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巡捕房乃是租界內維持治安、巡邏糾察的部門,權力也是極大,尋常百姓自是不敢招惹的。
早先巡捕房裡的巡捕只有洋人,也就是西捕,後來人手不夠,便招聘華人,便是華捕。
西捕的待遇自是非常高的,有專人伺候日常生活,薪酬優渥,而華捕則非常的低廉,專做累活髒活。
雖說如此,但仍舊有不少華人削尖了腦袋想要成爲巡捕,因爲有了洋人撐腰,便能夠作威作福,他們在乎的也絕不是洋人派發的那點薪水。
也正因此,見得租界巡捕前來,林晟這邊是叫苦不迭,而唐廷芳則是喜上眉梢!
誠如唐廷芳所言,那女倭寇若果真是正式的洋行僱員,那麼陳沐傷人在前,必是被巡捕抓回租界處置的!
到了租界之中,便是一方小天地,以唐廷芳這等買辦的身份,想要懲治陳沐這也的小癟三,還不是易如反掌麼!
林晟也是憂心忡忡,雖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但這些可是番鬼,他也怕有錢花不對地方。
再者,今番私鬥,本就是唐廷芳提出來的,如今他卻惡人先告狀,偏生他又是洋人的買辦,他便是顛倒是非黑白,這些巡捕該幫着誰,也是一目瞭然的。
而且不知有意還是巧合,今夜前來的竟是清一色的西捕,雜毛白臉,深目鷹鼻,揹着火槍,也着實是威風!
爲首一人身材魁梧高大,留着一部漂亮的絡腮鬍,上脣八字鬍的尾巴彎曲得極其誇張,但弧線優美,氣度不凡。
他倒也沒有揹着火槍,但腰間卻佩着一柄鑲嵌寶石的西洋細劍,高幫馬靴漆黑鋥亮,眉宇含威,着實讓人眼前一亮。
“貝特朗隊長,您來得正是時候,此人兇殘冷酷,毆傷我洋行僱員,快抓回捕房接受正義的審判!”
唐廷芳畢竟是在洋人圈子裡左右逢源的人,腔調竟也學得有模有樣,陳沐雖然也學習法語,但到底是火候不到家,關鍵時刻,還是秦棠將唐廷芳的話翻譯給大家聽得。
洋人對我大中華的一些傳統文化是非常感興趣的,尤其是文學和戲劇,在他們看來,戲劇是最能夠生動體現一個民族文化情懷的東西,洋人也一直在推廣他們的西洋戲。
秦棠和樑雪松都是粵劇的大佬倌,聲名斐然,洋人也時常來聽戲,這一來二往,秦棠倒是學會了法蘭西語。
雖然只會口語而不會拼寫,但交流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衆人聽得秦棠的翻譯,也是義憤填膺,難怪唐廷芳敢如此肆無忌憚地過來挑釁,沒想到竟早早準備了這麼一招後手!
唐廷芳見得衆人臉色發白,越發得意洋洋,眸光如銀針一般盯着陳沐,彷彿已經預見了陳沐悽慘的未來。
不過陳沐並沒有慌張,因爲他救過伊莎貝拉的命,實在不行,也只能將這位領事千金的名頭給擡出來了。
貝特朗看了看唐廷芳,便走到前頭來,卻是用華語,中氣十足地問道:“請問陳有仁閣下是哪一位?”
衆人聞言,也是面面相覷,因爲老百姓對洋人都非常的感興趣,一些常識也是知道的。
閣下在洋人這邊可是對男子的尊稱,翻譯過來是先生的意思,這巡捕房的貝特朗隊長竟然尊稱陳沐爲閣下?
唐廷芳一聽可就急了,趕忙指着陳沐,朝貝特朗道:“貝特朗隊長,這小子就是陳有仁,只是他是罪犯,而不是先生閣下!”
衆人一聽,也是對唐廷芳咬牙切齒,然而陳沐卻聽出了一些眉目來。
適才見得貝特朗帶人進來,陳沐與其他人一樣,皆以爲貝特朗以及這些巡捕,乃是唐廷芳的後手準備,然而根據此時雙方的互動,貝特朗的出現,只怕連唐廷芳都感到意外和驚喜,二人根本就沒有事先約好!
貝特朗一開口就指名道姓,原因也就不難猜測了!
此時貝特朗的行爲,也直接驗證了陳沐的猜想,因爲他眉頭緊皺,而後用法蘭西語,朝唐廷芳呵斥道:“你住嘴!”
正如早先所言,陳沐學習法語的時間不長不短,基本交流都有些勉強,但對於罵人的一些話,卻記得特別的牢固。
見得此狀,陳沐也淡定了下來,走到前頭,照着普魯士敦的教導,朝貝特朗行了一個稍顯生硬卻又標準的紳士禮,平淡道:“鄙人正是陳有仁,貝特朗先生您好。”
貝特朗身爲巡捕房的巡警隊長,此時竟然也脫帽給陳沐回禮道:“鄙人今夜找過來,是想向閣下轉達伊莎貝拉小姐的問候,並誠邀閣下於三日後前往領事館參加伊莎貝拉小姐的酒會。”
“甚麼?到領事館參加酒會?竟然還是伊莎貝拉小姐的酒會!”唐廷芳驚愕得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
伊莎貝拉小姐貌美如花,又大方英俊,便是在洋人的上流圈子,都是人人吹捧追求的名媛,無論是洋人貴族還是華人才俊,都夢想着能成爲伊莎貝拉小姐的入幕之賓,她竟然會派貝特朗來邀請陳有仁這個少年人?
