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以向北宸之名(上)

『向芝嫣出生在一個見不得人的地下組織“紅崖”之中。那時候,她並沒有名字,只有一個代號:19707。

“紅崖”表面上是名爲“斯卡因雷特”的製藥公司,因爲藥效好價錢低而聞名海外,但私底下卻同時販賣著各種違禁的可怕藥物斂財,同時不停地做著各種光怪陸離的人體實驗的──徹徹底底的人間煉獄。

整個組織以不明的理由,在嚴謹的條例和規矩中運轉著,最終的目的只有一個──用體外培養胚胎的方式,製造各種女嬰,並在她們滿5週歲時,進行一次至關重要的考驗──考驗是否是“適格者”。

向芝嫣和自己同一批出生的女孩接受考驗的時候,看見的是一個年邁的老婦,對著她們伸出手,從掌心,有一個黑色的小方塊緩緩冒了出來。其他的女孩在靠近這個方塊的時候,都出現了嘔心,頭暈,呼吸不順等奇怪的現象,只有她毫無感覺──所以,其他人都被“作廢處理”了,而她,則成了“適格者”,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然後,那個老婦說自己是“僞殼”。

所謂的“僞殼”,自然是僞造的軀殼的意思──只有某種特殊體格的人,才能作爲容器讓那黑色的小方塊呆在自己的體內。

而那個黑色的小方塊,就是“潘多拉之匣”。

從老婦口中得知,潘多拉之匣無法脫離人體運作,所以必須不停地換容器──也就是“適格者”,才能讓它持續維持自己的機能。

而那些將潘多拉之匣成功收容進體內的“適格者”,就被稱作“僞殼”。

──爲什麼說是“僞”殼呢?當然是因爲,就算容納了潘多拉之匣,但她們並不是不是真正的潘多拉之匣的主人,而是被當成了替補品,在巫女沒出現的時候,代替巫女收容潘多拉之匣罷了。

老婦正是這樣的替補品,而向芝嫣則被告知,她是巫女的人選。

──巫女是什麼?

是即將降臨去別的世界,執行真神的旨意,將那世界的罪惡全數肅清的至高的存在。

──真神是什麼?

是有著金色雙眼,彈指間就能毀天滅地的絕對存在,巫女則是他的使者,負責傳達他的願望。

──巫女和僞殼的區別在哪裡?

潘多拉之匣在僞殼體內只是“存活”狀態,而接近巫女卻可以“甦醒”過來。

──巫女需要做的是什麼?

是毀滅又是新生,是將一個時代劃上據點,但又給另一個時代拉開帷幕的,神聖的歷史引領。

──爲什麼要這麼做?

這是真神的旨意。

──潘多拉之匣是哪裡來的,它是什麼東西?

是真神帶來的聖物。它可以使用真神賦予的力量。

──那“紅崖”又是什麼?

“紅崖”是真神在這個世界的雙眼與雙手,一切的奉獻皆是爲了真神的願望。

──爲什麼現在纔出現巫女?

因爲真神說,每一次時代的更替之間都需要有一萬年的緩衝,現在一萬年將近,所以真神在我們準備的諸多“苗牀”中,給予了我們巫女。

──那就是我嗎?

是的。

──信奉真神會得到什麼。

得到前往真正的“樂園”的權利,享受真正的平和與幸福。

於是,懵懵懂懂的向芝嫣接收了潘多拉之匣,並在一年年長大、懂事中,與老婦反覆地對話,逐漸地瞭解到了事件的原委。

13歲的她瞭解到,這個有著外界難以想象的科學技術的地下組織,竟然還是個宗教。

真神是什麼東西她不知道,她雖然被叫做真神的使者,卻從來都沒有見過那所謂的真神──她只知道,未來的某一天,她要被真神丟去另外一個世界,然後殺光那個世界的所有人。

向芝嫣非常聰明,實驗體的她,被強化了大腦的發育,基本上什麼都是一學就會,她接受組織中最專業也最集中的教育,很快就學完了從小學到大學的基本課程,之後,教師們開始洗腦一般給她灌輸反人類情緒,拿出了不計其數的人類犯下的罪行的例證,從各種角度旁敲側擊正面引導──在沒有接觸過外界的情況下,對人類這個種族一知半解的她甚至真的覺得──人類,確實是該需要有一次肅清,只留下好的,壞的就全部殺掉好了。

