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泰安王周仰身上,竟有一道與她相同的靈花!
南昭吃驚又詫異的指着那個地方說:“王爺……的脖子上……”
對方立刻意識到她看到了什麼,似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刻,輕輕一笑說:“我不是早告訴過你,你可以怕其他任何人,卻唯獨不必怕我。”
是啊,她還不懂,爲何他會對自己講那個雙鋸魚與海葵的故事。
周仰伸手輕輕撫摸脖子上那枚靈花,緩緩道來:“我一出生,身上就被烙下了這朵靈花,父皇的國師對他說,此花不祥,所以,我雖爲皇子,卻是父皇心中之忌,周圍發生的所有壞事,都彷彿因我而起,父皇聽信讒言,將我特別安置在別宮之中軟禁,無召不得入宮,十二歲那年,我終於有機會奉旨進宮爲母后慶生,卻遇惠妃斃,十二歲的我,被國師認定是害死惠妃真兇,父皇深愛惠貴妃,對我恨之切切,當着朝前御後數白人,要我跪在惠靈柩前認罪……”
周仰講這段故事時,沒有那樣多悲傷和怨氣,他一如往常那溫潤模樣,只是嘴角的笑意,看得人心疼。
南昭靜靜的聽着,彷彿已看到當年那少年,在衆人討伐聲中無助的落魄身姿,正如她當日被師兄們壓在師父棺槨前一樣。
“那日你在青雲觀中出手救我……”她當時就在想,所有人都想她死,怎會有人願意幫她呢?
原來他在她身上,看到了當年自己的無助身影。
即便他們從不相識,他也像認識了她許久,因爲她的所有遭遇,他都感同身受。
不過,南昭轉念一想,又覺得有所忽略,若周仰也有靈花,爲何卻沒有開靈眼呢,她疑惑問道:“爲何你的靈花長在脖子上?而我的長在手上?”
周仰回答:“因爲我和你的靈花不同,它不是長在我身上的。”
“什麼?”南昭不懂此話是何意。
對方便耐心解釋道:“你的靈花最初顯現時,不是這般模樣,它應該如植物生長一樣循序漸進,慢慢盛開,而我的這朵靈花,它並非真的靈花,只是靈花的一道烙印,在我出生時,它便印了那裡,你明白嗎?”
她點點頭,像是明白了,又像未全明白。
細細琢磨了好片刻,纔再次開口問:“也就是說,你的靈花,並沒有如我手上的這朵,擁有被萬靈窺探的力量?”
周仰點頭:“是,不過它有別的力量存在。”
“什麼力量?”
對方微微一笑,“上次下山,我們土地公的山洞內,你不是見過嗎?”
南昭立刻記起來,那次那個山精張嘴欲要咬他脖子,被一股強力所震傷。
原來那股強力,源自於脖子上的靈花!
這確實與她的靈花不一樣,她的靈花若能有這力量,所有邪靈皆不敢近身,她還懼怕什麼?
現在也知道了周仰的秘密,南昭自然能理解,他爲何對自己好了,心頭輕鬆了不少。
不過,這個頭已起,周仰還有話問:“南昭,你難道不好奇,爲何你我身上會有這靈花嗎?”
她當然好奇,長久以來,她無數次問過上天,爲什麼。
可是,上天除了一次又一次的磨難給她,從未有過任何回答。
周仰提到:“我曾遇見過一個高人,他能知曉過去,亦能預見未來,是他告訴我,我這朵靈花,來自於我的前世!”
“前世?”
他點頭,卻沒告訴南昭,那個高人還說,他前世爲救一個人而死,那人在他死後,爲保他來生平安,將手心靈花烙在他的脖子上,所以他此生,任何邪靈不可近,逢兇必能化吉。
他當時聽了高人所述,便想知道更多關於爲他前世烙花之人故事,可高人卻告訴他,烙花之人也入輪迴,轉世爲人,他若要尋她,便要尋到那位手心長着靈花的人。
所以這般,他尋了她八年!
八個春秋冬夏,他走遍了九州山河,終於讓他在青雲山上尋到她的蹤影。
說了這麼久的話,南昭看到手裡的衣服,纔想起他們來這裡所爲何事,她狐疑道:“剛纔那位嬸嬸的反應有些奇怪,我一問她小東,她就將湯灑了!”
周仰也早就發現了,他換了一副嚴肅的神態講:“小東當年死在這附近,這麼多年,當地府衙也沒有相關的記載,必然有何隱情!”
但那嬸嬸不肯開口,他們兩隻能草草吃了些食物充飢,清洗了周仰的衣服,便從漁家中走出來。
與來時不同,他們發現在漁村裡碰到的其他人,都用一種防備的目光看着他們。
見此,南昭與周仰說:“你說得不錯,小東的死,估計真的有隱情。”
至於真相如何,也只能待到天黑之後,她招來小東的魂魄便什麼都清楚了!
