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9回、仙凡妖異一山盡,人鬼神靈幾卷書
和尚擡頭一笑,反問道:“山上也沒有道觀,這位道來?”
那道士也笑了,稽首行了一禮道:“請問大師名號?”
老和尚放下九環錫杖,柱地立單掌答道:“貧僧蕪城九林禪院法澄,你呢?”
道士似是開玩笑的說:“我叫呂陽純。”那女子笑道:“他叫呂陽純,我就叫何姑仙。”
法澄點點頭:“好名字,很有趣,名我非我即是我。”
何姑仙提醒道:“法澄大師,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法澄一指昭亭山巔:“彼處離西天更近,貧僧往悟佛法。”
何姑仙眼珠一轉又笑道:“那你下山之後呢,不離西天更遠了嗎?”
法澄呵呵一樂:“貧僧若遠佛,是爲引世人近佛。”
何姑仙沒問住老和尚,呂陽純一指九環錫杖道:“這種三耳九環錫杖,要麼引法渡衆生,要麼渡衆生往淨土,總之有接引之意。別的和尚若是得到這支錫杖,不是得小心翼翼的捧着就是得供着,你怎麼就這樣扛着它大搖大擺走路呢?”
一千三百二十三年前。在洛陽城外地西行地官道上。梅振衣曾經攔住小和尚法舟問過同樣地問題。當時法舟只說了一句“我不告訴你!”就一溜煙跑掉了。(注:詳見本書128回。)
老和尚法澄卻沒跑掉。反而很高興地說:“原來道友也是近佛之人。懂得這些講究。但我要是捧着它。就會擋住上山下山地路。道友你就過不去了。扛着它。與人方便。”
呂陽純又問道:“此杖按佛門依軌不可輕易持之。請問法澄大師。您究竟是什麼來路?”
法澄似乎很好奇有這一問。像個孩子般地答道:“道友沒看清楚?我是從山下來地。”
呂陽純搖了搖頭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你明知我在問什麼。”
“我聽聞真人言出則必諾。而既行可不必言。君子不可欺之以方。真人不可欺之以信。通達不仗機巧亦不諱機巧。是爲不誑。你這般刁問。纔是誑語。”呂陽純身後突然有一人朗聲喝道。轉身望去。風君子與蕭雲衣走下山來。開口說話地是風君子。
一千三百四十七年前,在大~嶺上,六祖慧能就曾這樣反駁過小仙童清風的戲語。(注:詳見本書158回。
)這麼多年後,在蕪州的昭亭山上,又有人說了同樣一句話。
法澄認識風君子,笑眯眯的打招呼:“風施主,你回來了?”
風君子點首道:“我回來了,明天還想到九林禪院去看看。……蕭雲衣,這位就是我從小認識地法澄大師。”
法澄:“風施主去九林禪院,別忘了香火錢。”
風君子挽着蕭雲衣已經走了過去,回頭問道:“香火錢送到廟裡,是給菩薩花,還是給和尚花?”
法澄一摸光腦門,想了想答道:“佛法僧三寶一體,若無僧護持佛法,後人近佛則難。”
風君子夫婦漸漸走遠了,身形消失在山道轉彎的竹林深處,呂陽純與何姑仙,哦不,梅振衣拉着提溜轉在道旁一側身,對法澄道:“大師,您也請上山吧。”
法澄扛着錫杖上山了,梅振衣卻望着山下暗語道:“聽聞法舟菩薩斬歷世修行化身下界,我來看看究竟,卻遇到了他。”
提溜轉一眨眼:“他是誰呀?”
