人,卻沒有一個契約者,是合作期超過一個月的。
這些人之中,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少年,有粗魯的大漢,也有嬌貴的貴族小姐,有資深的靈武司,也有初出茅廬的新人。
但沒有一個人,會用和雷明頓相似的目光看待他們。
所以,很固執地,他們一次次選擇離開。
總會找到的。
他們在內心如此鼓勵著自己,但卻依舊發現,自己前方的路,在越走越窄。
孤獨感越來越靠近,與世隔絕的壓力越來越濃重,他們甚至有了這個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同胞兄弟這種錯覺。
雷明頓死後,再也沒有人能和他們有共同語言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素劫開始叫黑禍“老弟”。 D e y i k_ o 分 享
他拒絕了黑禍是自己的兄長這一事實,而讓自己也站在了“哥哥”的立場上。
就算這個世界只剩下自己和對方,也要以兄長的身份,互相扶持著對方尋找下去。
玩世不恭嬉皮笑臉、甚至是不求上進、遊手好閒、輕浮囂張只顧著玩樂的油滑態度下,是無人可以理解的固執和孤寂,雙翼等級的極品燁月種,就這樣不停地換著主人,在這廣闊的世界上摸爬滾打。
他們,還是在等待。
偶爾,他們也會起了妥協的念頭。
短工期間,並不是沒有欣賞他們而對他們好的主人──有不少於三個的女人,對他們的外貌和戰鬥力都十分著迷,一度對他們十分體貼和熱情,如果說,他們不曾認識雷明頓,或許確實會爲這種態度所動而安定下來吧──但現在的他們,卻能發現,這只是一種對待玩具、對待寵物纔有的寵溺而已。
他們,從根本上,並未被擺在和對方相同的水準線上。
他們所要的“真正的尊重”,從未出現過。
或許,這樣想著的自己纔是錯的吧。不明白自己的地位,不肯接受這樣的事實的他們,是永遠都沒辦法被世界接納的嗎?
是不是,也學著周圍的戰器一樣,在骨子裡埋上幾分奴性,會過得比較好呢?
就在雙子快被沈重的生存壓力壓得幾乎要妥協時,魯伊──赫陽國的第三皇子,魯伊·紫十一·赫陽,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那是一次街頭鬥毆,黑禍素劫哪怕是被揍得鼻青臉腫,還是死磕著和一個出口侮辱自己的靈武司較勁,魯伊剛巧微服路過,就這麼將他們帶回了自己的府上。
他對他們的態度隨和而親暱,也看不出有對戰器的輕視情結,黑禍和素劫心下一喜,面帶喜色地答應了和魯伊的契約。
很快,他們就在魯伊的幫助下晉級到了三芒。
可惜好景不長,魯伊身份複雜,被硬塞了讓人頭疼的使命,沒過多久,在和星靈礦總督達裡姆的替身的血戰中,魯伊反覆地損兵折將,那個星災之夜,他們在野外被暗算,最終倒在了卡亞那大河谷的某處隱秘的小山坳裡。
黑禍和素劫沒辦法救治得了月毒的魯伊,反倒因爲多日沒有進食,最終被餓回了原型,倒在地上,變回那一對雙色的鉤爪。
“老弟──”
最後,黑禍虛弱地對著躺在一邊的素劫笑問。
“你後悔過嗎?”
後悔因爲自己的固執,而讓自己陷到了這種瀕死的境地。
“不。要麼不找,要麼就找一個能抓住一輩子的。你覺得呢。”
“啊啊,我也是,我不後悔。”
虛弱的雙子鉤爪,躺在那散著香味的花地中,靜靜地望著頭頂長著青苔的山壁。
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的耳邊,響起了一道清亮的女聲。
“哇啊──向影你在盯著哪裡看啊!!我是說這邊!!有人!!有人倒在花叢裡了!!”
