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一段後話,銅匭鑄成之後立於洛陽宮門之前,所收到的第一封匿名信就是狀告魚保家,揭發他曾在江都爲徐敬業叛軍建造新式軍械,讓徐敬業覺得有所依仗才決心起兵造反的。匿名投書中將魚保家當初造了何種軍械,做何用途說的清清楚楚。
魚保家可倒黴了,被尚書都事、著名的酷吏周興拿辦。魚保家一開始大呼冤枉,可是見到他親手設計的那一批刑具,腿立刻就軟了,老老實實的全部招供,被叛斬立決。他是銅匭的設計者與建造者,也成了第一個死於銅匭告密的陰魂。知道內情的人聽說魚保家死了,無不拍手稱快,暗地裡評價只有一個字——該!
至於魚保家究竟是不是穿越者,梅振衣最終也沒搞清楚,他也沒興趣知道。
父子之間當晚談論魚保家也就到此爲止,沒有再往深說,也不必再深說,梅孝朗自然知道該怎麼辦,而魚保家後來也確實就是那種下場。說完這些南魯公心情好多了,舉起酒杯道:“騰兒啊,爲父敬你一杯!今天才發現,你的心機不淺啊,這不應該是孫思邈所教,也不應是東華上仙所授,你在江南這幾年,究竟是和誰學的呢?”
梅振衣這段時間一直在父親面前做個乖兒子,一不小心還是露出了老江湖的心機,趕緊雙手捧杯道:“這是行遊萬里,在市井中所沾染,孩兒心裡明白,此等心機能不用就不用。”
梅孝朗:“程玄鵠曾經也指點過你,他倒是個打理俗務的人才。可惜與裴炎、程務挺一黨有牽連,有功也不得升牽。爲父在朝中打點打點,就把他調到蕪州去做刺史吧,有事也好照應。”
梅振衣點頭道:“那我就替梅毅與張果謝謝您了,梅毅最近兼領蕪州刺史,就是個不管事的甩手掌櫃,什麼政務都託張果幫忙處理。張果現在不僅是菁蕪山莊的管家,簡直也成了蕪州城地管家了。程先生一來,他們可都輕鬆了。”
梅孝朗看着兒子:“騰兒啊,你這一次爲了陪我,在洛陽留的夠久了,該回去了。我已命人往你舅舅家送去聘書,你蕪州之後就可以娶那兩個丫頭過門了。你不願入朝爲官。我也聽聞你想在蕪州經營自己的基業,這樣也好,洛陽雖繁華,卻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梅振衣小心翼翼的問了一番話:“我聽說爺爺在世時是一位不問政的閒散王爺,大唐開國的一批異姓王中,也只有他能安享天年。但父親地脾氣與爺爺的卻大不相同,您已知朝堂之形式複雜,爲何一定要置身其中呢?”
梅孝朗斟滿一杯酒,緩緩的飲盡,似在默默的品嚐什麼滋味。良久之後才說道:“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已經是南魯侯,不缺人間富貴容華。小時候與你弟弟一樣在弘文館讀書,當時有一批權臣子弟,總是笑話我父親也就是你爺爺沒出息。我自幼就有一個願望,要學好文韜武略,一展此生抱負,人生在世所求不就是如此嗎?”
梅振衣:“父親確是文武全材。^^^^朝野皆聞。”
梅孝朗:“我所求不是這種虛名,而就是爲家爲國一展所才學。小時候的想法很單純,讓那些笑話我的人看看,我將來比他們更有出息,到如今也就不那麼想了。”
梅振衣:“當年弘文館地那些同窗。都有誰笑話過你?”
梅孝朗一皺眉,擡頭看着天花板道:“我記得嘴最損,說話最難聽的是樑國公房玄齡家的二小子房遺愛。”
梅振衣:“他的下場如何?”
梅孝朗嘆息一聲:“那是個不學無術、肆意妄爲的紈絝之徒,仗老子的餘蔭做了太宗駙馬娶了高陽公主,夫妻倆是一對混賬,後來因謀逆被斬。”
梅振衣:“那不就得了,父親又何必嘆息呢?來來來。兒子敬你一杯!”
梅振衣繼續陪父親喝酒。他見洛陽朝中頗爲動盪,有勸父親隱退之心。但聽了這番話明白父親的人生理想,也就無法再深勸了。無論如何,梅孝朗今年還不到五十歲,這個年紀也不好勸他辭官歸鄉吧。
酒喝到最後,南魯公已有醉意,搖着杯子道:“張果送來的老春黃,這一月功夫讓我們父子都給喝了。你過幾天就啓程回蕪州吧,記得讓張果再送些來。……對了,你這段時間在洛陽玩賞,從未去過掖庭教坊之地,明天就讓梅剛陪你去看看吧,好不容易來洛陽一趟,也別讓人笑話你。”
居然還有老子主動勸兒子去狎妓風流的,但那個年代不一樣,前文已經說過,你要是沒什麼風流韻事,出門都不敢稱名士。梅振衣來到洛陽,與滿朝文武都見了,名頭也不小,也該在見見世面。
那個年代名流狎妓,與現代去夜總會洗浴中心一類的地方可大不相同,風流也要與才氣相映,如果舉止不雅談吐太俗,連妓女都看不起你。有錢無才地話可以多蓄姬妾回家自己玩去,不要到公開場合去丟人現眼,那時去高檔的在***場所,就是爲了玩這種情調。
梅振衣以爲父親只是說一句醉話,結果第二天下午梅剛真來找了,說老爺吩咐了,要他陪着大少爺一起去訪洛陽名園。梅剛是個武官,老爺說句話他就當軍令來執行,一定要拉着大少爺出門不可。梅孝朗偏偏不在家,梅振衣無奈之下只好說了一句:“家中有客人呢,今晚陪仙童清風有事。”
梅剛說話很乾脆:“有客人,好辦,一起去!”