“這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怎麼可能認識伊莎貝拉小姐!”唐廷芳也是太過驚訝,忍不住說出口來。
貝特朗對唐廷芳顯然沒有了耐性,此時也是低喝道:“唐先生,請注意你的言行,這不是一個紳士該有的態度!”
見得貝特朗如此,唐廷芳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終於是鬥敗的公雞一般,默默地退了回去。
非但是唐廷芳,林晟等人也是吃驚得嘴巴能吞拳頭,本以爲貝特朗是唐廷芳請來抓捕陳沐的,誰能想到陳沐竟然與領事館有關係,甚至還認識什麼伊莎貝拉小姐!
便是樑雪松和林晟這樣的成年人,對此也都是既驚訝又羨慕的,但凡接觸過上流社會的,試問誰又沒聽說過伊莎貝拉小姐的豔名!
衆人也都是吃驚,唯獨李青魚這小丫頭,神色稍顯酸澀,下意識掃視了一下自己的身材與打扮,又看着陳沐漸漸豐滿起來的背影,默默咬着下脣,也是小女兒心思,暫且按下不表了。
陳沐聽得是伊莎貝拉派來邀約的,也就鬆了一口氣,只是適才唐廷芳咄咄逼人,陳沐也不想輕易放過他。
再者,陳沐也擔心唐廷芳會再度過來尋麻煩,此時也是心思飛轉,而後朝貝特朗說道。
“伊莎貝拉小姐還能想起我,鄙人是真的非常感激,勞煩貝特朗隊長替我向小姐及特里奧先生轉達最誠摯的問候,只是唐代理對我有些誤會尚未解決,怕是難以赴約了……”
陳沐與普魯士敦相處的時日也不算短了,對洋人的爲人處世,也有一定的瞭解,若他一味說道唐廷芳的強硬,便顯得自己軟弱,洋人並不喜歡軟弱之人,自然也不能故作委屈。
再者,一味強調他人之錯,只會讓人認爲你是個擅長推脫之人,這樣的人是不值得深交的。
陳沐的說辭非常的中肯客觀,顯然也博得了貝特朗的好感,若說早先他對陳沐只是職業性的禮貌,如今倒是有種刮目相看的感覺了。
貝特朗是巡捕隊長,若連邀請一個人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博得特里奧領事閣下的賞識?
他看了看陳沐,又看了看場面上這些人,而後朝唐廷芳問道:“唐代理,你自己來解釋吧,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唐廷芳乃是洋人買辦,真本事自然是有的,但終究是要看洋人臉色吃飯,又豈能聽不出貝特朗的意思。
此時他也只能打落牙齒吞入肚,裝出一副笑臉來,朝貝特朗解釋道:“誠如陳先生所言,不過是一場誤會,相信陳先生與我一樣,都是大度之人,在貝特朗隊長出現的這一刻,什麼誤會都應該已經消除,是不會耽誤伊莎貝拉小姐的酒會邀約的……”
貝特朗聽聞此言,面色才稍微好看一些,朝唐廷芳道:“我和你都是替特里奧閣下做事的,我也不想看着你做出什麼傻事來,好意奉勸你一句,以後還是不要惹陳閣下的麻煩了。”
“是是是,非常感激貝特朗隊長的提醒,我會記在心裡的。”唐廷芳雖然心中恨得咬牙切齒,但表面上卻又不得不點頭哈腰,這等委屈和苦楚,也不是輕易能體會的了。
貝特朗得了唐廷芳表態,也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朝陳沐確認道:“誤會已經消除,鄙人是否可以回去向伊莎貝拉小姐覆命,確認閣下一定會赴約?”
陳沐心中也是感慨,洋人辦事果然不問是非,只問強弱,他根本不去了解事情經過與對錯,直接用實力來決定結果,或許這也是洋人多被視爲強盜的原因了。
無論如何,貝特朗的出現,頗具戲劇性,卻又真真解決了眼前的麻煩,酒會又是三天以後,這段時間足夠陳沐解決剩下的事情,陳沐便朝貝特朗答覆道。
“非常感謝貝特朗隊長的轉達,我會準時赴會的。”
貝特朗得了陳沐的回覆,臉色也緩和了不少,顯然伊莎貝拉也給了他不少壓力,生怕他請不來陳沐。
他稍稍撫胸,朝陳沐禮貌性地行了一禮,便帶着西捕回去,偌大的天井,又迴歸了原先的局面,只是氣氛略顯尷尬,竟然是安靜得出奇,誰也沒出來打破僵局!
過得許久,唐廷芳才意味深長地朝陳沐說了句:“小兄弟果真好手段,咱們往後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