那個時候他們還不知道,他們所等待的,終於在最後一刻,來到了。
外之章 雙子 拼上性命等待(下)
他們和她的相遇,實在是算不上有多浪漫。
本來一直作爲他們的賣點的算是很吸引人眼球的張揚外貌,此刻無法顯現在人前,引以爲豪的鋒利度和極品燁月種的實力,也因爲過度飢餓而全數收攏,明明是很張揚跋扈的作風,此刻也只有躺在地上和偶然間來到這裡的人周旋交易──他們需要對方幫助魯伊。
來者是一對靈武司主從。
較小的靈武司和長劍戰器的組合,兩人看上去風塵僕僕的,顯然是在河谷中跋涉的旅客,但令人奇怪的是,那個少女靈武司,明明有著出色的契約力,和她搭檔的那長劍戰器,確實星靈力稀薄的──嗯,說得不好聽些,就是劣等品吧。
倒不是看不起那柄長劍,而是對那個女孩的想法產生了一絲好奇──她爲什麼會選擇這樣的搭檔在這危險的野外活動?以她的等級,不至於窮到要僱用這種不會有人要的殘次品來過活吧?
但沒等他們來得及思考這些,她的話讓他們更是驚訝了一番。
“我會救他,不過救完之後希望你們別和我們再有任何的牽扯,事實上我寧願救普通人,也不想救有身份的人,會惹麻煩的。”
本來,他們想用魯伊的身份來利誘對方殷情地幫忙,但沒想到的是,她神情一下子冷淡下來,不但沒有露出高興的樣子,反倒開始急著和他們撇清關係了。看樣子,相比利益,她很理智地選擇自保。
至少挺冷靜的,要知道有多少人擠破頭想和皇室沾點兒關係,最後又死在了見不得人的鬥爭上啊。
而且──
雙子不約而同在心中好笑地想道──明明知道這麼說有可能會得罪他們都要當著他們的面回絕是怎麼回事啊?不想和他們扯上關係的話,可以在拿了契約金之後找機會偷偷溜掉啊。
把“醜話”說在前頭之後再幫忙,看樣子還是一個責任感非常重的家夥呢。
就這樣,懷著幾分好奇和幾分潛藏在心底的雀躍,她和他們臨時組成了搭檔,外出狩獵去了。
像是爲了報復之前那個叫做向北宸的女孩的冷淡似的,兩人在之後的狩獵中好好地回敬了她一番,把她累得筋疲力盡不說,狩獵中途還出盡了洋相,她雖然委屈至極地不停抱怨著“變態”啊“惡棍”啊什麼的,卻並沒有對他們露出真正的厭惡或是蔑視的神情,身體明明已經很累了,還依舊在硬撐著,輔助他們狩獵。
──就像是知道他們餓壞了,所以無奈而體貼地進行了配合一樣。
於是,就在雞飛狗跳的兩小時之後,黑禍和素劫心情大好地和她一起回到了魯伊昏迷的地點。他們有預感,接下來的日子,說不定會很有趣──甚至有可能改變他們的一生。
當然,他們的猜測,沒什麼懸念的命中了。
因爲魯伊的要求,他們和她簽訂了臨時契約。 Deyiko分享
而在簽約之前,她不但沒有對自己能使用極品燁月種而感到興奮,而是用極其不安和愧疚的神色看著她身邊的戰器──那個叫向影的長劍。
看到她這種態度,黑禍和素劫不但沒有覺得不愉快,反倒是覺得有點欣慰。
她看起來,是很真心地在意自己的長劍的心情,反倒是那個長劍對此表現出毫不排斥的樣子,讓她顯得有點兒受打擊,一臉“爲什麼你都不會覺得吃味”的表情。
雙子心情一好,嘴裡出來的話也就越加辛辣和油滑,弄得她總是炸毛般苦笑不得地吐槽,無論是平時說話,還是心靈溝通頻道,幾人的交流,變得吵吵嚷嚷熱鬧非凡還很沒營養,但也因此讓人感受到了一陣從未有過的輕鬆和喜悅。
啊啊──對了。
有可能,這就是他們一直在等待的,戰器和自己的持有者該有的交流方式吧。
一路吵吵嚷嚷著前進,前進途中,又有一個墮暗種亞曄加入了進來(他們似乎認識),於是,黑禍和素劫還有魯伊和新來的亞曄就這麼成了北宸口中的惡棍軍團──看到她臉上那憤憤然又帶點委屈的神情,以及一邊的向影那飽含控訴的眼神,體內的惡作劇細胞就不知怎麼地愈加興奮,一路捉弄過去,以看她狼狽的模樣爲樂──
笑鬧著互相打趣的同時,心底也漸漸地涌起了那被深藏已久的柔軟之情。
這種感情,在她與他們一起面對災皇時,開始越放越大。
在那毒液襲來的時候,他們作爲戰器,便本能地護在了她的前方──畢竟,戰器在戰場上就是爲了保護持有者而存在的──但是她卻不顧他們的意願硬是將它們收了回來,然後用自己的血肉當盾,保護了他們。
甚至當他們因爲太過混亂而出口質問時,她這麼回答了。
“犯傻的當然是你們!我身上有輕甲保護,你們身上可什麼都沒有啊!”
