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132:封獄碑
南昭從小就在道觀里長大,那青雲觀裡,除了她沒女人,什麼男女授受不親這種觀念自來就不夠深刻。
更何況,夏日裡是兄弟們練功,哪個不是光着膀子大汗淋漓?
這有什麼呢?她面無不適的走近去,一腳踩在旁邊的一根木凳上,強調道:“不害臊!”
這世上,能讓她知害臊的人,恐怕只有沈如故了!
呂東來瞧她氣勢這般足,也立刻意識到作爲男子漢,自己的反應頗娘,立刻扔了衣服,光着上身站了起來,“那你可看仔細了!”
以前倒從未過多注意這小道士,沒想到脫了衣服這般瘦。
她注意力在他腹部的傷上,暗紅的一片,隱約能看見一個手掌印。
呂東來是因爲和她的靈花之力對上,才受了傷,所以南昭下意識的用自己的右手,去覆蓋他腹部上的掌印,對上了!
“沒想到,我的靈花之力竟這般厲害了!”南昭爲自己感到自豪。
對方一聽,蘭花指將她的手撥開,罵道:“你缺心眼兒吧?”
“還能罵人,看來真的死不了!”南昭放了心,轉身往外面走,不過走到營帳門口,緩慢停下來,臉上剛剛的故作輕鬆已不見,轉而帶着幾分沉重。
“其實我知道,如故那一遭,你沒回收力量,受傷的會是我!”
呂東來擦好藥,正將自己的衣衫穿回去,聽到這句話,動作一頓。
南昭說完,便邁步出去。
天不久就亮了,晨曦從滿是營帳的那天邊照下。
杜牛親自給她送來了軍中的早餐,一個熱乎的白麪饅頭,一碗白粥。
南昭沒什麼口味,但她知自己需要吃些東西,沈如故還在鬼仙未辯手裡,不管他們用什麼法子控制住了他,他只有指望她了!
大口啃完饅頭,幾下喝完粥,杜牛還未走,敬聲說:“國公爺讓夫人吃過早飯後,過去率營中,有要事相商。”
她沒有磨蹭,跟着前往前夜的軍機大營裡。
司馬封與座下幾個將軍正在商討封獄碑之事。
“封獄碑一有裂痕,仙子林那片就出了石棺和那些骷髏兵,石棺裡的東西若真是幾百年前大戰後,封印的邪物,就這樣放在軍營裡,早晚會出事!”說話的是百足將軍姜浩。
雲州軍裡的將領品級各不相同,除司馬封手持虎符的國公爺外,兵馬大將軍曹良主管雲州軍各部調遣事宜,他下面有步兵營大將、騎兵營大將、守備營,後勤營、等三十幾名將領,而這些將領座下,分別還有數十個隊長,分管不同的士兵。
盾矛兵、箭兵、槍兵、刀兵,劍兵分化很細,各自爲營,這時候,也是各營大練兵之時,將士們撥弄刀槍的聲音細細碎碎傳來。
南昭步入軍機大營內,剛纔說話的將領立即止了聲。
她是軍外人,還是女子,這些人對她有忌諱,是一開始就有的事,她不覺稀奇。
司馬封開口喊道:“南昭,來。”
他們正圍着一個雲州軍營附近的戰略沙盤,人太多,南昭要走過去,需要穿過這些身穿戰甲、身材魁梧的將士身邊。
平日走在大街上還不覺,這般一對比,南昭可以稱之爲嬌小。
終於來到老爺子身邊站定,無數雙眼睛也都在她身上,她沒說話,只聽司馬封對大家說:“南昭是泰安王的結義妹妹,從小在青雲觀中長大,得青雲子道長親傳,身有異術。”
之所以這般介紹,緣由很簡單,服衆!
可昨夜裡,這兒有半數將領與司馬封一道進了仙子林,十幾個骷髏兵,折了他們五十八人!
他們從前都沒真的遇上過這些東西,可在這雲州城外,守着這塊封獄碑,多少大家都有點數,鐵騎將軍郭遜鬆問道:“青雲觀在哪兒?”
南昭回答:“青州!”