製造無情的歷史道標的計劃在穩步地進行,但是培養女嬰的行動也並未停下──因爲沒有人能保證向芝嫣這個實驗體能活多久,必須再造幾個能成爲巫女的替補。

向芝嫣就這麼被漸漸地洗腦得越來越無情,然而就在某一天,她的人生觀被襲來的外界徹底打破了。

地下實驗基地被人進攻了,而攻進來的人──竟然是一羣當地黑手黨成員。

實驗基地因爲地處隱秘,沒人想到會有人攻來,所以雖然有武裝防衛力量,但遠不如對方從真槍實彈到鐵棍彎刀的攻擊性強,一羣文縐縐的研究人員遇到了不要命的黑道打手,決定性的氣勢上的差距讓對方一路告捷,竟然殺到了最裡頭。

於是,被基地嚴密保護著的,最重要的巫女向芝嫣,和當地的黑幫老大趙原,就這麼相遇了。

向芝嫣對這羣遊走社會邊緣的人羣嗤之以鼻,而趙原卻冷哼著反駁道──製藥公司給了政府天文數字般的錢,用正當手段沒人可以動得了它,所以就讓他們黑吃黑好了。黑道再不濟,坑的也只是自甘墮落的人,而製藥公司暗地出品的迷幻藥興奮劑和一些能夠控制記憶和強制催眠的藥,卻對無辜的人也產生了影響──正因爲幫裡幾個兄弟也被這種藥給害了,所以他們纔會忍無可忍跑來撒氣。

於是向芝嫣拿出了她那套反人類言論咄咄相逼,卻被那個她眼中目光短淺的武夫給一一嗆了回來。

聰明的人是不可能太頑固的,因爲他們習慣於懷疑。

被反駁了數次的向芝嫣疑惑了,開始轉爲疑問的語氣,向趙原提了一大堆問題──結果對方煩不勝煩,一句“這麼想知道你自己親自出去看看不就好了”,堵住了她的嘴。

也就是這時候,基地的後續武裝力量趕到了,搞了足夠的破壞的打手們,也見好就收,跟著趙原一起撤了出去──而趙原的話,卻如同種子一樣,深深地種進了向芝嫣的心中。

她開始繞過基地的監視,通過自己編譯的代理程序登陸因特網,用自己的眼睛觀察這個世界──然後她發現,曾經她看到的,只是這個世界的鳳毛麟角而已。

人類犯下過無數極惡的罪行,但也做下過許多感人的善事,他們會爲了多賺一些錢和人明爭暗鬥頭破血流,也會爲了保護自己的孩子而隨便送掉自己的性命,會在對環境不滿的情況下拖著一羣無辜的人自殺,也會拿出大筆的錢拯救身患絕症的少年,他們之中有面無表情地殘殺瀕危動物的獵手,也有無私地拿出自己的錢收容流浪動物的慈善者。

這是一個極其複雜、絕對無法用簡單的詞彙概括的族類──又怎麼能做到隨口說著“肅清”就將他們大肆剷除呢。

有趣,實在是太有趣了。

個體差異如此巨大,數據詫異如此迥異,每人腦袋裡都裝著不一樣的想法,卻依舊在龐大的社會體系及各種各樣的道德文化基準線中,以一定規律組織分排並進行著各自的生命活動,有條不紊地形成了各種各樣的集團。

別說一兩天能看出什麼名堂,或許就算是研究上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徹底說出什麼帶有絕對性的鑑定吧。

厭惡,漸漸變化成了高漲的好奇,從此以後,基地裡那些洗腦,在向芝嫣眼中也變得可笑而虛浮,站不住腳了──但是她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靜靜地在夜深人靜地夜晚,日復一日地做著逃亡的準備。

二十歲時,她成功了。

她在基地的防衛系統中,嵌入了一個層層相疊的複雜木馬,並設定好了自行啓動的時間,然後,就在某一時刻,整個基地的一切防禦──紅外線,磁場掃描,電子門,先後失效,到了最後,連電力供應也全部掐斷了──就在這樣一片混亂之中,向芝嫣就這麼帶著潘多拉之匣,成功地逃到了外界,混入了人羣之中。