黑禍和素劫徹底愣住了。
她的想法──她的行動在告訴他們,她在看到他們受到攻擊時,在反射性地想像他們倆的人形,所以她認爲她身上的防禦,比他們要牢固吧。
她確實是在用完全對等的眼光看待他們──
不,雷明頓尚且是在在意這種階級上的不公並對此抗爭,而她的眼裡,甚至連階級這個概念都沒有裝下。
可以,這麼相信吧?
所以,在她看見赤月之後陷入了情緒低潮期的時候,他們和亞曄一起用了有點可笑的方法,開口留人了。
所以在魯伊看出了他們的心情之後主動提出要將他們作爲酬金送給她時,他們心底涌起的,是前所未有的期待和雀躍。
所以在知道雷狄斯是北宸的初戀情人時,他們在內心一角忍不住地不停泛酸,而看到她對他的態度之後,又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大口氣。
所以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們總是會偶爾互相交換眼神輕嘆著──後悔自己曾經用來掩飾自己無助的放蕩作風,後悔自己因爲一時的孤寂和妥協而和看得順眼的契約者磨刃,也因此,他們在起跑線上,落後了向影一大截,在面對她時,起了深厚罪惡感和自我厭惡。
所以在看見她爲了他們對雷狄斯行戰器禮的時候,從未有過的自豪和喜悅,佔據了他們所有的思考。在那一刻,他們真正地開始慶幸起來,還好固執到了最後一刻,不然的話,就會永遠和她失之交臂也說不定呢。
這就是他們拼上性命等待的──最後的歸宿了吧。
從此以後,他們不再需要打短工,不再需要在別人的臉色下不甘願地收攏自己的脾氣,不需要和自己沒興趣的女人磨刃,因爲,他們的主人,是連他們受一點小傷都會露出心疼的表情的大傻瓜。
雷明頓,謝謝你給了我們那難以折損的驕傲,現在我們終於找到了真正的,完美的契約者了,請你在天國好好地看著吧。
我們一定會連同你這一份,更加精彩地活下去的。
一定會以我們自己的方式,譜寫出更動人的樂章的吧──
回憶,在周圍那寂靜的環境下,慢慢淡去了。
雙子鉤爪回神,集中精神,在北宸的手腕上看著站在擂臺另一側的對手──有著“送葬狂犬”之稱的格倫佘·圖零。
最關鍵的一仗,即將打響。
而她把最大的信任和希望,寄託於他們的身上。
不要緊,會贏的,一定可以贏的──彷彿爲了鼓勁似的,她重重地握住了鉤爪的把手。
而他們,也立即迴應了這份信任,尖利的刀刃,在空氣中發出了悅耳的蜂鳴。
然後他們和自己的契約者一起,發出了充滿戰意的輕叱,
──衝向了對面的,最爲可怕的強敵。
外之章 凌霜 日漸腐爛愛恨
“她會需要我的。”
在費因海姆、雷狄斯住所的某個小房間裡,面對朧雲的勸解和那羅迦的嘲諷,他這麼說道。
“你們別勸我了,我對她的感覺……和你們對辜銀嶽……和普通戰器對主人的情感……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朧雲和那羅迦當然知道,他自己也知道──這些話,其實是說給走到門外的人影聽的。
他想告訴她,他在渴望她的關注,他在渴望成爲她的武器,成爲她身邊衆人的一員。
