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白夜沉默了很久,輕聲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
楚歌提高聲音,“就算你過去不知道,但我把這麼多證據都擺在你的面前——你腦海中不斷浮現的人類記憶,你會不由自主跟隨我做廣播體操和眼保健操,你皮下植入的控制芯片,最關鍵是,你和我幾乎同出一門的修煉方法,我們都可以在靈河中浸泡很久,我們都特別能吃,我們都懂得比普通鼠族豐富得多的詞彙量,看,我說的話,你完全能聽懂吧,這樣還不足以讓你認清楚自己究竟是誰麼?
“我不明白,好吧,剛纔和鼠族並肩作戰的時候,有那麼一剎那,我的確忘記了自己生而爲人的身份,但鼠族的生活畢竟太原始,太殘忍也太低級了,你怎麼會徹底沉溺其中,完全忘記了身爲人類的榮耀呢?
“這是病,白夜,你病得很嚴重,而我的任務就是把你營救出去,去治病,去恢復你真正的身份!”
“夠了!”
白夜心煩意亂地說,“你讓我想想,你讓我好好想想。”
“這還用想麼?”
楚歌完全搞不懂,“在人類的身份和鼠族的身份之間做選擇,正確答案只有一個吧,更何況你本來就是人類啊!”
“我不知道。”
白夜抱着腦袋,喃喃道,“沒錯,我相信你說的……一部分是真話,關於我的來歷的那部分。
“因爲我的確不記得自己遍體鱗傷,昏迷不醒,瀕臨死亡之前,究竟以什麼身份做過些什麼。
“我最初的記憶,就來自靈河深處,我在河水深處一沉一浮,看着無數晶瑩剔透的小魚小蝦從我面前遊過,對別人來說炙熱如岩漿的河水,對我而言卻溫暖如母體的孕育。
“當我浮出水面時,就好像從母體中降生,和過去的自己徹底告別,迎來全新的生命。
“國師讓我認識到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並賜予了我神聖的使命,我在履行使命的過程中,亦曾無數次和鼠族同胞們並肩作戰,把鮮血融入到彼此的身體裡。
“儘管偶爾,我的腦海深處,會閃現一些人類大都會光怪陸離的場景,但那就像是虛無縹緲的幻夢,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無論你說的是不是實情,但我現在的日子過得很好,那就好像,就好像……”
白夜思考了很久。
“那就好像,你一直以人類的身份生活着,忽一日,當你醒來時,莫名其妙發現七八頭張牙舞爪,奇形怪狀的異星生物圍觀着你,並且告訴你,原來你是他們中的一員,只是暫時將靈魂投射到了人類的軀殼裡,你能瞬間接受麼?”
楚歌沉默,飛快撓頭。
“這,這不是一回事,我不可能是什麼異星生物的投影。”
楚歌道,“話說回來了,能說出‘異星生物’這樣的概念,足以證明你的人類靈魂還在老鼠的大腦中倔強地起着作用,我簡直不明白,人類這麼好,鼠族這麼……醜陋,怎麼會有人心甘情願當一頭老鼠呢?”
“是一名鼠族!”
白夜第二次十分嚴肅地指出,頓了一頓,又道,“我並不覺得鼠族醜陋,我覺得智慧生命天生就應該是這副樣子,人類——諸神的模樣,說實話,有些奇怪,就像是一座座既笨拙又脆弱的巨獸。”
“既笨拙……又脆弱?”楚歌難以置信。
“沒錯,人類——諸神連打洞都不會,連地底巖縫都鑽不進去,小小的細菌和病毒就足以瞬間殺死成千上萬的人類,繁衍生息的能力又羸弱至極,一場小小的隕石雨就足以毀滅幾十座人類最輝煌的大城,甚至,當諸神統統隕落之後,鼠族仍舊能在廢墟上頑強生存下去,重建整個文明。”
白夜昂首挺胸道,“這些,不都是鼠族文明優於人類文明的地方麼?”