來到外界之後,她並沒有急著開始享受真正的生活,而是拿著網路打工賺來的大筆的錢,首先去了市內最大的醫院,給自己做了絕育手術。

──是的,在這麼多年的暗自研究中她發現,如果人體的某一部分器官開始失去它的效用,潘多拉之匣就沒有辦法好好地運轉,而讓身體器官失效──絕育是比較無害,對她這個實驗體也比較好的方法。

她是經過基因變異得來的實驗體,和普通人類男性的遺傳因子混合,最後得出來的小孩,很有可能會是一個怪物。

成了“不完整”的人類,潘多拉之匣在她體內的活動漸漸黯淡了下去,最終變成了靜靜的休眠模式──向芝嫣知道,這是她從“巫女”,變成了“僞殼”的象徵。從現在開始,即使她有心要進行破壞,潘多拉之匣大概也會無視她了吧。

太好了──向芝嫣在內心冷笑──你們圈養我二十年,爲了把我做成一個滿足你們宗教願望的工具,沒想到會被工具反咬一口吧?

引領歷史這種事,她一點都不想做,這種事,哪怕一百個偉人聯合起來都不一定能做到最好,爲什麼要丟到她一個人頭上?

所以最後,她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揹負的使命丟到了一旁。』

“原來如此。”

看到這裡,向影低嘆了一聲。

“難怪大災禍的時間和傳聞中的不一樣──因爲巫女的人選被延了一屆吧,那看樣子,這次大災禍比萬年前的那次,延期了六十多年這種說法是最準確的。”

西風和亞加德默不作聲點頭,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回屏幕上。

『之後,向芝嫣機緣巧合地再次遇到了趙原。

因爲沒有身份戶口,又要不停地躲避來自“紅崖”的追捕,她最後選擇在不法勢力盤踞的地下街紮根,在某個駭客小組內打工,而某次接了一樁大單子,委託人剛好就是趙原。

再次見面,見到向芝嫣變化如此巨大,趙原很是驚訝了一番,追問起了緣由。

兩人馬上藉此進入了長談,漸漸熟絡起來,向芝嫣很感謝改變她的趙原,而趙原則很欣賞她的果敢和聰敏。此後,向芝嫣成了趙原勢力的專用駭客,爲他在和敵對組織的情報戰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勞。

兩人在接觸的日子裡,在一點一滴的小事之中,感情漸漸升溫,最後相愛了。

但趙原身爲黑道人物,無法給向芝嫣正常的家庭,向芝嫣身爲實驗體,也無法爲他生下正常的孩子,所以兩人也只是保持著心知肚明的曖昧關係,同居著卻從來不提及結婚的事──因爲他們都是沒有未來的人。

之後的日子過得很平穩也很快樂,除了要時不時地轉移住處來回避“紅崖”的搜索,以及時不時面對趙原陷入有可能一去不復返的危險境地,向芝嫣活得十分充實和自在。雖然身在見不得光的地下社會,她卻打從心底喜歡上了這個複雜危險骯髒──但也因此顯得迷人的世界。

所以,她不止一次慶幸自己放棄了身爲巫女的職責。

而就一直這麼堅信著到了25歲時,向芝嫣的住處來了一個人。見到對方,向芝嫣很驚訝地稱呼他爲“真神”──』

“該死!爲什麼那人的臉被模糊化處理了啊!!”

西風恨恨地大聲嘖了一下──屏幕上,其他畫面都清楚得很,但是那個男人的上半身卻被馬賽克化了,因爲貌似是黑髮,穿的又是黑衣服,甚至連他頭髮是長是短都不清楚。

“但是,既然向芝嫣女士叫他‘真神’……按照‘紅崖’組織內的描述,他是金色的雙眼吧?那應該是星脈種吧?”向影低喃起來。

“是黑髮的男性星脈種。”

亞加德加了一句──然後三個男人都立即陷入了沈默,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霞血。

這邊屏幕上的畫面繼續播放著,但顯然,入侵赤塔的資料庫並抹消了部分真相的始作俑者十分謹慎,不光是那人的臉部,連聲音一併都經過了處理。

『那個人告訴向芝嫣,他就是“紅崖”的創建者,雖然有幾個親信會定期來查看管理,但他自己則幾十年纔去看一次,所以導致組織的運行方式有所偏差,連同目的也稍微扭曲了,他還向向芝嫣道了歉。

他告訴她,“紅崖”的創建,其實已經有了一千多年,這個組織從北宋的強盛時期就開始運營,一代接一代的“僞殼”不停地被尋找、培養起來,就是爲了讓潘多拉之匣保持活力好好運作下去;