但是,那隔著落地磨砂玻璃透出來的少女的人形,聽到他說的話之後,卻只是靜立了幾秒,然後轉身,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背對著門的朧雲和那羅迦,在這一刻,看到了凌霜臉上那帶著心碎和絕望的痛苦神情。
“我沒讓你和我籤契約,只不過希望你在我餓死之前用我狩獵幾次就行。品華不管怎麼說也算是我的同鄉,你總不會不讓我一起替她報仇吧。”
面對北宸嚴重的排斥,他把早就準備好的說辭拿了出來。
果然,說了品華之後,她不再拒絕他和她同行,他在心中打定了要用時間來洗刷兩人關係的主意,他用略帶挑釁和陰狠的眼神掃視黑禍和素劫,他強裝著,讓自己露出了淡然而又胸有成竹的神情,然後離開。
轉身時,他眼角的餘光看見黑禍和素劫警覺地直起了脊背,複雜的視線投了過來,這讓他從心底發出了陰暗而晦澀的笑聲。
緊張吧──可是再緊張也沒用,我遲早會加入到你們之中來,然後擠掉你們在那女人心中的地位──明明除了向影外,我纔是更早認識她的戰器,憑什麼你們可以搶先站在她的身邊?論血統論容貌,明明我們都差不多吧!
凌霜在心中咬牙切齒,卻沒有看見浮現在自己臉上的不安。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北宸對他的態度,只是一味地催眠自己總可以在死磨硬耗中獲得她的承認──但在內心深處卻還是有一道理智的聲音在不停響著:
“放棄吧。你和她已經錯過了,放棄吧。”
可燁月種凌霜卻無視了這真實的聲音,選擇接受了來自大腦催眠的謊言。
“吃這個吧,我在首都買的,一直沒找到機會給你。”
“這……”
迪魯那克大森林裡,他總算是找到了機會,把首都買的蛋糕遞了出去。
那是一個放在櫥窗裡展示的,有著十分鮮豔的顏色的暢銷品,當時就有幾個女孩站在櫥窗前對著它讚歎著,似乎是因爲價格太貴而只能對著樣品吞口水。
回神的時候,這個蛋糕已經被他收進儲物空間了。
──因爲,在維爾維斯的靈武司工會時,他經常會看她在任務歸來之後,點上一份甜點和一些飲料,在工會休息區樂滋滋地享受起來。
他有些唾棄自己,觀察對方如此細緻,卻連說上幾句好話都做不到,但是看她猶豫著接過蛋糕開始吃之後,心中還是升起了夾雜著幾分腥黑惡意的喜悅。
太好了,她還是願意吃自己遞過去的東西的──這說明她還是信任他的吧。
但在這麼想著的時候,內心又起了小小的自私惡念。
啊啊──要是有什麼能讓吃下的對方死心塌地愛上自己的藥,混在這蛋糕裡就好了。
在看到北宸吃完蛋糕後與人談笑的模樣後,凌霜站在她的身後,眼中閃過的是暗沈的複雜光芒。
“所以,與其擔心中毒的事,不如該儘快找出來是誰下的毒吧?”
在北宸中了迦那之淚這種毒之後,亞曄如此說著,一邊的黑禍素劫甚至是向影也不動聲色地悄悄把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他們在懷疑他吧──不過他不在乎,他只是在乎北宸怎麼看他而已。
所以就算是感受到了這沈重的不信任的視線,他還是專注地盯著北宸的臉龐。
“唔……想來想去,最有可能的還是在維爾維斯的時候被下的吧?”
