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易微微低頭,以此抵擋突然降臨的強橫氣浪。自小,他就知道修行者在大荒的諸多利處和對一個國家的重要性。可記憶中,從未有修行者對他發起過進攻,所以此時那道鋒利的箭矢,晃到了他的眼。
寒光令記憶回溯,至許久之前,那時的他,還能和矮小枝椏的木槿花對視,且它還未開滿雲縈宮內。那時父皇還在,他會在少有的空餘時間和自己去後花園散步,可不是哄他開心,或是誇他,而是教他一些自小便要知道的道理。
黎民百姓都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更何況是一國之君?因此,父皇問姒易:
“易兒,你今後是要繼承王位的,你可知作爲帝王,最重要的是什麼?”
姒易當時還小,可已能說出些道理。他覺得,對一位帝王而言,最重要的肯定是威信,可父皇搖頭,說威信之前是穩重。那何爲穩重?又該如何去做?那個存在於遙遠記憶中的父皇,面對姒易的這個問題突然就伸出手,朝其雙眼戳去。
姒易急忙閃躲,後退數步,眼眨不停,可父皇只是笑道:
“這便是帝王最應有的穩重。看!你的臣子在此,無論面對什麼,你都需巍然不動。危險應由你忠心的臣子去擋,而你,要穩住所有人的心!”
姒易當時愣了許久,可身邊的臣子如果是小人呢?父皇說,如果看不穿奸佞和忠臣,這個帝王君主必定有所欠缺。有的道理簡單,可要想明白,卻要感悟許久,思考許久。姒易在父皇駕崩後逐漸明白,也於酷暑至樹下,看樹葉梭梭而來,但眨眼是一種本能,刻意鍛鍊不出來。
可此時,姒易雙眼裡洋溢着堅毅和自信。他附身咬牙,穩住戰馬,那對眼睛始終盯着前方,從未有半點偏移。
很多將士都已出聲,有的甚至不顧紀律,跑出隊伍,救駕心切。這個時候該躲閃,不必強求穩重。且就算有修行者出手,幫聖上擋住箭矢,可引起的氣浪,豈是他能抵擋住的?他們的聖上,不是修行者!
大夏人心情急切,南國和射列人則大多佩服。可謝河林的眼神卻像看熱鬧一般,姒易這般逞強,還誇下海口,要殺百人,當真是癡人做夢。
目光那頭風已來,冰雪緊隨。雖說姒易身邊竄出林天的迅捷身影,那支箭矢也已被攔,可果真有一道氣浪,穿過林天的元氣,從四面八方朝身後五十米處的姒易而去。
“轟——”
這道響聲在姒易耳中出現的比較晚,可當四周冰雪再一次被掀起時,即便入他的眼,在其眼中融化,他都未曾將其合上。那股執拗,是因爲姒易不想放過眼前任何事物,他要將機會抓住,更要在自己首戰中發揮出自己理想中的作用。
身旁有武者衝出,於將至的狂風中舉盾,擋在自己身前。令他雙眼中浮現少許欣喜,時隔多年,他做到了!這是姒易第一次如此,可有了首次,今後便能信手拈來,頓時冒出的自信,令其面色更爲堅定。
盾上元氣張開,幫姒易抵擋大部分衝擊,他胯下戰馬也因此未亂。諸多武者回頭,看向姒易時,都極爲認可,可他尖銳的目光,在看什麼?
姒易難以透過元氣看到遠處,可他眼中的林天身影,不愧是大夏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林天很年輕,三十歲上下,卻已坐上大將軍之位,可見其能力之強。此時在姒易眼中,他如大夏的寶劍,將那箭矢劈開,並將其甩到一旁。
轟聲又起,可那旁的氣浪已被林天一手捏住,只令地面陷下一個極爲渺小的坑洞。隨之,他的目光徑直穿過氣浪,如地面探向雲中的手,看到另一頭。那邊是南商的鐵面大將軍,是諸多將領士卒。他們擺開陣勢,面目可憎,分明是侵 略者,卻擺出一副大義凌然,前來複仇的樣。
林天雙拳落地,元氣衝入地下,令這片早已狼藉一片,沒有任何美感的平原隨之翻騰起鋼鐵般的荊棘。
這是木行修行者最爲常見的進攻方式,可惜大地中翻騰的不止是它,還有無數岩石碎塊。升起落下的石柱石錐將這些荊棘藤蔓截在半路,可大夏這邊又有人出手,以此不斷糾纏,令兩軍中心的土地一瞬炸開,成了一道宏坑。
“放箭!”