他還告訴她,組織內的科技遠高於外界的科技水平,是因爲他從別的世界帶來了更好的技術,但他僅僅是爲了確切地保住潘多拉之匣,而非想要利用這些技術改變這個世界──所以現在他出面,自行終結了這個組織的存在──從此以後,她不需要再擔心被追捕了。

而潘多拉之匣,一開始也並不叫那個名字,它的本名是赤匣。

是他在瞭解到了這個世界的神話傳說之後,將其改名成了潘多拉之匣的──而這名字所隱含的意義,正是他此刻來到她面前的原因。

那匣子保藏著一切災難禍患的源頭,卻也在最底部,留存著最後一絲希望。

他說,有赤月巫女,另一個世界還好歹會有小部分的人可以生存,走入新的時代,而如果沒有巫女的話,那麼等待那個世界的終末,則是徹底的毀滅。

──向芝嫣的逃避行爲,就將成爲毀滅一個世界的罪魁禍首。

然後,男人留下了一柄奇怪的長刀之後就走了。

據男人說,到了另一個世界,巫女會變成無人可敵的強者,而這把刀,就是能抑制巫女力量,甚至殺死巫女的武器,如果害怕巫女的力量不受控制脫離使命範疇的話,可以用這把武器來約束,在事後痛苦得無法活下去的話,也可以用此來自行了斷──但該要做的,卻不能不做。

從此以後,向芝嫣重新有了使命──在千萬衆生中,選出下一任巫女的候補,並將其培養成可以肩負巫女使命的少女,將潘多拉之匣送入對方體內,然後讓她履行向芝嫣逃避掉的職責──破壞一個時代。

男人離開了,而向芝嫣抱著男人留下的長刀陷入了掙扎與後悔之中。

如果過去的她知道之後要有一個無辜的女孩會代替她來完成她的使命,那她還會這麼毫不猶豫地放棄自己所揹負的使命嗎?

是啊,她逃避了,她可以免去揹負屠戮億萬人的罪責,但也因此,有一個女孩需要代替她,成爲滿手鮮血的殺戮者。

這個僞殼,她已經無法自欺欺人理所當然地當下去了。

也就是在向芝嫣遭受如此當頭棒喝的打擊的時候,趙原這邊的境地也變得越來越不妙。

趙原是因爲生活所逼,一步一步踏入了黑道這個進來就很難出去的泥潭的。他勇敢,狠絕,但又重情重義,他手下的一些混混打手,一些被其他人棄之如敝屐、被社會徹底小瞧的邊緣人,在他這裡重新找回了生存的意義因此願意爲他赴湯蹈火。

他們生存在普通人無法想像的黑暗而血腥的世界,他們會在無人的空巷進行大規模械鬥,會爲了爭奪地盤和勢力分佈走私槍械,製造違禁武器,他們經營棋牌館夜總會,並以此當做據點拓展勢力,甚至是通過一手培養起來的強悍的交際花和政府官員打交道,搶來某片地皮的建築承包權,藉此斂財。

但他們絕不會勸誘那些因爲叛逆而對黑道產生興趣的小青年入夥,在他們眼裡,那些只是一時在人生的迷霧中走上歪路、尋求刺激的孩子,在那些人的未來,還有光明正確的道路等著他們,如果那些孩子自己踏進這片黑色的領地,十年之後,他們一定會後悔。

他們也不會對敵對勢力骨幹的家人動手,更不會用報警的手段來削弱對方的勢力──因爲這對他們來說是一種“邪道”,是一種對自己能力的否定的“自我侮辱”。同時,他們也極少去影響陽光底下的無關普通人的正常生活。調戲女子、搶劫勒索、坑蒙拐騙什麼的混混行爲,在幫派的底層確實有,這是無法避免的,但作爲領導者的趙原來說,卻十分不能容忍這些敗壞氛圍和氣結的行爲的存在,一旦發現就免不了好好教訓一頓。