梅振衣:“不是誰,就是他。走吧,我們去山神祠。”
他們沿野桃林中的山道向山神祠走去,這裡的遊客比山上更多。有不少人趁着節假日專程來拜山神,信不信倒是其次,燒燒香多拜幾處神反正沒壞處,順便還可以到風景區踏青,——大多數人的心態無非如此。
“這座昭亭山,往來仙凡各類,盡聚人鬼神靈。”走着走着,提溜轉突然感嘆了一句。
“仙家凡人各路神靈倒是都有,鬼在哪兒呢?”梅振衣看着提溜轉笑着開口。
提溜轉卻不說自己,一指前方道:“你沒看見那個人嗎,光天化日之下,抱着個鬼在走路。”
前面走着一個男人,穿着西裝,大約三十左右地年紀。如果你善於觀察的話,在一條路邊注意去看,會發現每個人走路的姿勢都有微妙的不同,有些人無意中帶着獨有的特徵。這個人走路時雙臂並不自然地前後擺動,而是微微曲肘前伸,就像無形中橫抱着什麼。
路人們只能看見這些,連那人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但在梅振衣和提溜轉眼中,卻能看見另一幅景像——這男子抱着一個女人的身影!
女人身穿白色長裙,應是夏天的服飾,腳穿一雙紅皮鞋,看身材應該很年輕,長髮披散遮住了臉龐,仰面躺在男子地懷中一動不動。以仙家通明法眼觀來,這不是常人所理解的“真實”景像,而是一種奇異的“心像”。
一方面說明這男子曾經歷過這一幕,心中一直放不下,另一方面也說明他的地確確被陰神纏身。
梅振衣微微皺眉道:“已經三年了,此人當真精氣完足、髓強骨壯,天生好福報。”
那男子大白天抱着個鬼放不下,梅振衣居然誇他天生好福報,是另有所指。他被陰神纏身已經三年了,如果換作一般人,早已氣虛體弱。但此人堅持了三年身體還很正常,沒什麼明顯的傷癆之症,說明天生精氣完足、髓強骨壯。
提溜轉也皺眉道:“天生好福報,也不能這樣消受,這段時間他也快受不了了,此番上山,應該就是來拜神求菩薩的。”
書中暗表,那男子名叫穆森,是蕪城第三人民醫院的外科主任,剛剛升任院長助理。他三年前從北京中醫藥大學附屬京華醫院辭職,南下來到蕪城市,爲什麼要離開北京到南方,是因爲一段傷心往事。
他懷中抱的“女鬼”叫唐紅,曾是北京一家外企的白領,一次住院看病地機會認識了英俊大方的醫生穆森,隨後是一段都市中地常見故事,她主動展開了追求。兩人時常約會,一起逛街、吃飯、看電影、過
代都市男女交往大抵如此。
這段交往持續了大約半年,最終還是分手了,至於分手的原因外人也說不清楚,男女感情地事本身就很複雜。
穆森在唐紅主動而熱情地攻勢下,一度投降展開這段戀情,但最終卻發現唐紅並不是自己想找地、今後共同生活的另一半,她太主動、太奔放、太自我,生活也太時尚、太追求潮流與超前消費享受,有些承受不了,是穆森先提出分手的。
分手之後不久,醫學院的一位老師又給穆森介紹了一個對象,見面後感覺還不錯,也漸漸開始了交往。一天晚上他正在陪新女友吃飯,突然接到前女友唐紅地電話,唐紅在電話裡說:“十點鐘之前你不來,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穆森嚇了一跳,坐在那裡做了半天思想鬥爭,最終還是放心不下,找了個藉口哄女友先回家,自己打車趕往唐紅住的小區。他卻來晚了一步,到了樓下剛過十點,恰好看見唐紅從三樓跳了下來,穿着一身白裙,長髮在空中亂舞。
穆森將唐紅送到了最近的京華醫院搶救,也是他親手將她抱進了急診室。三樓不算很高,唐紅體表沒有什麼太明顯的傷痕,卻有大面積的內出血,最終死在急診室裡,臨死之前一直睜眼緊緊盯着穆森。
這一幕讓穆森大受刺激,他當初與唐紅分手,一方面是感覺兩人不合適,另一方面也是認爲唐紅爲人太奔放、太隨意了,他們兩人之間只不過是一場現代男女地都市遊戲而已,卻沒想到唐紅會這樣。發生了這種事情,無論如何,穆森深爲遺憾與自責,沒法繼續在京華醫院待下去。