姒易拔劍舉劍,又令其落下,動作一氣呵成,而後箭矢如驟雨,於其聲後猛地射出,和以往一樣遮蓋天空。
大荒沒有哪個國家的士兵能比過射列國弓弩手的箭術,他們射箭的速度和勁道都舉世無雙,加上一道符陣的增幅,當即鋪天蓋地般降臨至南商人頭頂。
嗡——
修行者干預的戰場往往少了些簡單粗暴,就像此時南商人頭頂的數多符文,構成一道符陣。在其輾轉開時,箭矢盡數被擋住,大夏聯盟的箭矢隨之而停。
“隨我的軌跡走!”
一人吼時,攜帶元氣的箭矢猶如流星,只是軌道奇異,從地面上升,又於空中劃過一個極大的弧度,最後重重的砸在符陣上。這等元氣無關符陣痛癢,可其後數千近萬的箭矢以強橫的力道和不斷衝擊的快速頻率令符陣泛起猛烈的漣漪。
符陣下的南商士卒正不斷向前,可頭頂符陣的漣漪點不斷增多後,那布起符陣的符師都沒想到既會被這般破開。不過怎樣都無所謂,對足夠高層的人來說,南商只是在和大夏過家家。這等說法再貼切不過,對其而言也是個輕敵的好藉口。
“騎兵從側面刺入,第一分隊隨我上!”
“是!”
令旗下,戰馬從滿是荊棘和碎石的大坑北部快速掠過,雙腿夾馬肚的姒易則與林天帶兵一同從南方繞去。修行者們倒沒那麼多講究,徑直從坑中穿過,開展一番激烈的戰鬥。
這裡註定於今日成一墳坑,可它挖得太小太淺,無論大夏犧牲的士卒還是南商犧牲者都會將其填滿且還有餘。
夏家軍乃第二分隊,可夏蕭還是和阿燭一同向前。夏驚鴻和夏旭看着,頗爲擔心,可又沒有挽留,只是久久目送,等着他們撤回,自己頂上的時刻。
夏蕭和阿燭駕馬的身影一個驍勇,一個颯爽,可他們但凡參加一次戰鬥,這樣的機會就將少一次。不過在離開前,就像夏蕭說得,他必將以一己之力大傷南商,不殺他千人萬人都對不起吃的那麼多飯。
姒易衝在前,揮舞手中劍刃的樣子不像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兵,甚至和沒經歷過任何訓練的新兵蛋子一樣,可他本身就不是兵,這倒不奇怪。姒易乃旗幟,乃槍頭所向,所指之地,定有修行者迅速出擊,這便夠了。
作爲大將軍,林天自然在姒易身邊的修行者隊伍中。他手中的鐵劍擅撕裂,一開戰,便有南商將士缺胳膊少腿,姒易在其倒下時刺出一劍,雖說動作比想象中的要笨拙很多,也沒多帥氣。可當他看到一股鮮血從其身體中濺出,快感極強。只是見自己的士兵死於南商手下,便在殺掉四人後下馬,雙手握劍而衝。
年輕的帝王從未砍殺過人,身邊的修行者和將士也像一個鋼鐵堡壘,將其緊緊保護在裡面。可他最初的沉默逐漸被殺人時的怒吼取代,似驅使着他落下手中利劍的不是自己,而是整個大夏對南商侵略者的痛恨和已故的將士亡靈。
“殺——”
殺一人手生,殺十人甲冑衣袍上盡是鮮血,殺到第二十人,姒易終於能流暢的完成那兩個看似簡單的落劍和刺劍動作。
姒易隨着修行者不斷向前,逐漸到了整個聯盟軍隊的最前方,影響力再一次增大,令無數將士吼叫着,歡騰着,就要前衝。他們揮舞着刀劍,模樣宛如地獄的惡徒,可大夏聯盟今日守護的是自己的家園,並非侵略他人土地。所以在姒易上前,其餘人緊隨的步伐下,第一分隊的聯盟大軍無比興奮,戰得也異常暢快。
修行者運用元氣殺人,十分便捷,可大多數只將南商將士殺一半,便交給姒易。後者殺的人,大多如此。而身爲帝王,雖說這樣表了心意,鼓舞了士氣,可是該早些完成一百個南商士卒的名額,然後回去坐鎮。他若一直待在戰場上,林天他們根本放不開。
