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好不容易爭取到何胡勇的幫助,讓官兵的行軍腳步緩了下來,也看到了勸阻學生團體的希望。
可學生們眼中那近乎狂熱的義憤,追隨者身上那種視死如歸的決絕,讓陳沐看到了無法理解的東西。
正當這個時候,走狗一樣的唐廷芳,竟又來壞事!
唐廷芳也是急於邀功,率領洋行的打手,衝撞進來,不由分說便是一通亂打!
那學生領袖也是憤怒,朝衆人喊道:“衝進去!”
這些示威者當即暴動起來,轟隆一聲,終於是撞倒了領事館的鐵門!
有人投擲雜物,更有人點燃了*,啪嗒一聲摔在領事館的窗內,轟一聲燃起大火來!
有人將磚頭投擲在了西捕的頭上,那西捕血濺當場,倒地不起,特里奧和伊莎貝拉也感受到了威脅,當即下令道:“全都抓起來,膽敢拒捕,格殺勿論!”
此令一出,貝特朗的巡警轟然出動,他們朝天名槍,砰砰砰!
聽得槍聲,示威隊伍頓時潰散,人羣咿呀鬼叫着四處逃竄,學生們與買辦打手和洋人巡捕糾纏扭打,場面根本就控制不住!
陳沐也不再出聲,見到扭打的就強行分開,分不開就各打五十大板,一腳一個,紛紛踢飛出去!
“啊!!!救命!”
混亂之中,陳沐聽得尖利的慘叫,扭頭看時,卻是適才最堅定的那個女學生!
她的頭髮被撕扯開來,披頭散髮,臉上也是髒污不堪,衣襟已經被撕扯開來,露出米黃色的內衣,花容失色,雙眸之中滿是驚恐!
她的面前是一名買辦打手,正在拖扯她的雙腿,壓在她的身上,拼命想要將這女學生制住!
陳沐二話不說,一把拎起那打手,下腳一絆,那打手便摔倒在地,想要起身反抗,卻讓陳沐一個膝撞,門面開了醬鋪一般,仰面倒地,是再難起來了。
陳沐看了一眼,那女學生驚嚇過度,失魂落魄,哪裡還有半分適才的義憤填膺和慷慨激昂。
放眼四處一看,這些學生一個個驚恐萬狀,陳沐也是心中嘆息。
雖然他們的嘴裡滿是大義,但到底是溫室裡的花朵,並未遭遇過什麼風浪,理想派遇到殘酷的現實,就會出現這種迷茫和恐慌,原來流血並非想象之中那麼簡單,原來他們的決心也並沒有那麼的堅決。
他們的思想確實走在了前頭,他們的覺悟也確實領先,他們的志向也讓人佩服,但卻不懂實幹,缺乏真正的辦事能力,他們或許毫無畏懼,但卻容易付出無謂的犧牲!
陳沐一把將女學生拉起來,護着她脫離了混亂的人羣,朝她說道:“快走,從前面巷子出去就安全了!”
那女學生抹了一把眼淚鼻涕,木然地點了點頭,剛走出幾步,卻又折返回來,朝陳沐道:“不,我要救林學長!我們說過要同進退共生死的!”
陳沐也怒了:“你能救得了誰!趕緊走!”
女學生卻哭着搖頭道:“不!就算要死,大家也要死作一處!”
陳沐恨不得掐死這無知無畏的女人,適才被羞辱,還哭天喊地,如今又要折返回去,也不看看自己的力量,簡直就是送死!
“愚蠢!你自身都難保,還能救得了誰!趕緊滾!”陳沐也是忍無可忍,然而那女學生卻堅決搖頭道。
“你明明有本事救人,你卻要阻攔我們,國難當頭,匹夫有責,我一個弱女子都知道爲國奔走呼告,你卻自私自利,不願出力,你還是不是中國人!”
陳沐也是打人的心都有了:“若不是你們來鬧事,又豈會爆發衝突,不是你們惹是生非,哪裡需要救人,自己搞出來的禍事,又沒實力收拾爛攤子,還要怪別人袖手旁觀!”
“都說空談誤國,別人空談,也只是躲起來談,你們倒好,讓萬千國人爲你們的理想而流血受難,還振振有詞!”
“就你這樣,沒讓洋人吃了就不錯了,還能救誰?你倒是去啊!正蠢材!”
那女學生被陳沐這麼一罵,也是兩眼淚汪汪,卻已經不是驚恐,而是對陳沐的憤怒!
“若人人似你這樣,只想着明哲保身,國難當頭卻麻木不仁,這個國家就真的沒救了!”
“你就是被封建思想荼毒了靈魂的奴才,我看不起你!”
女學生義憤填膺地罵完,丟掉僅剩一隻的鞋子,赤着腳便衝入了人羣之中,張口大喊道:“林學長!林學長!”
“蠢材!”陳沐見得這執迷不悟的老頑固,也是心中氣憤不已,然而此時外頭卻爆發出更大的動靜,但聽得有人喊道:“官兵來了!官兵來了!”
何胡勇率領巡防營的人,開始圍攏各處抓人了!
