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提亞王國首都,撒扎姆帝國使館。
“唔……”
奢華的大牀上,略顯凌亂的被單正歪歪扭扭地蓋在兩個不著寸縷人形身上,地面散亂地丟著布料上乘的女裝套件,還有幾件男式的勁裝。
嘉琳娜·奈法奈特似乎是感受到照耀在臉上的陽光,慢慢睜開眼,從牀上坐了起來,躺在她身邊的閉血刀羅喉立即因爲她的動作轉醒,緊了緊摟在她腰間的手,送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醒啦?早上好,羅喉,感覺如何?”
拿一隻手遮住裸露的胸口,另一隻手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髮絲,嘉琳娜笑著轉頭,看著斜靠在自己身邊的高大的金眼戰器。
“……”
叫做羅喉的星脈種不說話,只是幅度細微但很用力地點了下頭。冰冷的瞳孔中,有著星星點點的溫暖之色。
嘉琳娜也不追問,只是轉頭慢慢四顧了一圈。
“真是豪華啊,該說不愧是東大陸第一帝國撒扎姆的使館嗎。相比之下,西爾維亞就寒酸了,連自己的使館都沒有,畢竟對外來說,它只是隸屬撒扎姆的一塊自治領而已。啊啊~說是這麼說──”
輕聲抱怨著,但是話沒說完嘉琳娜就住嘴了。
雖然統治著一個自治領,她揹負的責任,卻不是“領主”,而是“領王”。
換句話說,付出了王該付出的代價,得到的卻只有領主的回報──不,或許連領主的程度都沒到吧。
究其原因──一半出在西爾維亞這片土地上,一半出在嘉琳娜自身。
她成爲這片土地的領王,是爲了贖罪,這是撒扎姆王給予她的,最溫柔也最殘酷的懲罰。
一隻手溫和地按上嘉琳娜的手背,打斷了她的思考。
轉頭,發現羅喉正盯著她看,然後輕輕搖搖頭,像是再說“別想了”一樣。
“啊、抱歉抱歉,人嘛,早上起來總是比較容易多愁善感,我可沒這個時間啊。”
她哈哈一笑,用力伸了個懶腰,跳下牀──然後突然一個趔趄坐倒在地上,瞬間紅著臉乾咳了幾聲,帶著幾分害羞一個眼刀殺向羅喉。
“都說讓你悠著點了,我可是要參加比賽的誒,真是──不管是人類還是戰器,雄性對於性的忍耐上限都低得不得了啊。”
羅喉不說話,只是上前輕輕扶住了她,動作輕柔地攙著她去盥洗室。
“呼──”
接了一些冷水撲在臉上趕走了睡意,嘉琳娜看著鏡子中站在自己身後的星脈種。
“羅喉,你說我們奪冠的勝算有幾分?”
“……”羅喉沈默了將近一分鍾,緩緩開口,聲音低沈醇美但又帶著透骨的冰涼:
“……三成。”
三成嗎。
嘉琳娜閉上眼,任由睫毛上掛著的水珠輕輕滴下。
“三成,比預想的好很多啊,試試看吧。”
羅喉點點頭。
看著寡言的戰器,嘉琳娜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笑嘻嘻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幫著我去搶另一個星脈種,羅喉會覺得不高興嗎?”
羅喉還是點點頭。
“真的?我怎麼完全看不出來啊。”
白髮金眼的星脈種沒有說話,只是伸出大手輕輕拍拍她的背。
“好啦,”嘉琳娜苦笑著放開羅喉,“謝謝你哄我,你是撒扎姆王送來監視我的人,做到現在這樣,我已經很感激了。……正因爲這樣,我才需要……真正屬於我的戰器啊。……對不起,羅喉。”
羅喉盯著她半晌,良久,嘴脣輕輕開合,終於緩緩吐出了一個單詞。
“……你。”
我忠於的人是你。但是,現在還不能讓你知道,否則你身處的局勢將更爲險峻,撒扎姆王,不知道會用什麼更過分的方法來折磨你。
嘉琳娜已經走開去換衣服,羅喉的呢喃,她並沒有聽到,那緊盯著她的視線,也被她故意無視了。
羅喉垂下眼簾,輕輕咬了咬下脣。
忍一忍。──再忍一忍。
只要得到霞血,她和他,就能獲得真正的自由了。
同一時間,拉提亞王國首都,赫陽國使館。
第二皇子雷狄斯走進休息室,揉了揉眉心,一口喝掉了侍女送過來的紅茶。
“皇兄,情況如何。”
魯伊迎上前去,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迦法神團的領導者比我們想像的狡猾。來來去去端掉的窩點,似乎只是爲了麻痹我們的棄子而已。”
“奇怪,”魯伊摸著下巴搖搖頭,“照理說,月毒症解法這件事一公佈,他們應該沒有理由這麼容易獲得教徒的虔誠了吧?爲什麼至今還能那麼頑強呢。”
“你的腦子還敢再簡單一點嗎魯伊皇弟。”
雷狄斯陰冷地瞥了魯伊一眼,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現在你還認爲這只是一個邪教集團?笨蛋都能猜到他們是打著宗教的幌子進行活動的犯罪分子吧。”
魯伊沒來得及計較雷狄斯的諷刺,只是皺著眉追問起來:
“那皇兄你的意思是,除了領導人霍特,迦法神團背後還有其他人?”