──幾十年前的黑道,有著現在的黑道之人無法想像的血性和道義。

但就算趙原怎樣在這黑暗的世界努力維持著自己的底線和原則,泥沼畢竟是泥沼,總是會吸引蚊子和蒼蠅的。

一羣高幹子弟組成的太子黨,只聽說了趙原呼風喚雨的黑色傳奇人物的一面,卻想象不到在這背後的無奈和辛酸,年少無知追求刺激暴力又好逞能的他們,帶著大量的錢財,被嬌慣出來的不可一世的橫行作風,硬是擠入了趙原的門下──因爲他們的父母大多都頂著有權有勢的大官的頭銜,趙原爲了兄弟們的安全,無法拒絕他們,雖然他們確實因此得到了大筆錢財,也拿到了幾樁不錯的生意和幾塊不錯的租地,但也因此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組織埋下了禍患。

進了黑道,那些太子黨立即就覺得自己是個遊走邊緣的黑色人物了,像是生恐別人不知道自己是趙原勢力的人似的,他們一反平常幫派成員的低調與謹慎,走到哪鬧事鬧到哪,甚至還特意去敵對勢力地盤叫囂著“趙原有我們X姓人罩著你們就洗乾淨脖子等死”之類的幼稚言論,不但因爲砸了對方几個酒館而引起了一次大規模巷戰,還因爲興奮過頭而打出了人命,把趙原害得進入了兩難的境地。

敵對組織讓他交人償命,但惹事幾個小鬼頭卻又個個來頭不小無法就這麼交出去,最後趙原拿出了大筆的錢財,軟硬兼施才把事情擺平。

而趙原不知道的是,這件事能成功擺平,有著向芝嫣的功勞。

向芝嫣手中,有著“真神”留給她的那把奇怪的長刀。這把刀傷不了人,卻可以破壞人的意志,持刀者甚至可以對中刀者進行意識的干涉,所以,她混進了敵對勢力的夜總會,用這把刀干涉了一個高層幹部的意識,和他進行了一次精神層次的談話,成功地說服了對方,讓他們勉勉強強地收回了追究。

事件是擺平了,但積壓的怨氣卻依舊存在著。身爲地下幫派,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自己的兄弟喪命卻依舊見到肇事者逍遙法外了。

那幾個太子黨見出了人命趙原依舊將他們保了下來,於是更加無法無天,直接把黑道當成他們做盡一切惡事的幌子,漸漸地連趙原都管教不了他們,而他們跋扈的作風,也一點點將道上的風氣,給攪得烏煙瘴氣。

有一個人做了之前人們不敢做的事,就會有第二個人按捺不住內心的慾望學著做,並以“反正XX也做了”當做心理安慰,緊接著就會有第三個,第四個──慢慢地,很多人忘記了什麼叫做原則,什麼叫做正氣,而底線又在哪裡,被這日漸混亂的環境感染,成了以前他們最不屑的那種──完全沒有是非觀的地痞。

小摩擦越來越多,幫派之間的關係越來越亂,勢力的分割線越來越模糊,趙原心有餘而力不足,整天爲了保住那些拼著一口血性而守護幫派的兄弟們就已經忙得焦頭爛額──而對方要求辦了那幾個太子黨的呼聲也越來越高。

最後,當向芝嫣年近40時,矛盾總算是大規模爆發了。

高幹子弟,不止在趙原旗下那幾人,敵人組織中也有,可惜對方運氣比趙原好,那幾個,比這邊幾個要低調很多。既然有人如此囂張跋扈,就有人會看不慣這樣的囂張而站出來肅清紀律,維護圈內人的臉面。

事情很簡單。對方組織內其中一個高幹子弟──他倒是硬氣得很,隱瞞自己的身份來混黑道,其實是在爲自己爲官以後黑白兩道皆通打基礎,所以他一直在這次混亂中忍著,沒有跳出來和對方叫陣,而到了最後,他畢竟也是個年輕人,骨子裡隱藏著的那份的熱血,終究讓他忍無可忍。

身爲副市長的兒子的他,只是回去對著自己的父親哭訴了一句:

“我最好一個兄弟被趙原那派人給弄死了。”

於是私底下的高層見面中,副市長也哭喪著臉抱怨幾句說最近的黑道是不是有點過火了啊這樣下去我們會越來越難做之類云云……最後一紙文書就這麼下來了,嚴厲查處以趙原爲首的地下幫派組織。

