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陳沐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但這樣的事情,讓紅蓮看在眼裡,到底是有些尷尬的。
鍾雲祥也不好逗留,朝紅蓮稍稍點了點頭:“陳夫人……”
紅蓮點頭回禮,鍾雲祥便率先下樓了。
“青魚還是個小女孩兒,等她大一些,自會明白的……”陳沐也硬着頭皮解釋了一下。
紅蓮卻搖了搖頭:“你這樣想可就不對了,她已經二十來歲,這個年紀早該成親生子,她想留在你身邊並沒有錯,你爲了我,想要趕她走,也並沒有錯……”
陳沐也沒想到,紅蓮在這方面竟是如此通情達理。
“讓她回去吧,回去之後,就甚麼都好了……”
紅蓮仍舊搖頭:“不,你若趕她回去,必是傷透她的心,往後又如何過活?”
陳沐爲難起來:“那如何是好?總不能讓她留下來吧?這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往後怕是連兄妹都做不成……”
紅蓮笑了笑,挽着陳沐的手:“這種事情講個隨緣,順其自然吧。”
陳沐也無奈苦笑,只得帶着紅蓮下了樓。
宴會廳周遭站着很多傭人,裡頭除了華人,還有皮膚黝黑的,竟也有白皮膚藍眼睛的,這鐘家也果真是了不得。
鍾雲祥迎了上來:“陳爺先坐一坐,喝點開胃酒,父親馬上就下來。”
陳沐隨和地笑了笑:“能得到鍾先生款待,已經榮幸之極,可不敢勞動鍾老先生了……”
此言一出,二樓方向已經傳來了爽朗的笑聲。
“世侄這麼客氣,可就真的見外了。”
循聲望去,陳沐便見得一人扶着鍾水養,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此人看着非常的年輕,只是到底掩飾不了鬢角的斑白髮根,他戴着金絲眼鏡,氣度非凡,倒有些儒商的氣質。
“陳沐,這是鍾木賢鍾世伯,檀島上數一數二的大老闆,往後可要常來討教了。”鍾水養的精神與氣色都好了不少,主動給陳沐介紹。
陳沐抱拳行禮:“後生晚輩見過鍾老先生,這是內子,初到寶地,得鍾老先生關照,感激不盡。”
鍾木賢板起臉來:“聽說你讀過八股,我還不信,聽你這麼說話,一股子酸腐的老氣,我是信了!”
陳沐也訕訕一笑,鍾木賢卻又哈哈大笑起來,拍着陳沐的肩頭:“別文縐縐說話,若是不嫌棄,就叫我一聲鍾伯,這裡便是你的家,萬事隨意就好。”
陳沐雖說見慣了大場面,但這裡到底是背井離鄉,又是別人的地盤,他也總不能太散漫。
鍾木賢點了點他:“你這後生仔,就是太謹慎了,我與你鍾叔是兄弟,你能爲了送他回來,而拋下所有,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我欣賞你這一點,往後你就是我世侄,再跟我客氣,我讓人把你丟海里!”
陳沐此時才嘿嘿一笑道:“想把我丟海里,世伯怕是要多找些人才行。”
鍾木賢微微一愕,而後哈哈笑了起來:“這纔像話,聞名省港的陳十四,就該有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氣度,否則又怎麼接掌總堂?”
如此說着,鍾木賢又將眸光轉向了紅蓮,這目光竟與鍾雲祥有三分相似,也果真是親生的。
“世侄,我這侄媳婦長得可真是漂亮,你豔福不淺啊……”
陳沐也呵呵一笑:“內子可不是花瓶,拳腳功夫可比臉蛋更漂亮哦。”
鍾木賢也是愕然,而後哈哈笑了起來:“你們可真是天成的一對璧人,也是羨煞旁人了。”
如此寒暄了一番,衆人便落座,陳沐往二樓看了一眼,李青魚仍舊沒有下來,許是置氣,留在房裡了。
鍾雲祥是個機靈人,又對李青魚有了好感,當即說道:“父親,二叔,陳爺的妹妹還在房裡,我上去請她下來一塊吃飯。”
鍾木賢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你個混小子,心思一味放在女人身上,什麼時候能成器!莫以爲這樣我就會改變主意,你還是死了這條心,老實回鄉認祖歸宗吧!”
看來兩人也是時常爲了這個問題而爭執,不過客人在場,鍾雲祥也不好忤逆父親,臉色卻沒有太多掩飾。
鍾水養趕忙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夏裡也是不想怠慢了客人,你是越老脾氣越差了。”
被鍾水養這麼一說,鍾木賢才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夏裡,你上去吧,青魚姑娘臉皮薄,你熱情些,請她下來一塊吃飯。”
鍾雲祥這才露出喜色:“是,二叔!”