場面更加的混亂,女學生不顧一切地衝進去,便往那學生領袖那邊跑。
此時學生領袖正被買辦打手死死壓在地上,女學生也顧不得這許多,咬緊了牙關,一邊哭着,一邊撿起地上的橫幅,便往打手的身上亂打。
“壞蛋,快滾開!快滾開!”
見得此狀,陳沐也是哭笑不得,這地上磚頭石塊遍地都是,隨便撿一塊,往頭上招呼一下,那打手都要吃虧。
這女學生竟用軟趴趴的橫幅來打人,這不是可笑又可悲麼!
那打手就像不勝其煩,就像驅趕蚊子的獅子,擡手便將那女學生推了出去!
早先還秀美斯文的女學生,此時一身髒污,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是狼狽到了極點。
陳沐輕嘆一聲,掃視四處,確認脫離了特里奧和伊莎貝拉等人的視野,便快步上前,操起磚頭,往那打手腦袋上砸了下去!
磚頭粉碎開來,那打手倒地不起!
女學生“啊”一聲尖叫出來,指着陳沐道:“你會殺了他的!”
陳沐也懶得跟她廢話,簡直就是不可理喻的蠢貨!
陳沐拉起那學生領袖,後者也是滿嘴的血,想要道謝,陳沐卻制止道:“官兵來了,你們快走吧,不然走不脫了!”
陳沐又朝那女學生道:“吶,你的林學長救回來了,還不趕快走!”
然而剛剛還想道謝的學生領袖,卻如那女學生一般,大義凜然地朝陳沐道:“只要尚有一個同志留在這裡,我們就不走!”
那女學生也挺身而出,朝學生領袖道:“學長說得對,我們同進退共存亡!”
陳沐是真的氣惱到無話可說,便是木頭腦子,見得這種情勢,也該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難道有了理想的人都是這樣的蠢材麼!
“你們要去送死,那就去死好了!”陳沐也是氣不過,可這話剛落地,那學生領袖卻朝陳沐道:“我看不起你!”
“看不起我?我救了你們啊!”陳沐心中也是不可理喻,這學生領袖的話,竟與那女學生如出一轍!
兩人根本沒等陳沐反應過來,便又往人羣裡頭衝!
官兵可不比那些打手,一個個兇狠得緊,衝散了人羣之後,便是棍棒齊下,那女學生又開始咿呀鬼叫,一邊充滿恐懼地哭着,一邊又努力鼓起勇氣往前衝。
那學生領袖雖然高大英挺,但手底下沒個真章,很快又讓人敲了一棍子,鮮血從頭上汩汩流下來,眼睛都被血給糊了!
陳沐見得這場面已經被官兵控制,再不走便一個也走不了,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上前攙扶起搖搖晃晃迷迷糊糊的學生領袖,便往人羣外頭拖,轉入到巷子裡頭。
那女學生在後頭跟着,還一直哭喊着:“林學長你可不能死,你不要死,不要死!”
陳沐也是煩躁,朝她喝道:“收聲!”
那女學生這才閉了嘴,跟着陳沐轉過巷子,總算是逃出了租界,從一場混亂之中解脫了出來。
這林學長被陳沐架住,迷迷糊糊逃了出來,也不知是周遭安靜了,亦或是脫離了危險,他也便醒了過來。
然而睜開雙眸,看得四處環境,便掙脫了陳沐,踉蹌着往後跑。
“我又怎麼能自己逃走,我要回去救人!”
陳沐冷哼一聲道:“眼下早就被抓了,你這不是去救人,是去找死罷了!”
林學長倏然停步,轉頭朝陳沐罵道:“一於都是你,若不是你扯着我走,我又怎會讓同志們落難!”
陳沐也是搖頭苦笑:“這麼說,我救你們還是害了你們咯?你若想死,那便去,我再不攔你,留得一個半個在外頭,還能尋求法子把這些人保出來,全都栽進去就最好,看誰來救你們,全都爛死在監倉裡好了!”
陳沐也懶得再理會,丟下二人,也不管他們是逃走,還是回去送死,便鬱郁回到了領事館。
事件的起因乃是衝擊領事館,發生地點就在租界入口處,人又當場被捕,也不必何胡勇抓回縣衙,全都暫時羈押在巡捕房裡,正在接受審問。
陳沐回到領事館之時,唐廷芳一臉的得意,似乎正在向特里奧邀功請賞。
見得陳沐進來,特里奧先生便板起臉來,朝陳沐道:“陳,你是伊莎貝拉的扈從騎士,適才卻不見人影,嚴重失職,我給你一次警告,若以後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你就不能怪我了!”
陳沐看了看伊莎貝拉,後者眼中有些不滿,陳沐便不再多說,只是點了點頭,站到了一旁去,看着特里奧轉頭讚賞唐廷芳適才的作爲。
看着唐廷芳點頭哈腰的模樣,想起那些被毒打的學生與民衆,陳沐的心中滿滿都是厭煩。
“這樣下去不行,長此以往,即便堅持本心,也要淪爲番鬼佬的走狗,需是想方設法,脫了這身皮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