所以他們又回到竹亭等待,尋龍聽了主命,真的在日暮將至時,將小東的遺物帶來了!
那是一支用木頭做的手杖,是當年小東離家前,親手給瞎婆婆做的,老人家這些年,一直寸步不離的帶在身邊,所以才能保存這樣多年,只不過,木頭做的,早已磨損得不成樣子,看到這根木杖,南昭便能想到婆婆每每思念起自己兒子時,守在那破舊的茅草房裡孤獨的身影。
現在,有了招魂幡,南昭在附近,尋覓一處開闊空地,準備在此處招魂。
話說,天下道門,招魂的法子不少,而她今夜要用的這個,是莊家的招魂壇。
不過她設招魂壇前,需先在附近燒紙錢,因燒的數量不少,周仰派尋龍跟在她身邊打下手,尋龍見她久不燒完,不明所以問:“咋燒這麼多呀,那個小東一個鬼,用得完嗎?”
南昭便爲他解釋道:“這些不是燒給小東的!”
“那燒給誰呀?”
她手裡舉着一把待燒的紙錢鄭重道:“尋龍!擡頭三尺就有神明,你移步一寸都有鬼,到人家地頭上辦事,還不得留點兒買路錢?”
說完,她就作着揖嘴裡念道:“各位鬼兄鬼姐,小女今日要請位兄弟出來問問話,還請各位行個方便!”
尋龍聽她這麼一說,只覺背後生涼,也學着她的樣子,一邊燒一邊念:“各位行個方便啊!如果實在不行,有啥事兒你們找她,別找我家主子,那是你們傷不起的存在&*……”
燒得差不多了,南昭就回去竹亭裡,剛纔她囑託周仰在黃紙上寫小東的大名和生辰八字,也早就寫好了,她拿過來一看,心頭暗自稱讚,周仰真是人如其字,儒雅娟秀,柔中有剛。
周仰心思細膩,做事穩重,還謙虛,還溫聲問她:“行嗎?不行可以再寫。”
“行,這都快趕上我師父的字……”南昭只是隨口一說,便提到了師父,眸中帶傷。
周仰自是知道她提到師父難過了,他並未刻意去接,自顧走到亭外,檢查他們剛剛燒過的紙錢,似乎發現了什麼,他蹙眉走近去,蹲在紙錢火堆旁邊細看。
南昭整理好情緒,從木亭中走出來問:“王爺,怎生了?”
“我曾聽別人說過,這亡人錢若燒不盡,就是無用錢。”
她點頭說:“沒錯,所以一定要燒完整,不然亡人是拿不到,那就白燒了!”
說完,她也發現了周仰發現的情況。
剛纔她和尋龍在這周圍燒了不下十堆紙錢,且每一堆裡面的每張紙錢,都沒有燒完。
若是隻有那麼少部分是這樣也就罷了,每一張幾乎都剩了那麼一點點。
“這種情況,我沒遇見過。”南昭忙蹲下去,又補了幾疊紙錢進去,這回,他們幾人寸步不離的等着,發現那紙錢燒前面時,火苗很大,但一燒到最後面,就不知何因,瞬間熄滅了!
就好像,被誰把花苗掐了一般。
“不對勁兒!”南昭站起來,目光不停在周圍的夜色中尋視。
而周仰則仔細的盯着手裡那截未燒完的紙錢看,臉色凝重。
尋龍啥都不懂,但看他們兩人這樣,心頭有點難受,他問道:“丫頭,你在看啥呀?這黑黢黢的,啥也看不到。”
南昭雙眉已經皺在了一起,她此刻收回視線,壓低了聲音說:“我是有靈眼的,我可以看到周圍的亡魂!”
“我知道啊,你不用嚇我,我又看不到!”尋龍全然沒聽懂她在講什麼。
是周仰起身,步到她身邊問:“你是否看不到有附近的孤魂野鬼來領錢?”
“嗯。”南昭點頭,“真的,連個鬼都沒有!”
尋龍鬆了一口大氣道:“那不是挺好嗎!”
“這不正常!”南昭直接略過尋龍,對周仰說:“王爺,有活人的地方,就有死人,這地方這麼大,且我們還在此燒的是無名錢(沒有署名的紙錢,有署名的那種,其他的孤魂野鬼是拿不到的),常理來說,不應該沒鬼來拿的。”
可是她卻連個鬼影都看不到。
尋龍自以爲很懂的回答:“有可能,這裡的鬼都去附近趕集了吧?”