“目的暫時還查不出來。現在連我也在苦惱到底是放任它們引出幕後黑手比較好,還是爲了避免出什麼大事直接把他們一網打盡比較好。”
“至少要阻止他們在比武中奪冠吧。有皇兄在的話應該沒那麼容易讓他們得逞吧。”
魯伊這句倒不是奉承,魯伊是八級聖靈武司,而雷狄斯則已經是三級武司皇,加上戰器也是極品燁月種,在比賽中拿到名次的機率是相當大的。
雷狄斯點點頭算是承認了魯伊的觀點,然後斜眼看著自己的弟弟──第三皇子魯伊,冷笑了一聲。
“最近撒扎姆帝國也出現了赤月巫女的傳聞,又是你乾的吧。”
“──!!”
魯伊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但雷狄斯卻不給他辯解的機會,繼續開口。
“想用輿論混淆視聽這個想法沒錯。但是頻率太高了。既然我能查到,那麼別人也有可能查到情報的根源是來自你,一來二去,你馬上就會被懷疑想拿赤月巫女這個噱頭做什麼事。──或者是,你是赤月巫女的直接關係人。”
全身因爲雷狄斯的話而輕輕顫抖起來,魯伊壓抑著內心的波濤洶涌,用盡量鎮靜的聲音詢問道:
“皇兄,你知道多少?”
“該知道的全部知道了,包括你的好友是赤月巫女,包括小宸從那個世界到這個世界所經歷的大部分事。”
魯伊本該凝聚起殺氣,但聽到某個稱呼後他沒來由的熄滅了氣焰。
“……‘小宸’?”
“啊是。在你們認識之前很久,我和她就有淵源了。否則你以爲以我的個性,會放著這麼好的把柄不用?赤月巫女的情報能帶來多少東西,不用我說,以你的豬腦袋起碼也可以想出幾十種吧?”
魯伊有些頹唐地坐回沙發。
休息室安靜了一會,慢慢響起了一道顯得有些無力的男聲。
“皇兄,其實我打算篡位來著。”
“嗯,我知道。”
魯伊猛地擡頭看著雷狄斯。
“開玩笑的吧?那你就放任我收買你的部下,捏住你的勢力的那麼多處命脈?他們可是千真萬確地給我提供了無數你的情報的哦。”
“他們唬你玩的。”雷狄斯好笑地衝魯伊翻了個白眼,“我和他們說了,你想要情報也好,不大不小的好處也好,隨便給,只不過如果你真的有那膽子行動的話,就讓你在以爲自己得逞的人生最高點,好好摔下來就可以了。”
“……哈。”
魯伊低下頭拉著自己的頭髮苦笑了一下。
“不愧是皇兄你,從出生到現在,我依舊還是連你的影子都爬不出來啊。”
“父皇那老東西雖然身爲父親和丈夫不成器了點,但身爲王還是很有遠見的。他選擇我做王儲而不是你,不僅僅是因爲你母親的緣故──我是天生要成爲王的人。”
雷狄斯邊說邊拿指尖輕輕敲著桌面。
“所以也因爲此,我失去了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獲得感情的機會,更可笑的是,失去的時候我根本渾然不覺。直到徹底發現追悔莫及的時候,早就太晚了。”
魯伊皺了下眉:
“……皇兄,你在說北宸嗎?”
“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要篡位,多半目的是殺了那個老東西爲我們倆的母親討個公道吧。”
“……”
“沒必要,魯伊。”
雷狄斯轉頭淡淡地盯著魯伊。
“就算你殺了他,我心中的仇恨確實會有所減少,但也不會消失,我依舊會恨你。”
“皇兄……”
“但恨歸恨,你畢竟是我的弟弟。做弟弟的惡作劇,兄長容忍是很正常的事。”
魯伊抽了下嘴角:惡作劇!他把自己苦心經營這麼久的計劃叫做惡作劇!!
雷狄斯卻理解錯誤了魯伊的表情,他認爲魯伊是在糾結和氣憤,於是破天荒地開口解釋起來。
“我不會讓出王儲這個位置,因爲爲了身爲成功的領導者,我失去了太多東西,如果讓出它,那我所做的一切就等於毫無意義了。也正因爲此,我失去了我想要的女人,所以我催促自己改變。我不想連這世上最後一絲親情也握不住,僅此而已。”
他眯著眼,手指繼續在桌上輕輕敲著。
“和解吧,魯伊。”
魯伊愣住了,然後,慢慢地,燦爛的笑容出現在他臉上。
“嗯,好,皇兄。”
同一時間,武鬥大會靈武司統一住宿點的某A級套間。
“研製完畢。”
阿特拉斯從桌間的瓶瓶罐罐中將中心的一個小玻璃杯拿了出來。
“泛用型情慾抑制劑。”
守在門邊的亞加德走上前來,接過玻璃杯聞了一下。
“很好的主意,既然沒有辦法針對下的藥來解除藥性,那乾脆直接從根本上抑制身體的反應就可以了。──確認對身體無害嗎?”