“哦——”對方點點頭,雖不想掃鎮國公的面子,還是帶着顧慮說:“我聽聞那些厲害的道士都修成了半仙兒,既要修成半仙,年紀少說也該有個七八十歲吧?”
她聽明白了,這是嫌棄她年輕,一看就沒什麼本事。
也是,這仙子山的東西,哪一樣都不平常的怪事,他們擔心她鎮不住在常理之中。
司馬封沒有提她真正的身份,這也是爲她好。
畢竟,傳聞中的靈女,並非什麼吉祥物。
聽郭遜鬆說完,另一個將軍也附和道:“昨晚還說那些巡邏兵是什麼怕火的怪物,這……”
大家是因了鎮國公在這,說話很客氣,要是沒在,那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連司馬封也不知,要如何才能幫南昭在軍中立起這份信任來,營中氣氛一時有些繁雜,大家各說各的。
“聽說昨天他們一起的一個人也不見了,這要是真的出事兒了,能指望上她嗎?”
“我們要對付的東西,可不是凡物啊!”
正說着,營帳的簾子又被揭開了,身穿布衣,背上揹着長劍的呂東來步了進來。
纔不過幾個時辰,他已恢復了平常的姿態,走路時,背脊頸部筆直,一線合成,根本看不出受了傷。
看又來一個,郭遜鬆出聲問道:“這位小道士也是那什麼青雲觀的嗎?”
說起來,司馬封還不知呂東來的來歷,所以也就未幫忙介紹。
呂東來也不拘謹,他走到沙盤附近語氣輕快的說:“非也,貧道從南仙山來。”
司馬封神色一變,立刻轉頭問:“是南周羣山之中的南仙山?”
“是。”
這些當兵的對道門之事不熟悉,不知道青雲觀不足爲其,可不知南仙山的卻少之又少。
在這九州天下,連個三歲孩童都知道一句話:不吃不喝成南仙。
因爲早些年鬧饑荒,許多人餓死,饑民無數,他們在最後的日子裡,總要給自己尋點盼頭吧,他們想到那些修仙的高人便不吃不喝,就成了神仙,於是就有人說,不吃不喝成南仙。
世人都說南周的羣山裡,藏着許多世外高人,無名無姓,只在天下有浩劫時,才入世救世。而其中,有一座叫南仙的山,更被稱之爲神山,裡面的修行者,更是非凡之輩。每年,也有不少俗世中的道者前往羣山,想上南仙去悟悟至高道法,可沒有那根基之人,是如何也尋不到上山的路的。
但南仙山的存在,像神話一般,許多人聽過,卻從不覺得真的存在。
此刻眼前站的銀髮道士竟是從南仙山來?大家紛紛側目。
司馬封沉聲道:“曾有位老友,對老夫講過南仙山之事,說有一位一悟真人,今已有三百多歲。”
“那正是爲師!”
在場人譁然。
“難怪敢和我們曹將軍比武!”
“看不出來,年紀輕輕,竟有這般修爲!”
很明顯,呂東來與南昭的待遇截然不同。
她就安靜的在旁看着,心頭突然有些許失落。
失落的並非是呂東來受到了雲州將士的信任,而是無奈。
這世人從不瞭解他們是誰,但總會從傳聞中去認識他們。
所以南仙山的呂東來自然而然的成爲了可以信任之人,如她與沈如故這樣的人,只能隱藏住身份,躲在角落裡。
不過,呂東來得了重用,他們在軍中行事方便了許多。
“那呂道長,昨晚仙子林裡的東西你也看到了,可有何良策?”曹良問道。
“以貧道所知,有個角道神的茅山術士頗有些道行,他與鬼仙未辯勾結,對仙子林裡的石棺有企圖。那封獄碑裂開,也與他們脫不了干係!”呂東來上前,指着沙盤上仙子林的位置,畫了個圈,“派重兵將此片區域看守起來,那地底下還有多少石棺我們皆不知,但石棺裡的東西,是這些人想得到的,絕不能讓他們有機可乘。”
曹良有些顧慮的說:“那些石棺非同小可,應該守着,可是你也說了,打主意的茅山術士那般厲害,都與鬼仙勾結了,我這些兄弟除了人多以外……”
“這你不必擔心,貧道會想辦法修補裂開的封獄碑,只要此碑修復,這片地方,就還是封印之地,出不了大亂子。”看他信心十足。
曹良等人鬆了口大氣,“不愧是南仙山的高道,那呂道長打算何時去修補封獄碑?”