南昭和周仰互看了一眼,默契的決定不理他。
不過,他們沒等來鬼,卻等來了其他人。
只見前面的小路上,有火光在靠近,似乎是不少人,舉着火把朝這邊過來,尋龍警覺的站到二人前面,右手已經放在了腰間的劍柄上。
周仰囑咐尋龍道:“先別輕舉妄動,看看對方是來做什麼的。”
尋龍點點頭,沒多久,那些人就到了近處,是漁村裡的人,皆是男人。
爲首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他穿着一身陳舊的布衣,率先開口問道:“你們幾人,並非我蕩湖村人士,這夜都深了,在此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原是附近漁民以爲他們在此做什麼壞事,所以召集村中勞力過來問話。
南昭自然理解這種行爲,她就客氣上前解釋道:“爺爺,是這樣的,我們在找一個人,他多年未歸家,只知他最後出現在這裡,想必,人已沒了,所以我們在此給他燒些紙錢……”
對方話都不等她說完,便咄咄逼人的說:“現在燒完了吧,燒完了就走吧!”
她要行之事還沒開始呢,就如實說:“爺爺,我們還有其他事要做,恐怕還需一些時間。”
那老人是蕩湖村的村長,他不那麼好說話的問:“這紙都燒了,還要做什麼?”
“我說你這老頭是不是有病吶?我們要在這燒紙,燒多少紙,礙着你啦?”尋龍看不下去了,他那常年習武的身體往那一站,賽過了前面站的所有漁村壯年。
蕩湖村村長也不懼他,仗着自己人多,語氣強硬的說:“我們祖祖輩輩都在此生活,蕩湖就是我們祖輩留給我們基業,而你們都是外來人,誰知道是否找了藉口到此處行何不軌之事?”
“你!”尋龍氣急,正要上前和他們理論,他主子泰安王上前,制止了他。
雖面前站的都是些身份低微的漁民,這位王爺並未有半點看輕的姿態,更絲毫沒有要凌駕在這些人之上的語氣說:“老人家,方纔我這位朋友都對你們講明瞭,我們是來尋人的,並非要做什麼不軌之事,若打擾了各位,還請見諒。”
說完,他讓尋龍拿一些銀子出來,送到對方那邊。
他站在這頭客氣的說:“這些銀子,各位可以拿去爲家裡置辦些東西,請笑納。”
不想,這些村民看到這不菲的銀子,竟並不爲所動,那村長還直接拒絕了!
“無功不受祿,我們不需要你拿錢,只希望你們儘快離開這兒!”
周仰好歹是個王爺,沒用權利強徵此地,對方卻不識好歹,尋龍抱着銀子氣得不行,他回到主子身邊,壓低了聲音說:“王爺,您只要一句話,我這就去把那老頭抓了,定他個大不敬之罪!”
周仰面色如初,他回頭輕聲說:“人家也不知我是誰,算不得什麼大不敬,只是,這些人連錢財都不要,是真的清高亮節,還是心中有鬼,那就不得而知了!”
說完,他有點撥尋龍道:“你記住了,對於張口說話之人,就要用相同的方法去應對,他說理,你便要用理去堵住他的嘴,而不是動不動就拔刀子!”
尋龍自知知道魯莽衝動,也就不再動要上去拿人的念頭。
旁邊的南昭覺得周仰說得有理,她再次開口說:“爺爺,我們來此所尋之人,家中老母已等他數年,如今年歲已高,只望能在死前知道其子不歸家的原因,你們都是有親有故之人,必定能懂這種盼子音訊苦等無果的痛苦,所以還請行個方便,小女在此替那位老母親謝過了!”
那些人雖不太想讓他們在此,但聽到這麼煽人肺腑的話,一時不知如何拒絕。
南昭又說:“其實,我們已確定我們要尋找之人,就死在這附近,且有十年之久,也不知他是否脫離苦海,已投胎轉世,所以,我們想在此地,爲他做場法事超度,這不算過分吧?”
“做法事?”蕩湖村村長狐疑的問:“當真就只是做一場法事?”
“當然!”南昭隱瞞自己招魂的動機,只怕對方知道後,強行阻擾,而他們此刻只有三人,真的與這些村民動起手來,難免有死傷。
作爲一村之長,連人家超度法事都不準,這有點兒說不過去了,所以這老頭就先不急趕他們走,但他們也不打算走,並強調道:“那你們趕緊把法事做了,我們等你們把法事做完!”
南昭聽此,看了看周仰,見他點頭,她便回木亭中取了物什,到這邊空地上擺設招魂壇。
那些村民就遠遠的看着她,對於她所做之事,一竅不通。
只看她手裡舉着香,站在那垂頭默唸什麼,好像有點兒樣子。
這時,村長身邊的一位村民上前,小聲在村長耳邊問:“他們不會發現什麼了吧?”