楚歌目瞪口呆,有一副“你他媽在逗我”的表情,看着白夜。
“總之,我相信你說的一切,也非常感謝你冒着生命危險前來營救我。”
度過了最初的迷茫和彷徨,白夜的思路漸漸清晰起來,他搖頭道,“但我不準備跟你回去——無論我腦中浮現的斑駁畫面,是往昔記憶的碎片也好,是諸神賜予我的啓示也好,甚至是妖魔鬼怪對我進行的蠱惑都無所謂,總之,我不會被它困擾,我就是我,我不是什麼王牌移魂者白夜,我是長牙王國的守護者,不死將軍,就這麼簡單!
“至於你的話,我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如果你想走,我現在就可以送你從秘密管道直通岩層上方——雖然沒辦法直接爬到地面上去,但卻可以抵達一處距離地面只有十幾米的廢棄水渠,我想,到了那裡,你自然有辦法逃出去的。
“又或者,你還想留下來多看看長牙王國、鼠族文明的一切,甚至親眼見到國師的話,也沒有關係,我可以幫你安排。”
雖然白夜的建議正中楚歌的下懷,但楚歌還是被他“不想當人”的決心,震驚得目瞪口呆。
“這怎麼行?”
楚歌下意識道,“你必須跟我回去!”
“爲什麼?”
白夜眯起眼睛,眼底放出兩道猩紅的光芒,像是兩條深紅色的毒蛇,纏繞住了楚歌的脖子,“你在威脅我?”
“這不是威脅,這是善意的規勸,我是爲你好!”
楚歌哭笑不得,“你根本不明白,生而爲人是多麼幸運而又幸福的事情,人類世界又是多麼精彩和刺激,不,你明白的,只是暫時忘記了,等我們回到地面上,找最好的腦外科醫生和催眠術治好你的離魂症,當你想起一切,肯定會感激我的!”
“謝謝,不用了。”
白夜平靜道,“我覺得,現在的生活就很好。”
“好個屁啊!”
楚歌咬牙道,“雖然長牙王國算是擁有了文明的雛形,但老鼠畢竟是老鼠,看看這裡,多麼陰暗潮溼,又是多麼單調乏味,根本無法滿足一名人類最基本的需要,比方說,等等,呃,我的意思是,老天,該死,你該不會,該不會……”
楚歌欲言又止,目光閃爍。
白夜眉頭微微一皺,道:“該不會什麼?”
“這個,我隨便問問,你願意回答就回答,不願意回答就不回答,千萬別生氣,更別打我……”
楚歌抓耳撓腮了半天,小心翼翼道,“你該不會已經在這裡組建了家庭,坐擁三妻四妾,生下了一窩窩的小鼠崽子,所以才食髓知味,樂不思蜀了吧?”
“……”
白夜道,“沒有,軍務繁忙,還要修煉,無暇顧及其他。”
“那就好,那一切還來得及。”
楚歌鬆了一口氣,“那我簡直不明白,當老鼠到底有什麼好了。”
“是鼠族。”
白夜第三次糾正他,隨後拽了句文,“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楚歌不說話了。
他意識到,自己畢竟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或者靈魂專家,對白夜這種病入膏肓的情況,很難用三言兩語說服他。
看起來,只能從技術上,換個角度來探討這個問題了。
“就算你想永遠當一名鼠族,在長牙王國過着自欺欺人的生活,也是辦不到的。”
楚歌嘆了口氣,道,“你的失蹤在特調局引發軒然大波,營救小隊並不止我一名成員,雖然我們被大水衝散,總有人能回到地面。
“用不了多久,特調局就會派出更多的移魂者和魂獸,甚至請軍方和非常協會,用最簡單粗暴的方法,直接動用挖掘機和盾構機深入地底上百米,到時候,長牙王國的秘密,總會被地面上發現的。
“搜索一下你腦中的記憶碎片,你應該就能想起來,人類對於老鼠的看法可不怎麼正面,正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我不太清楚市議會那幫大佬會怎麼看待靈山市地底下的夜光城和長牙王國,特別是,一名王牌移魂者竟然‘叛逃’到了鼠族的陣營,這件事絕對會在人類世界掀起軒然大波的,到時候,真相曝光,你又要如何在人類文明和鼠族文明的夾縫中求生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