趙原得知消息之後沒有逃。

但他把所有的資金全部轉移去了兄弟們的帳下,同時安排向芝嫣到了別的住處。

向芝嫣最後一次和他見面是在新的住處內,臨走前,他抱給向芝嫣一個繈褓,裡面是一個女嬰,繈褓的夾層中夾著一張紙片,上面寫著女嬰的生辰八字。

這是他最得力的一個兄弟向清宵的女兒,那個人,去年就因爲混戰中重傷十幾人而被判刑入獄,然後又在獄中遭陷害意外身亡了。他懷孕的妻子因爲積鬱和過度的操勞,身體日漸虛弱,產下了女嬰之後沒多久,也來不及取名字,就不甘地撒手離去。

趙原說,他最對不起的就是這一家三口,所以無論如何想要保住這個尚存活的兄弟的女兒。

向芝嫣接過繈褓的時候愣住了──她清楚地感覺到,潘多拉之匣在她體內,慢慢地活躍起來。

她找了十幾年都沒找到幾個適格者,能成爲巫女的女人更是隻有一個,但對方的年紀比向芝嫣還大,恐怕難以肩負起巫女的重擔,所以向芝嫣一直沒有選出下一任的巫女──但沒想到,這次,巫女人選竟然就這麼主動地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難道真的冥冥中有什麼已經註定了嗎?

這個還在繈褓中的女嬰,她的父親一身鮮血,冤屈地死在獄中,難道她也不得不成爲殺害成千上萬的生命的兇手?

“小七。”趙原叫著向芝嫣的暱稱(根據她的代號尾號而來),“我通過最後一點關係給你辦了身份證明,要好好感謝我啊。現在你是向清宵的妹妹向芝嫣,從此以後,不要再接觸‘那邊’的東西了。老老實實當個普通女人,把這小毛猴養大吧。”

向芝嫣沈默著點點頭。

“抱歉,我誤了你十幾年,不過我不會後悔,我活著的時候,喜歡的女人自然要牢牢抓住,現在我準備去死了,所以你不用再繼續死心眼了。找個踏踏實實的男人嫁了吧,以你的資本,就算你不能生,也會有好人要你的。”

“你是我爹嗎管這麼寬。”

向芝嫣只是靜靜地回了一句嘴。

“不要報仇,要開心。”

“……”

兩人靜靜地對視了一會,最後趙原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湊上前吻了吻向芝嫣的額頭──他素來是直來直往有慾望直接把人往牀上丟的類型,讓他做些肉麻的動作說些肉麻話,還真是太爲難他了。

最後,這個年近半百的男人後退了幾步,笑了。

“其實老子一點都不喜歡你,所以給老子帶著這小兔崽子滾遠點,越遠越好,懂嗎。”

“是啊……其實我也最討厭你了。”

男人挺直脊背,走向了門口,向芝嫣抱著在靜靜沈睡的女嬰,一聲不吭地目送──到了門邊,男人最後一次回頭。

“這小東西叫啥名字?趁我還有點時間取了名告訴我吧?”

“……”

向芝嫣看著懷中的孩子,沈思了幾十秒,最後擡頭,帶著淡淡的微笑開口了。

“她叫……向北宸。”

“向北宸……向北宸。嗯,還不錯,讀著挺順。”

不怎麼懂字面涵義的趙原滿意地嗯嗯幾聲,就這麼和出門買菜一樣,關上門離開了。

而直到那門發出上鎖的聲響,那盤旋在眼眶中的眼淚,才掙脫了向芝嫣的控制,從她臉龐滑下。

一個月後,趙原被槍決,向芝嫣通過九轉十八彎的關係取回了他的骨灰,然後將他葬在了一個公墓之中。

她抱著已經將近兩個月大,正新鮮地在她懷裡亂揮手的向北宸,站在了趙原的目前,彎身放下了一朵大波斯菊。

然後她輕嘆一聲,看著懷中的幼小生命。

這個孩子是她最愛的男人臨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存在之一,所以如果可能的話,她不想讓她成爲巫女。

她會繼續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其餘能容納潘多拉之匣的女子,既然之前也碰到過,那之後肯定還會有。直到她死之前,她會一直找下去。

“你的名字是向北宸。”

她以溫柔的聲音開口了。

北宸,北宸,願你的身體能遠離那骯髒的泥沼,擺脫你父親的遺憾,願你的心如同北極星一般耀眼明亮而又堅定,在一片漆黑的夜空也能指引人的方向,願你能夠自由飛翔於天上,無論遭遇怎樣的惡意和多麼險惡的困境,都能成爲主宰自己命運的──

哪怕國民只有自己,你也要成爲一個自由而又快樂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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