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帳篷一排一排,其中人進進出出,阿燭找了夏蕭許久,此時見到,本不想哭,他現在需要休息。可見到夏蕭渾身是傷,在牀上已被包紮成糉子的樣子不禁心疼。她就知道,自己沒有通過護腕感應到夏蕭,肯定是他出了事。
“你沒事吧?別嚇我!”
阿燭看着夏蕭死氣沉沉,嘴脣慘白的樣,不禁後怕。不過他經常這樣,阿燭落了幾滴淚,習以爲常起來。她看了看夏蕭的揹包,雖破爛,可裡面卷軸還在,那就好。她將揹包靠在自己腳邊,裡面的東西很重要,可不能弄丟或被人拿走。
阿燭雖說也是大夏人,可和這個國家沒什麼交集,走出大山前,她去過最遠的地方是龍崗,見過最厲害的人是坐在馬車裡的龍崗城主。所以對這支軍隊極爲陌生,說不相信也不爲過。現在能在其中待着,且還算安心,全因那一層極薄的關係。
支着頭,阿燭嘀咕,說夏蕭總是如此,不知道哪天就真的死了。雖這麼說,可她還是寸步不離的守着,想讓夏蕭醒來後第一眼就看到自己。
因爲當時的氣浪有曲輪強者爲他擋,夏蕭受的傷不算重,只是天地吐納,控制元氣花了不少力氣,令其此時需要很長的時間去恢復。可就是這麼一睡,即便有藥丸入體,夏蕭也從上午睡到下午。
吃着護士小姐姐給的饅頭,阿燭突然覺得這裡的人真好,這才重新令自己和大夏掛鉤。夏蕭沒醒,阿燭也無聊,雖說戰場上退下來的士卒都有傷,看起來有些恐怖,可她好歹是學院人。就憑大家對他行的禮,她也跟着那護士,幫人包紮換藥。
一開始,年紀不大的護士極力阻止,她一個普普通通的護士,憑着滿腔熱血才跑到軍營來,做得雖是自以爲高尚的事,可怎能讓阿燭幫自己忙?她可是學院的人,是大夏僅留在學院的十四人之一,可是寶貝疙瘩。
阿燭也倔,吃了她給的饅頭,就要幫她幹活。因爲活多,小護士沒有時間一直推辭,只有硬着頭皮讓阿燭跟着自己。她有些底子,小護士一教就會,兩人一邊完成自己的事,一邊聊天,才知道她們一樣大。
十七八歲的小夥子熱血剛正,想闖出些名堂,這個年紀的女孩也不甘落後,立志高遠且投身其中。小護士姓於名旗靈,她一開始有所收斂,隨後問了阿燭很多關於學院的事,她這才知道,她所以爲的仙境原來真的是仙境。雖說難以一睹其容,可能聽阿燭詳細談來,已十分滿足。
因爲旗靈只能做些基礎的醫療工作,所以接觸的都是傷勢極輕的士卒。他們見着二女,又是尊敬又是好奇,有的膽子小,不敢直視,戰場上拼命殺敵的戾氣都收斂起來。一些膽子大的士卒擡着胳膊瘸着腿,跑過來將阿燭二女圍住,問東問西。
“阿燭姐姐,你在什麼境界?”
“我實力差,還沒到尊境呢。”
“那也很強了,在戰場上能以一敵十。”
興許是大家都爲活下來高興,此時超乎尋常的興奮。可正是這一高興,令他們問出不該問的話,令旗靈見到阿燭臉上閃過一股落寞時心慌,不知如何是好。那提出問題的士卒也注意到,立即慫了,喏喏道:
“若我說錯話,還請見諒。”
“沒關係,我是個孤兒,沒有爹孃管,從小是姥姥把我帶大的。至於天賦,想必不是爹孃給的,否則有着那等天賦的人,思想境界必定不低,肯定不會將我拋棄。”
旗靈有些同情她,拉住她的手,似一種安慰。相比阿燭,雖說她的父母不願讓她來軍營,可自己已算幸運,起碼她還有父母,起碼還有一個家等着她回去。阿燭神經大條,傷心只是一瞬,一會又笑容滿面,說:
“我們回去吧,看有沒有別的活兒。”
旗靈點頭,和其抱着一大堆髒繃帶往夏蕭所在的重傷區走去。阿燭故意和旗靈繞了一圈,就是爲了看夏蕭。他已經醒了,揉了揉頭,端起一邊的水一口灌下。
阿燭眼裡有股異樣的光,旗靈還是第一次見。她跑到夏蕭身邊,興致勃勃的爲他講起自己今天下午新認識的朋友。
夏蕭隨着阿燭的目光望了過來,令旗靈有些緊張。她聽說過夏蕭,他是驚鴻將軍之子,還是傳說中的遠道而來者。關於他,整個軍營都不陌生,知道夏蕭晉入生果,要來戰場的那一天晚上,整個軍營都在期待,雖說褒貶不一,可他的事蹟還是廣爲流傳。之前在爲將士包紮時,旗靈又聽說是他扭轉了戰局。那等強者,該以怎樣的目光看自己?