梅振衣去找清風,問了一句:“仙童啊。有人今晚請你一起出去玩,去不去?”
清風:“玩什麼?”
梅振衣:“**。\\
清風一愣:“什麼意思?”
梅振衣:“你既然到洛陽來了,就應該見見人間世面,別回頭說梅府招呼不周,當今風流名士都好這個,你不去見識見識?”
清風想了想,點頭道:“我非風流名士。不過見識一番也無妨,那就一起去吧。”
清風居然真的跟着去,出乎梅振衣的意料之外,轉念一想也正常,連生死都早已超脫的金仙,還會矯情這些?本來他想借口清風推辭就不去了,現在倒好。要帶着清風一起去。
梅剛不習慣坐車乘轎,與梅振衣騎馬,清風不習慣騎馬,在旁邊步行,後面還有五、六個僕人跟着,這支很有些奇妙地**隊伍就出發了。在路上梅剛問道:“洛陽最大的官家芳園有兩處,一處叫醉春樓,另一處叫紅香苑,我們去哪家啊?”
梅振衣在馬上道:“清風,你說哪就是哪?”
清風:“先去近處。看看門面,順眼就進去,哪家都無所謂。”梅剛:“那就先去紅香苑吧,前面右轉,這路我熟。”
城中行不得快馬,緩步穿街過巷前方有一座小橋,橋那邊沿河是一道很寬的石板街,遠遠看見掛着紅綢燈籠地一座庭院的大門。那院子可真不小。院中樓閣***通明,遠遠的就能聽見絲竹之聲。大門對面的河邊是馬棚與空地,類似於現代地停車場,車馬非常多很熱鬧,有不少看車馬地僕人提着燈籠站在那裡。
那裡就是紅香苑了。這幾人都是耳聰目明遠勝常人之輩,還沒過橋就聽紅香苑門口有人說話,聲音很是熟悉。梅振衣一愣,做了個手勢勒住了馬,梅剛也提繮站定。
只聽河那邊紅香苑門前有人說道:“什麼醉春樓、紅香苑,竟無名花侍酒,都是些庸脂俗粉。夥計。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偌大洛陽城,究竟有什麼好去處?”
“謝謝這位官爺!”那夥計的聲音帶着驚喜。估計是問話的客人打賞不少,然後就見夥計壓低聲音對那位客人耳語了幾句,梅振衣聽的清楚,夥計說的是:“這位爺,您這麼高的眼光,又花得起銀子,何不去牡丹坊呢?那裡雖不是官家地地方,卻有洛陽花魁白牡丹,要想見白牡丹得早點去,晚了可沒有席位。”
“席位,什麼席位?”問話地正是那位隨先生,可真巧,他今晚也溜達出來**。
收了賞錢地夥計道:“你一定是剛來洛陽,沒聽說過洛陽花魁白牡丹的大名,白牡丹每夜開席彈曲,邀名士吟詩對唱,只有十二席座位。若有誰能夠才驚四座蒙佳人青眼,待到曲終人散,可留下與白牡丹單獨對飲。……不過白牡丹從不讓客人留宿,只是對飲彈琴。”
那邊隨先生打聽了牡丹坊所在,轉身沿河走了,飄飄然一步三搖。梅振衣下馬道:“走,我們也去牡丹坊,跟着那位先生,馬就不騎了。”
清風點頭:“我也是這麼想地,看看隨先生究竟要去哪裡?”
梅剛將馬交給了僕人,讓他們牽馬回府,三人步行不緊不慢的跟着隨先生走了。清風問道:“梅剛啊,你就在洛陽住,聽說過牡丹坊嗎?”
梅剛有些難堪的摸了摸鬍子:“聽說過,但我沒去過,那牡丹坊的頭牌白牡丹號稱洛陽花魁,也不是我一介武夫平時能結交的。……對了,老爺聽過她彈曲,但是沒有被留下私酌對飲。”
梅振衣:“那白牡丹好高的眼光啊,剛纔聽那夥計說,她地規矩還挺怪,究竟有什麼講究啊?”