他辭職離開了北京,也與新女友分了手,在校友的介紹下來到了蕪城三院。穆森學歷高,又在大城市的大醫院有過工作經驗,爲人善交際,業務水平很好,三年後不僅成了外科主任,也被提拔爲院長助理,只是一直沒結婚。追求他地人不少,但不知道爲什麼,交往之後卻沒有人繼續接近他。
這三年來倒也沒什麼其它的異常,但穆森最近卻感覺身體有些不對勁,肩背以及雙臂總是莫名的痠麻僵硬,晚間睡覺時從胸腹蔓延到全身一片陰寒,惡夢連連時常打冷戰。這種情況漸漸惡化,連白天都有些恍惚,雙手不由自主的發顫。
他可是一位外科醫生,這在手術檯上是最忌諱地,有一次差點引起了醫療事故。在醫院裡檢查身體很方便,用各種儀器卻查不出什麼毛病來,有人說他可能是撞邪了,穆森將信將。這一次國慶放假,他也來到昭亭山想拜神求菩薩試試。
……
“你叫什麼名字?”一位少女站在山神祠的後院,眼若清澈神情很淡,開口問面前的穿着白裙披頭散髮的女子。夜色中的這一幕,凡人難窺,雲端上的梅振衣和提溜轉卻看地清清楚楚。
穆森早拜完了山神又去翠亭庵裡給觀音菩薩燒過香,白天時就已經下山了,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上山時一直微端的雙臂已經放下,感覺也輕鬆了不少。纏身地陰神在山神祠中時,就被一種奇異的力量攝了出來,這力量竟然來自壇上地山神像。
“我叫唐紅,怎麼到了這裡?……我一直在做夢,夢中一直在他的懷裡,偶爾醒來地時候躺在醫院的急診室,於是我繼續做夢。……這是什麼地方,你又是誰?”白裙女子非常迷惑,望着面前的少女喃喃問道。
少女答道:“這裡是蕪城昭亭山,我是山神柳依依,你這三年其實未曾醒過,也不欲自醒。既然見到我,你應該醒來了。”
那少女竟然自稱山神,她的樣子大約十六、七歲,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容顏甚爲秀麗,給人感覺卻很冷淡。此處山神已不是當年綠雪,而是這位柳依依。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唐紅突然掩面哭泣道:“你爲什麼要這樣?”
山神淡然道:“你執念不消,他也放不下,所以纔有這三年。這樣對他對你都不好,而且已經夠了,他快消受不了卻不自知。此事本與我無關,但你們進了我的道場,他發願望你往生安息,此願精誠驚動了我,一念之間你被攝到我面前,所以纔會喚醒你。”
“我該怎麼辦?”唐紅在山神前跪下了。
山神一指山下的蕪城:“你只是一縷執念不消的陰神而已,放下執念便可往生,那裡有一座九林禪院,自己去。”
“不,不,不。”唐紅就似受了什麼驚嚇,連連搖頭。
山神嘆息道:“你無修行福緣,終不可留形於世,一縷孤魂無依無行,待天年盡也將往生,又何苦爲難自己呢?”
唐紅擡起頭驚恐的問道:“你想將我怎樣?”
山神:“你是人是鬼,與我無分別,我只是將你攝到眼前,告訴你這些。你若執念不消不欲往生,將自回陰神來處去,以待天年盡,也去不了別的地方。……其實,你等不到那一天的,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明白。”
說完話柳依依一揮手,唐紅的身形憑空消失在夜色中,不知去往何處。這位山神對唐紅的處置很有意思,出乎很多普通人的想像,沒有降妖捉鬼,只是把無知無覺的唐紅從同樣無知無覺的穆森懷中攝了出來,說了幾句話,並沒有再多做什麼。
雲端上的提溜轉連連點頭道:“這位小山神也是陰神出身耶,有如此修爲很不簡單,看見她就想起了我當年,不容易啊不容易。”語氣中很是欣賞,越看越是滿意。
梅振衣知道她在想什麼,挽住提溜轉道:“以陰神之身入修行,能得今日成就,定有修行上師指點,手段高絕超不在你之下,你就不要節外生枝了。……下界一趟見證已畢,我們該回天庭了。”
……
“振衣,你此番下界而回,就坐在垂柳下沉思不言,是否修行又有證悟?”這是在天庭東遊谷洞府,知焰問道侶的話。
梅振衣擡頭答道:“我在想兩個字——斷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