最後,她這麼說道──而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凌霜不由得在內心笑了起來。
這樣就好,就算其他人不信任我,至少你是信任的──你是明白我對你的感情的,你知道我不會用這種狠毒的東西害你的,對吧。
這樣就好──你的判斷沒錯,北宸,只要你就這樣慢慢接受我的話……我當然不會用這種手段來對付你──保護和疼愛你還來不及呢。
……只要你就這樣……
被種下的黑色種子,慢慢發芽了。
“嗯,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所以……”
北宸手中握著一串冰色的手鍊,有些侷促地觀察著他的表情遞了過來。
她的身邊,向影、亞曄、雙子正捧著屬於自己的禮物樂得合不攏嘴,恐怕,這項鍊也是因爲其他人都送了所以不好意思讓他空手,出於道義纔給他買的吧。
但是就算是這樣也無所謂,這是她送他的第一樣東西。
出於來自內心的興奮和狂喜,他忍不住伸出手,幾乎像是撒嬌一般開口了。
“你替我戴上。”
頓時,她愣住了,她身後的亞曄和雙子也同時帶著不悅的神色看過來。看到他們這樣的神情,他本來有些後悔的心情,不由得變爲了嘔氣。
“是你買的這個手鍊的不是嗎,我不會戴。”
很倔強地,他把手伸到了北宸的面前。
然後,他看見北宸的眉宇間閃過了一絲尷尬──以及一絲後悔。
他的心瞬間從高溫落入了冰點,連凝聚在嘴角的笑意,也就這麼僵化了。
只是如此小小的得寸進尺而已,她就不耐煩了嗎?只是這樣撒一下嬌,就讓她後悔買這串手鍊了嗎?
柔軟的指尖碰觸著他手腕上的皮膚,她像是在儘量注意讓自己的動作看起來規矩點似的,把手鍊戴在了他的手腕上,然後觸電似的退開了幾步。
“謝謝。”
他忍下了盤旋在喉嚨口的悲傷,用有些虛幻的笑容衝她笑了一下。
不管怎麼說,她給了他這件東西,就不能再收回去了。
要怎麼保證這件東西一直能留在自己身邊呢?……反正自己的本體是戰器,要不然試試將它和自己的身體熔鑄在一起好了?
他一邊笑著,一邊陷入了有些不著邊際的幻想中。
要是她也能像這手鍊一樣乖順地留在他身邊有多好啊。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他積澱下來的感情越深厚。
而積澱下來的感情越深,染上的黑色濃度,便也越來越高。
當衆人聚集在一起歡笑的時候,他明明就站在旁邊,卻總是覺得自己無法插嘴。
當她對著身邊的夥伴們微笑的時候,卻總是忘記向他的方向望上一眼。
當大家並肩踏上戰場的時候,她每次伸手時,他也總有戰器化的衝動,但是先一步來到她手中的,永遠都是那礙眼的長劍,那討人厭的雙子鉤爪。
他甚至疑惑起來,到底是因爲他遭到了衆人的厭惡所以無法踏進那個圈子,還是因爲他不願踏進那個圈子而遭到了衆人的排斥。
他也羨慕過那樣快樂的氛圍,也想過要和她的戰器們好好相處──畢竟,他是想成爲她的出色的武器的,而作爲戰器的最低標準,就要求和主人的其他戰器好好地相處和配合──但是她的戰器──尤其是黑禍和素劫,卻總是拒絕他的靠近。
爲什麼他們能接受向影卻不能接受他?就是因爲他曾經讓北宸受辱嗎?
燁月種凌霜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因此,也只能將這種不滿和怨氣咽回肚子裡。
──最終腐爛變質,成了“憎恨”。
然後,無論他如何想要回避,最害怕的那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
他不顧背後的傷痛,將她摟在懷中,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全數倒了出來,他甚至用了很憋屈的口氣,想要求一點她的喜歡,但換來的卻是他最不想聽的一句話。
“對不起。”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徹底擊碎了他殘餘的幻想。
這幾個字一出,他便無法再自我洗腦自己還有機會,無法再用拖延的方法延長自己停留的時間,甚至連旁觀的機會,站在她身後的機會都被剝奪了嗎?