牡丹坊當然是一家妓院,離南下河市場不遠,後院臨河停着一條大船,就是頭牌白牡丹的待客之處。進牡丹坊的花費很貴,遠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而想見白牡丹一面則更貴,上船聽曲最少就要打賞紋銀二十兩。
也許有現代人以爲二十兩銀子算不了什麼,其實那是相當大的一筆數目了。曹雪芹寫《紅樓夢》描述的是清代背景,賈府中的王夫人每月地零花例錢也就是二十兩,更何況是唐代呢?那就是上船喝幾杯酒、吟幾首詩、聽幾支曲子地錢而已。比現代最高檔的夜總會消費都要奢侈。
而且還不是你想交二十兩銀子就成的,花船上只有十二個座位,假如人坐滿了後來的就不伺候了。這種時候如果按現代的話說,牡丹坊地夥計就會告訴遲到地客人:“老闆,換個包房,另外再找小姐吧,白牡丹已經坐檯了。”
當然了。上花船飲酒男女不限,你也可以自帶女伴去,同樣要給女伴交賞銀。如果在酒席宴中,誰的詩文最佳能奪得頭籌,有幸得到白牡丹青睞,那麼白牡丹會在散席後請這位客人單獨留下,對飲私談。花船也駛離岸邊不受打擾。
這在當時被稱爲“獨佔花魁”,洛陽世子如有這個待遇,人人引以爲榮耀,至於這個成語是不是這麼來的,梅振衣也沒考證過。也不是每次都有人能獨佔花魁,白牡丹經常是一人都不留的。至於花船駛離岸邊,白牡丹與人對飲私談時會發生什麼事,是否別有一番風流,外人就不知了。也有人事後私下裡和朋友吹牛,說與白牡丹如何相歡云云。但也有人說白牡丹不捐身,僅僅就是對飲彈琴,但那種感覺已經是神仙滋味了。
梅剛從來沒上過花船,梅孝朗倒是從好友所請去過一次,那次梅剛就在牡丹坊外守着沒進去,聽旁邊的人說過這些門道。
聽完梅剛的介紹,梅振衣暗讚一聲:“這白牡丹,真是好手段。飄門老江湖啊!”
他可是精通江湖八大門種種講究地高手,知道白牡丹花船待客之道,就是將飄門中江湖手段“上天梯”發揮到極致。“上天梯”究竟是怎麼回事解釋起來很麻煩,可以用現代商業術語分步驟來講——
首先,現代世界奢侈名品一律都採取“飢餓銷售”地方法。就是有意限制供應量,留下市場需求的缺口,以保持品牌地稀缺性以及商品的高價位。白牡丹花船待客只留十二個座位,就是這麼個思路。
一名妓一晚上能彈琴給幾個人聽啊,本來能接待的客人就不多,總不能像茶廝裡賣唱那樣在大廳客人面前彈曲吟詩吧?順水推舟弄了這麼個噱頭,身價卻好似高貴了不少。
更厲害的是她搞出了一個“獨佔花魁”的花樣。其實就是利用客人來做秀。你想一想,連當朝南魯公梅孝朗都沒有占上花魁。假如你占上了花魁,那會獲得怎樣一種心理上的滿足感呢?賞多少錢都是願意的,只要能花得起!
至於白牡丹是賣藝還是賣身,已經不重要了,能上得花船消費的人,誰身邊缺女色?最重要地是那份名頭。假如有一個人佔了花魁,陪坐的其它十一位名士都是幫着白牡丹擡身價的,這一手才叫厲害。
爲什麼席間要以詩文相教高下呢?一方面這符合當時名流貴族之間的休閒時尚,另一方面也決定了上船的客人都會注意舉止儒雅,不會因爲爭風斗狠而自損顏面,這樣白牡丹也能避免不少麻煩,方方面面考慮的都很周到。
洛陽城是大唐神都啊,色藝雙全的妓女肯定不少,也必定有人的姿色、琴藝、文采不亞於白牡丹,但不是有了這些就可以出位成爲洛陽花魁地。有了條件,商業包裝與炒作的手段也很重要,其中的講究就和現代社會中捧紅明星的炒作差不多。
白牡丹利用了滿城名流世子的無形資產,手段不可謂不高明。所以梅振衣會讚歎她是個老江湖,剛纔只是爲了跟蹤隨先生,現在他倒是真地想去見識那位洛陽花魁了。
牡丹坊的規模比紅香苑稍小,但也算很大了,走進去卻並不是金碧輝煌雕樑畫棟的感覺,佈置的十分雅緻,大廳裡掛的是前朝名家字畫,影壁上還有不少當今名士的題詩。連迎客的女子也不是影視劇裡常見地“老鴇”模樣,個個端莊標緻,舉止大方有禮。只是以梅振衣地眼力看來,這些人眉宇之間還有帶着江湖風塵氣。
領路的梅剛也不嗦,一進門就直接開口要上白牡丹地花船聽曲。侍者面帶歉意道:“三位客官,真不好意思,花船上十二座客席已滿,我還是給你們引推薦別的姑娘吧?”這個名號,一進洛陽,白牡丹這一出也躲不過去,估計不少書友也在等着看呢:)明日要開詩酒會,期待誰能佔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