村長面色沉着的回答:“能發現什麼?就算有的,也變沒有了!”
南昭在念了老半天,什麼事兒也沒發生,而那些村民們低聲議論的聲音,讓她注意力不怎麼集中。
周仰看她停下來,便關心的走過來問:“南昭,如何了?”
“我已按照招魂壇上所說,每個步驟都用了,按理來說,小東的亡魂就算未死在這裡,在別處也該招來了!”
她目光看向前方夜幕中的蕩湖湖面,今晚無風,湖面平靜得如一張紙,彷彿被什麼定格了一般。
她不禁在心中疑問:當年的小東,在這裡到底遇見了何事?
“喂,年輕人,你的法事做完了沒?”村長那邊又開始問了!
南昭轉身敷衍了一句:“就快好了,稍等!”
周仰提醒她說:“若招不來小東的亡魂,也就沒有別的法子了,我們只能離開這回去了!”
回去?
南昭忙活了一整天,就這麼回去,如何與婆婆交代呢?
她說:“若是小東未來過這裡,也就罷了,今天在漁民家吃飯時,那嬸嬸的反應絕對有問題,小東當年肯定來過這裡,他們村裡一定有人知道什麼,可就是不肯開口!”
現在死人招不來,活人的嘴也撬不開,怎麼辦呢?
南昭想了想,說:“也許是我學藝不精,未能招魂成功,不過,我還有別的法子可以試試!”
說完,她左手已落到了右手的那串紫珠上面,泰安王周仰立刻就知道她要做什麼了!
“說好了此事不可爲!”
如果不是沒有辦法了,她又怎會出此下策。
“我比任何人都怕,靈花之力引來暗夜中的那些生靈,可是,若只有怕,我永遠都只能帶着這串紫珠苟且偷生!”她說這話時,眸中似有一股堅定在生成,她對泰安王說:“王爺,我要掌握它,最先要做的,就是接受它,而非從前那樣躲躲藏藏,不是嗎!”
周仰聽了她所言,很是欣慰,那個在青雲觀中,對八大觀哭求饒恕的弱女子,終肯正面接受自己的宿命了!
他點頭肯定道:“唯有經歷挫敗,才知始終,南昭,你若已下定決心,便放手去做吧,你……”
你的靈花守着敬慕,敬慕守着你。
南昭未能聽到他的欲言又止,她面向湖面,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走出這第一步,對她來說,是對過去無能的告別,也是爲未知明天的從容。
她心說:師父,徒兒前半生,在你的庇佑下,看過了初生的朝陽,後半生,徒兒沒有師父,也會勇敢的去做自己的朝陽!
除了對師父說的話,她還有話對另一個人說。
沈如故!
你能改的命,我南昭就算沒有你,也可以改!
終了,她睜開眼睛,緩緩將手腕上的紫珠取下,在取下時,她嘴裡繼續默唸着小東的名字及生辰八字。
起初什麼事都沒有,待她念了數遍以後,颳起了風。
“呼呼——”
遠處站的漁民們有點詫異,今夜天氣很好,剛纔還半絲兒風都沒有,如何在此刻吹起來了?且這風還有點怪,越吹越大,把好些個頭上戴的布帽都吹飛了!
這時,他們感覺到不對勁,有個村民慌張對村長說:“村長,那幾個人有問題啊,特別是那個女人,我看到她手上有什麼東西在發光,紅色的!”
村長眼神兒不好,根本沒看見,聽到這話,神情一變,當即就做了手勢讓村民跟他迎風上前。
很快他們就到了南昭不遠處,尋龍見他們氣勢洶洶,立刻擋在前面:“你們要做什麼,別動手哦,老子腰上的劍可不是吃素的!”
“這個女人在做什麼?她手上那是什麼東西?”
“叫她停下來!別念了!”村長怒令。
南昭都沒回身,她毅然站在前面,張開雙手等待着黑暗中能有亡靈過來,告訴她這裡都曾發生了什麼。
但是這股怪風颳了許久,除了將這些蕩糊村村民驚得氣急敗壞以外,未見有什麼招靈效果。
突然“砰”地一聲,旁邊木亭前方立着的一塊石碑裂開了!
那石碑用金剛寺打造,南昭白天曾看過,石碑上的碑文早就因爲年代久遠被風化得看不清了,但是石碑本身堅固完整,怎會突然裂開了?
“不好了!”村民們見此,全都大驚失色,特別是那村長,他抖着雙臂,情緒激動的喊:“此女觸怒了湖神,實在罪不可赦!”
湖神?
南昭終於轉身看向村長,問道:“你說這蕩湖中,有湖神?”
聲音剛落,那湖面突然翻滾起巨大的浪來,彷彿有什麼大東西,正隨浪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