“封獄碑有裂紋,引封印之地力場不穩,道神纔有機可趁,修補封碑,事不宜遲!”
不久,呂東來就在衆人期待仰慕的目光中,從軍機大營裡走了出來,爲了讓他好行事,還專門一隊百足兵給他差遣,其中管事兒的,就是昨夜的杜牛。
於是乎,他從一名不見經傳的小道士,搖身一變,變成了十萬雲州軍的紅人兒。
“有點渴。”
“道長,請喝水。”
“有點熱啊!”
“道長,我給你扇風呢!”
“騎馬太高,走路太累……”
雲州軍營區往西幾裡處,一座陳舊的石碑立在高坡上,土石之地,周邊寸草不生,此碑看不出根基何處,彷彿就是從地底下長起來的。
呂東來說騎馬太高,走路太累,杜牛特地去找了一輛裝土的木車,推着他走!
這畫面真的……一言難盡。
到了地方,呂東來從木推車上下來,聽杜牛說:“道長,那石碑上面,咱們一般不上去。”
旁邊的小兵附和道:“對對,這是規矩,因爲那封獄碑封住了那麼多妖鬼邪物,所以煞氣很足,咱們這些凡胎肉骨的,不能靠近。”
另個小兵回憶道:“我同鄉的二舅子的小表弟去年就是因爲不聽勸,上去摸了一下那塊碑,就生了場大病來着。”
“……”
呂東來只好領着南昭上去細細去觀察那封獄碑。
灰藍石面上,上面的字跡早已被風化得模糊不清了,他卻看得很仔細,目光不移。
南昭開口問:“你騙他們的吧,你根本修不了這碑?”
小道士丟過來一白眼,強調:“貧道從不騙人!”
她面色不改的說:“若是昨天,你許真能修這碑,可今天,你連馬都騎不了了,走路也成問題……”
“噓,小點兒聲!”呂東來朝她擠着濃眉,“被下面的聽見了回去一傳,說貧道是個騙子,豈不是毀我師父的招牌?”
南昭纔不管他什麼招牌,她只想知道他的打算。
“你打算着怎麼辦吧!”
“怎麼辦!”呂東來手撐着石碑,神情變回閆肅道:“這碑必須得補,若不補,裂縫將越來越大,到時候,就算道神和未辯不來,那些石棺裡的東西也鎮不住了!”他目光看向這邊,“我是受傷了,一時半會兒施展不開,不還有你嗎?”
“我?”南昭恍然大悟,原來這傢伙在軍機大營裡是打她的主意。
“你沒聽那天那位將領說,幾百年前,是一妖女將這些妖魔鬼怪給放出來的……”
呂東來問她:“你就那麼肯定,那個妖女就是指的你?”
她很肯定的說:“不是我,也與我手心的靈花有關係,這碑,我補不了!”
“誰說讓你補了?”
“那是?”
“你的靈花之力!”對方指了指她的手。
“不還是一樣嗎?”
“不一樣,此碑是當年諸多道門先輩合力所起,裡面一定有上萬道咒語加持,你的靈花之力能加持萬靈,骨吱和骷髏兵可以,這封獄碑也可以!”呂東來看她認真再聽,便又補充道:“自然,你要修補此碑需得靜心,此碑看似是死的,但它存在是由百道傾盡法力而成,又在此處數百年,早已是活物了!”
此活物並非是指人和動物,更像妖鬼一類,它有了自己靈氣。
“若不靜心,你也與它溝通不了,想要替它修補,只怕沒可能!”
想想也是,一個在此處鎮壓着那般多妖魔鬼怪的仙碑,怎會隨便讓些阿貓阿狗替它治病?
說時,呂東來稍有些爲難的說:“還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