他甚至開始後悔用苦肉計做引子把他們之間的關係挑明瞭。
不說那些話的話,以她的溫柔說不定還說不出太過絕情的話,而現在,是他給了她這個機會,放下了那把斬斷他們之間關係的閘刀。
爲什麼要說啊!就這麼一直拖下去的話就好了啊!那樣說不定還會有機會──
他一邊神色狂亂地說著想要挽回的話,一邊在內心痛斥自己的沈不住氣。
──同時慢慢滋生的,是另一種黑色的惡念。
那黑暗中的惡意的芽苗,已經開始慢慢地顫抖起來。
“凌霜,何必這麼固執,感情也分很多種,我無法把你當做男性來喜歡,但至少可以把你當做弟弟啊。”
爲什麼是弟弟,誰要做什麼狗屁弟弟……爲什麼偏偏就不能以看男性的眼光來看待我?
“向影是特別的。他是在我人生最疲累沒有幹勁的時候,給予我曙光和溫暖、拯救我的人。只有他,我可以什麼都不去計較,什麼都不去在意,只要他留在我身邊就好。”
他爲你做過什麼?你告訴我啊。他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所以你像喜歡他這樣喜歡我不行嗎?
“黑禍素劫雖然是惡棍,卻能讓我在最疲勞的時候也保持心情輕鬆,就算怎麼絕望,想到他們和我說話的語氣和表情,我就會充滿幹勁。其實我真的很感謝他們。──溫柔的暴徒,說的就是他們這樣的人吧。”
你喜歡這種輕鬆調侃的調調,我也可以做到啊,只要你給我這個機會加入到你們的世界裡來!
“你的優點──我覺得是驕傲。你因爲我餓肚子差點死亡,但是沒有和我提起過一句以此來當藉口的話;用了苦肉計,卻會覺得不舒服而告訴我真相,也從來沒有想過利用我的同情,對吧?你不覺得這種‘驕傲’很有格調嗎?”
但是我卻因此錯過了太多和你在一起的機會!我都不知道有多恨自己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祟惹禍──可你現在反倒是認爲這是我的優點嗎?
──你就覺得我該保持著這種驕傲,然後理所當然地和你越走越遠?
“凌霜,我無法身爲女性喜歡你,對不起。”
不要說,不要說,不要說。
──但就算凌霜在內心如何絕望地吶喊,她還是無情地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他將額頭架在了她的肩上,淚水瞬間沾溼了她的衣服,而那長長的劉海,也蓋住了他此刻的面容。
那並不是因爲失去所愛而傷心的臉,而是因爲所有希望都被擊碎而猙獰扭曲、帶著眼淚獰笑的臉龐。
他抽動著雙肩像是在哭,但內心卻燃起了黑色的熊熊大火。
黑色的種子在那大火中猛然怒長,成了參天的巨木,瞬間遮蔽他內心僅剩下來的澄澈天空。
好啊,向北宸。
你不是說我的有點是驕傲嗎,那我就把這驕傲貫徹下去吧。
我不滿人類的高人一等,我不屑人類的脆弱和無能,我不甘人類的趾高氣昂,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就把這蔑視更具現化一下如何?
你不是說我的視界不夠寬廣,眼裡只想著你的事,揣著不可取的戀愛腦嗎?
那好,我就如你所願去放寬我的世界,仔細思考這世界爲何是如此骯髒,人類和戰器之間的關係,爲何是如此不公,滅世的巫女,爲什麼會降臨到這世上,果然就連天上的神明,也對這現狀看不下去了對吧──
我就把這最讓你稱道的驕傲,用在你最希望我關注的地方,然後看看會有什麼變化──
這樣,你會滿意吧?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刻逆轉了黑白,顛倒了愛恨,混淆了喜怒。
燁月種凌霜,他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開始漸漸歪曲的情感,在此刻,徹底墮落成了無法挽救黑色泥團,如同沸騰的沼澤一般,散出灼熱的溫度,卻又濃黑沈重,帶著劇毒而又深不見底。
一條路走不通,他便決絕地調轉方向,大步邁向了完全相反的道路。
得不到愛,那就索取你的恨。
相近的親情,相似的友情,我全都不稀罕。
要拿,就要拿到你最無法割捨的,最難以忘懷的感情。
這纔是──我凌霜的驕傲!