比起衆人清晰的頭腦,姒易現在根本想不了那麼多。他第一次投入到喧囂聲不斷的戰場,以往他站在城牆上,爲將士擔心,也疑惑爲何有的人愣在原地,反應那麼久纔有所行動。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從站在此處的那一刻起,大腦便異常混亂。
四周的喧囂十分雜亂,姒易聽不清其中究竟是什麼意思,可在悲痛的慘叫聲中,他見到不遠處的大夏士卒咚的一聲倒下。
那位倒下的士卒嘶吼着,已被染紅的牙間拉出幾根極長的血絲,隨後奮起砍出手中的刀劍,令身旁欲走的南商人腿骨斷裂。見其在地上打滾,那位士卒終是滿意的嚥了最後一口氣。這樣的犧牲數不勝數,姒易四處去看,光是這一瞬,就有數十人死去。
有很多地方姒易是看不到的,所以至此,死去的人數過五百也算不得誇張。一些受傷的士卒躺在地上,祈求着幫助,誰都不想死,可他們再怎麼叫娘,他們的親人都不會看到他們先前的英勇和此時的悲慘。
最終,有人懂得此時的意義。他猛地翻身,於極粗的喘息聲下用身邊的武器將四周的所有南商人都砍倒,可也在銳器下吐出兩口血,就此別了這人世。
怒吼極爲響亮,姒易一刀砍下南商人的腦袋,看着他脖頸斷裂後噴出的鮮血,滿是憤懣和怒火。他大夏從來只守着老祖宗留下的土地,不佔別人半分便宜,可就算如此,還是有南商這種牲畜,試圖將他們的家園侵佔。
南商的修行者似夜間鬼豹,不知從何處竄出,將姒易身邊的修行者衝飛。這種感覺令其瞬間喪失判斷能力,他是爲自己被撞倒?還是那位敵軍武者的目標本身就是他?姒易覺得是前者,可武者的戰鬥,他根本插手不得。
“聖上,接着!”
林天一聲後,姒易慌忙扭頭,見一人朝自己而來,便雙手握劍,朝其刺去。姒易的力氣不大,身體有些偏斜,可手中的劍還是將那人身體刺穿。
雙腳叉開,姒易穩定着身子,看着那位南商人痛苦的表情,沒有半點憐憫之情,只是將其重重摔在地上。而後於雙臂痠疼時,快步走到先前被撲走的修行者身邊。
“還能再站起來嗎?”
若姒易不是聖上,沒人願在這等關鍵時候陪其玩這種遊戲,可正因爲他的身份和膽識,纔會令躺在地上的修行者看向姒易時滿眼都是崇敬。他伸手抓住姒易的手,被其拉起,轉身又一同投入戰鬥。
既然這般鋌而走險的做法是大臣謀士們同意了的,便必須執行完。而姒易心中,不斷數着一個數字,它每增加一個,便更靠近一百,令姒易更爲賣力。後者很有自知之明,他的實力很差,必須趕緊達到那個數額,否則自己這邊的將士會損失慘重。
劍起劍落,姒易表現出一些焦急,令南商的鐵面將軍見到,不禁想笑。一國之君都上了戰場,這是什麼不害臊的決定和計劃?見其來,林天轉身道:
“聖上,已有一百之數,還請快回!”
姒易只數到八十九,可身旁的諸多修行者也說出和林天相同的話。姒易雖說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可現在要想幫到自己的軍隊,只有趕緊離開,於是他轉身便走,駕馬朝昔陽而去。這場自編自導的鬧劇,至此也該告一段落。
“保護聖上離開!”
這是林天不說,衆人也懂得的事。
不止大夏人,聯盟中各路來者皆讓開。當這位年輕的聖上從他們身邊經過,他身上的冰冷風雪和血腥味令衆將士知道這絕不是逢場作戲。這位自高高殿堂而來的聖上,和他們一樣都是鐵血男兒,更是足可保家衛國的軍人。只是現在聖上將回去總攬大局,而他們,還應站在自己的崗位。
聖上的眼界及要做之事,是他們這些粗鄙之人所不懂的。可他們無比敬佩,所謂聖,便是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