旗靈自卑的抱住繃帶,臉上笑容羞澀。可夏蕭該是個極爲冷傲的人吧?只有那樣的人,似乎才配得上強者一詞。
旗靈顯然猜錯了,臉上塗着藥膏的夏蕭對她笑了笑,一記微微點頭的動作似在打招呼,而那眼中的一絲溫柔,是在感謝她照顧阿燭。夏蕭舉起手,揮了揮,令旗靈有些不好意思,因爲她懷裡都是用過的繃帶,需要去清洗和消毒。她所能做的,也只是這等簡單的工作。
黃昏下的第一個招呼倉促而樸實,夏蕭起身,拆掉繃帶,身上的傷近乎痊癒。他揹着自己的破包,幫旗靈和阿燭抱着繃帶去後勤部隊。
負責爲旗靈頒佈任務的醫者見到夏蕭,當即說不出話來,可夏蕭沒有耽誤她工作,現在將近黃昏,是最忙的時候。因此,他拉着放下懷中繃帶的阿燭去找林天,在旗靈眼中留下兩道迎向黃昏的孤獨身影。
旗靈有一種錯覺,似不管夏蕭和阿燭在路途中結交多少人,最終都只有彼此能依靠。可她一個小護士,年輕可不是妄想的藉口,她很快繼續忙碌,繃帶不夠用,得抓緊時間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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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營中,有很多像旗靈一樣的姑娘,她們不是專業的醫務人員,只是有些基礎,可軍營需要她們,她們便離開了家,冒着風險來了此處。
大夏生死存亡之際,青年當知自己該如何出一份力。她們上不了戰場,便在此處搓繃帶。這不是一個簡單活,先前十萬輕傷士卒,便由她們這五百多人處理。這令她們指頭都伸不直,等天黑之際,血水已倒了一盆又一盆,無數竹竿上,也終於飄動起潔白的繃帶。
隨風而動的繃帶有些像墳上的招魂幡,令人看着心慌。可她們沒時間關注,因爲還有一些事等着她們去做。戰爭後的軍營,永遠少不了事。
五百人,五十個班,她們像孩提手中的陀螺忙得團團轉,稍稍停下便覺得極爲罪惡。
旗靈作爲其中普通的一員,沒有特權逃避要做的事,因此始終忙碌,再也沒有見過夏蕭和阿燭。她將他們當做自己心頭的動力,雖說自己難以在這個年紀像他們一樣聞名,可能做的,只有將眼前的事做好。
夜幕降臨,天色越來越暗,整齊的白色帳篷卻依舊潔白,沒有半點污漬,不像遠處的戰場,漆黑一片,似爲亡魂所染,再也回不到原先的顏色。
戰場一端,林天坐在死人堆上,身旁一大壺清水,舉起喝時極爲豪邁。可那在黑暗中不知色彩的液體,像被黑夜奪去鮮紅色的血液,沾上了腥臭氣。
“將軍,夏蕭說要見你。”
士卒的聲音令林天起身,他已在此處坐了大半日,效果顯著。而將這些南商士卒的屍體永留在此處,便是他的目的。作爲戰敗的一方,南商連死去士卒火化的本事都沒有,算林天自己出了氣。這時夜色已深,林天是該回去,可不忘叮囑一句。
“在四周佈置好陷阱。”
士卒點頭說是,而這夜色中的林天,已像枯木一般,逐漸枯萎如朽木,最後似沙塵般破散爲一地。
這是林天所化的分身,雖說不強,可憑藉他木行的特徵,還是有些作用,震住普通士卒沒有任何壓力。這道分身是林天的意識,雖說這樣的分身弊端很多,可這道意識隨着地下一根極長的樹根回到他的本體,副官眼中的大將軍才終於醒來。
撤掉手印,林天大將軍連忙說請進。簾外,夏蕭帶着阿燭前來,他們彬彬有禮,舉止大方,落座後發聲道:
“將軍,多有打擾。”
“三少爺乃福星,哪有打擾一說?還請少爺暢所欲言,將想說的都說出來,不必藏在心裡。”
夏蕭點頭,問:
“將軍覺得首戰如何?”
這個問題十分簡單,可不好回答。若普通士卒或後勤者問,他會說首戰告捷,勝利在望。若大小將軍問,他會說還應小心,切不可大意,需聽從指揮,穩紮穩打才能更勝南商一籌。若聖上問,他會說前線告急,需召集更多修行者,軍隊的人海戰術不如比拼修行者多少。而要是那些曲輪強者問,林天只會搖頭。
夏蕭清澈如冰溪的眼眸中,林天臉色嚴肅,在燈燭下的一瞬像個普通的中年人,而非擁有着王朝最高軍權的大將軍。可一擡眸,林天又露出磅礴將帥之氣,雖說戰場由無數人組成,甚至還有很多人不受他控制,可他了解到的戰爭走向,定不會偏離最現實的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