他在嘴上說著釋然的話,露出了已經釋懷的表情對她撒嬌,看她露出了欣慰而放鬆的表情,親暱地安撫自己,內心卻在陰笑著唾棄這一切。
什麼弟弟,什麼說出來就輕鬆多了,什麼親人的位置不可取代──全是扯淡。
他那麼多天所受的憋屈和恥辱,豈是一句“弟弟”就能償還的?
你就沈浸在這假象中,暫且享受一陣子吧,然後,我必定要讓你爲今天所說的一切,付出最沈重的代價!
表情、行爲已經和內心完全隔離了開來。
他像是躲在一個看不見的軀殼中一樣,看著自己躺在她的膝上撒嬌,和她閒聊,卻徹底隔絕、拒絕了那份溫暖。
他已經不再是幾分鍾前的凌霜了。
之後,他的日子完全脫離了常軌。
找到迦法神團,說是主動要和霍特交易北宸這邊的情報,然後在咒滅杖墨耶和碎宵杖冉香的幫助下,藉機殺了霍特──然後控制了他的屍體,緊急轉移了神團的本部,並對神團的制度來了一次改良,計劃拓展神團。
然後,用低級教衆轉移北宸幾人的視線,暗中發展規模,襲擊撒扎姆使館,陰差陽錯地害死了向影,然後聯繫上了蘇末。
等他回神的時候,他已經成了一個頗具規模的異端教的首領,而墨耶和冉香也因爲他的佈置和煽動能力,深信他真的能帶領戰器走入新的天地,而對他死心塌地。
看嘛──我要是真的把視線放在這世界上,還是能做好的。
是啊,雖說得不到你,但是能試著實現自己心中一直埋藏的解放戰器的理想,未免也不是一樁樂事──或許我還得感謝你呢,向北宸。
他扭曲地笑著,看著愈來愈崩壞的事態,用力壓下了心中最後一絲後悔。
然後,他勝利了。
再然後,他失敗了──敗得一塌糊塗,一無所有,甚至墮暗,失去了再次和她契約的機會。
他被衆人用厭惡唾棄的眼神趕出房間,失魂落魄地站在走道上,然後,在之後的混亂中,渾渾噩噩地在幾個踏夜鐵騎的監視下,跟在她所帶領的撤離拉提亞的隊伍,離開了這片土地,向著阿爾卡迪亞進軍。
然後他又偷偷混進了開拓荒原的隊伍中,在遠遠望著她帶人殺敵,對著周圍的戰士們微笑著鼓勁,在深陷敵陣後,發出充滿威懾力的戰吼,在天空中,如同死神一般,留下致命而美麗耀眼的身影。
她的成長,他也有功勞吧──雖然,那是負面的。
他頹唐地苦笑著,和周圍所有迷醉在她的氣勢中的戰士們一樣,舉起了自己手中的戰器,對天行禮。
然後,建國大典上,他看到了她從未有過的神采飛揚的笑容。
如此明朗,如此自信,如此豪邁,如此溫柔──同時也是如此地肅殺和堅強。
那些人,除了向影之外,一個不留地站在了她的背後,甚至是和她有過不小的過節的拉翰,也一臉興奮和嚮往的笑容看著她的背影。
如果自己沒有做那些的話,應該也能站在她背後的某個角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藏在人羣中,遠遠地仰望吧?
但是,我不會後悔。
墮暗種凌霜在大大的斗篷下勾起了嘴角。
就算輸得如此之慘,我也不會後悔。
如果後悔的話,我就是在碾碎自己最後一絲尊嚴。
所以……就算是有多羨慕,有多想要再次靠近她,還是要忍住。
他在震天的歡呼中,靜靜地立於人羣之中,看著天空冷笑著。
這樣,至少我可以保住最後一些──
你曾經讚揚過我的優點吧……?
Ⅳ 赤塔與百萬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