看着鍾雲祥喜顛顛地上樓,鍾木賢也直搖頭:“這小子就是太貪玩,若有世侄你一半的本事,我這偌大家業也就放心交給他了……”
陳沐認真地迴應說:“大公子爲人親和,處事周到,真摯坦率,這是成大事者的品質,往後前頭不可限量,這是世伯的福氣。”
鍾木賢看了看鐘水養,也揶揄起來:“看看,這小侄兒先前還裝腔作勢,此時看來,還是很會說話的嘛。”
陳沐也有些不好意思:“世伯,我人還在呢,要議論也背後議論,別當面說啊……”
鍾木賢又是一陣大笑,連帶鍾水養也笑了起來,直到引起了咳嗽,才停了下來。
“世侄,我也不瞞你,這檀島上有不少是我鍾家的產業,但很多生意都是總堂在暗中把持,除了資助革命,還保護着海外的鄉親和同胞們。”
“我這兒子想法是周到,但太過柔弱,成不了大事,我已經決定送他返鄉,在鄉下娶妻生子,傳宗接代,往後這些生意,可就靠你來幫襯了……”
陳沐沒想到他竟直接談到了生意上,這難免給人一種過來搶奪的印象了。
“世伯您可不要開玩笑,我是送鍾叔回來養病的,等他好些了,我就回去,省港的生意,我可丟不下的。”
鍾木賢卻搖了搖頭:“侄兒你這是不負責任啊……”
“不負責任?此話怎講?”陳沐也疑惑起來。
鍾木賢遲疑了片刻,看了看鐘水養,到底是朝陳沐解釋了起來。
“國-安會館或者其他生意,確實是我鍾家的,但忠義總堂卻不是某個人的生意,而是全天下洪英的根子!”
“我們早年就出來打拼,爲了守衛總堂,爲了給洪門中人留下最後的傳承,辛苦奮鬥了大半輩子了……”
“可我們是中國人,我們的祖宗不在這裡,老來必是要落葉歸根的,讓犬子回鄉只是打個前陣,我們這些老頭子,遲早也是要回去的。”
“總堂這邊需要有人主持大局,而你,就是最佳的人選!”
陳沐也沒想到,竟還有這樣的規矩,感情忠義總堂是一代代人這麼維護下來的!
鍾木賢和鍾水養這一輩人,守候到老了,要返鄉了,就找陳沐這樣的年輕一代,繼續守望。
“世伯,既是這樣,爲何不把總堂遷回國內?”
鍾木賢也是一聲輕嘆:“早幾代人的時候,洪門被清廷四處清剿,無奈出海,也是爲了保下最後的火種。”
“總堂與其他堂口不同,他保存着我大洪門二百多年來的傳承,無論是文書印信還是衫子會簿,全都在總堂存着,這也是咱們爲何如此重視龍頭棍的原因了。”
“這根棍子的失而復得,彌補了一百多年的遺憾,單憑這一點,你就擁有足夠的資格,入主總堂了!”
“你也不要有諸多顧慮,我會等你完全上手,站穩腳根,我才放心返鄉養老,等你老了,或者你找到可靠的接班人了,你也可以回鄉,但在此之前,總堂可就要靠你了!”
陳沐也是沒想到,鍾水養打的竟是這個主意,名義上是護送他回來檀島養病,實際上是想讓陳沐來接掌總堂!
見得陳沐沉默良久,鍾木賢也皺起了眉頭。
“陳沐,你是洪順堂的人,無論是親生父親,還是養父,亦或者對你有恩的那些人,都與洪門有着牽扯不斷的淵源,你是洪門最純正的血脈,這一點都不過分,你若不擔起這個重任,可就是不負責了。”
陳沐終於是擡起頭來,朝鐘木賢道:“那侄兒只有盡力而爲了……”
鍾木賢捏着陳沐的肩膀:“好!當仁不讓,夠爽快!我們這些老東西也盼着你早日打出名號來,在檀島站穩了根腳,咱們這些老人就能落葉歸根了……”
陳沐心中也是頗多感慨,無論在海外有多大的成就,中國人想着的始終是故土,這種情節,甚至是情懷,怕是其他民族所不具備的。
或許也正此,中華民族才能幾千年來屹立不倒吧。
鍾木賢彷彿放下了心中重擔,揮了揮手,朝那些傭人高聲吩咐道:“快上熱菜,今日心情好,咱們不醉不歸!不醉不歸!哈哈哈!”
如此說着,傭人們便魚貫而行,美味佳饒,山珍海味,流水也似地端了上來,擺得是滿滿當當,頗具江湖豪氣。
正當此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鍾老闆吃好宴也不叫我一聲,這是看不起貧道啊!”
陳沐扭頭看時,可不正是傅青竹這老道士麼!
鍾水養曾經說過,到了檀島,就能搞清楚傅青竹的身份來歷,所以見得這老道,陳沐心中反倒是有些激動起來了。
只是知道真相之後,到底是好是壞,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