“確認。”
亞加德點點頭,拿著玻璃杯向盥洗室走去,阿特拉斯本想跟上,卻被亞加德用嚴厲的眼神制止了。
“現在北宸小姐處於情慾高漲的階段,你確定你在面對她的時候什麼都不會做嗎?”
阿特拉斯歪著頭思考一下,老實回答:
“結論是變數,我無法肯定。”
“那就不要跟來。”
“……你、可以確定嗎?”
罕見地,阿特拉斯主動開口追問了一句。
亞加德轉頭,面無表情地對眼前的附身月使點點頭。
“是的。我沒有慾望。”
“你是人類。”
“你說的沒錯,附身月使。人類都是有慾望的。但我在人類之前,還是她的騎士,除非是她的願望,否則我就不會有任何偏離軌道的想法。”
他在阿特拉斯不解的眼神中轉過身去。
“所有的正邪、善惡、低俗的慾念、崇高的理想……全部和我無關。一切都是爲了巫女殿下。”
“……”
浴室的門開了,北宸穿著一件睡衣被泡在冰涼的冷水中,但是肌膚依舊透出了淡淡的粉色,看到亞加德拿著杯子進來,她感激地衝他笑了一下。
“解除的藥劑已經做出來了嗎,阿特拉斯還真厲害啊。”
“是。請喝吧,北宸小姐,向影和雙子鉤爪已經在外面暴動很長時間了,他們似乎很擔心你。”
北宸有些好笑地歪歪嘴角。
“你太緊張了,就算不趕他們出去,他們也不會在我不情願的情況下做什麼的。”
“但是催情藥會毀壞人的理智,‘您不情願’這樣的情況的邊界會因爲此變得十分曖昧不明。”
“不會啊。”北宸伸手攪了攪浴缸中的水。“你看,我雖然身體熱得難受,神智卻很清醒呢。”
“……”
亞加德愣了一愣,然後嘴角輕輕翹起。
“是我的失職,我太過混亂,一時間忘記您所經歷過的事了。是的,您的理智,沒有那麼容易被摧毀。”
“對吧對吧?”北宸有些自豪地笑了起來,然後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善於忍耐物理上的折磨──這是我最擅長的地方了哦!──要是哪一天我的心也能這麼堅不可摧的話,那我就功德圓滿了吧?”
亞加德卻神色嚴肅地搖搖頭。
“沒有心的人,我一個就足夠了。您保持現在這樣就好。您身邊有很多可靠的夥伴,如果不對他們示弱的話,他們會很難過的。”
“……咦。”
北宸有些詫異地看著半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你什麼都知道,甚至知道自己沒有心,那爲什麼不想辦法改變自己呢?難道你不想做真正的人類嗎?”
“不想。”
亞加德很快就回答了。
“我對成爲人類沒有興趣,也並不想改變自己,當然,您既然命令過我,我還是會努力照辦。只不過我覺得我現在這樣,是對您最有幫助的狀態。”
“……”
不知如何反駁,北宸有些脫力地嘆了口氣。
算了,這是亞加德自己決定的生存方式,只要不繼續傷害他人,過多地說三道四也不怎麼好,她沒有資格介入和改變他人的想法──哪怕對方口口聲聲說是自己的騎士。
她在亞加德的攙扶下從浴缸中站了起來。
“抑制藥劑馬上就要產生作用了,這樣下去您會生病,我給您換上熱水,等催情藥的藥效退去之後請您立即重新沐浴。”
“好。”
北宸衝著亞加德感激而信任地燦爛一笑。
“接下來就得對付一大堆爛攤子了呢,如果我有想得不周到的地方,還得麻煩你多提醒一下,可以嗎?”
“當然。”
騎士動作麻利地替她換完水,然後恭敬地退出浴室。
“──”
北宸深吸了一口氣,坐在浴缸的邊緣,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拳頭。
拜這催情藥所賜,想起了不怎麼好的回憶。
但是──沒關係。現在在外面守候著的,全都是可以信賴的人,所以……意外地,就算回想起來,也不再覺得可怕了呢。
身體已經恢復了常溫,她搖搖頭,甩去頭髮上的水珠,然後用力拿手拍拍自己的臉。
“振作、振作!!”
小聲地給自己打著氣,然後一溜煙滑進水缸中,在熱水中感受毛孔舒張的暢快。
“該考慮接下來的問題了,蘇末……他到底是怎麼下的藥,而又爲什麼要這麼做?”
玩著溫暖的水流,北宸喃喃地念叨起最讓自己疑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