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鏡看着桌上的一碟柿餅,忽然掀開珠簾,但外面本該候在那兒的小二卻不在了。
“這是送錯了還是那小二有問題?”辭鏡問道。
孫弦寂手中已經多了一根銀針,他往沒個柿餅裡都試了試,銀針並沒有什麼變化,他又試了桂圓糖糕和茶,都沒有毒。
“如果真有人要下毒應該也不會端錯吧。”辭鏡趴在矮桌上道。
孫弦寂收起銀針,聲音帶了幾分寒意:“剛纔送東西來的小二一直沒有擡頭,說不定小二已經換了人,我用銀針沒試出毒來,但是有些毒是銀針也試不出來的,我們還是不要動爲好。”
“我們被發現了?”辭鏡摸了摸自己的面具,戴的好好的呢,這怎麼會讓人發現?
孫弦寂皺了皺眉,“你身上的香味。”
辭鏡臉色一變。
另一邊,嵐裳已經在東鄉侯府的門口停了下來,被小廝迎了上去,詩會本來應該是在室外,但忽然又下起了雪,這些夫人小姐一個比一個矜貴,可不能凍着了,於是詩會轉移到了暖閣中。
而詩會的主角蘇陵陵此刻正坐在暖閣的一角,流蘇坐在一邊,嘟嘟囔囔地抱怨:“侯爺也真是的,明知道小姐喜歡清靜還找這麼多人過來。”
蘇陵陵不知在想什麼想得出神,流蘇的話從她左耳進去又從右耳溜出來,一個字都沒留住。
流蘇見自家小姐沒搭理自己,料是她心情不佳,愈發地顯得憤憤不平。
門口的小廝在門口來報:“朔王妃到!”
熱熱鬧鬧的暖閣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家都看向門口,嵐裳被小娥扶着進了門,小廝又急忙將暖閣的門關上了,生怕多放了點寒風進去凍着夫人小姐們。
小娥將嵐裳的披風脫了下來,遞給一旁恭敬候着的丫鬟,那些品階比嵐裳低的,紛紛向嵐裳福身行禮,嵐裳點頭微笑,心裡不免有些緊張,因此沒有開口說話。她的目光在暖閣內逡巡一圈,終於看到了坐在角落裡的蘇陵陵,便徑直往那邊去。
蘇陵陵身邊驀然多了個人,身體的本能反應讓她擡起頭來,有些敵意地看向來人。
嵐裳被她冰冷的眼神嚇了一跳,後退了半步,道:“對不起,這兒不可以坐嗎?”
蘇陵陵打量了這個陌生的漂亮少女一眼,眉頭輕輕地蹙了起來,但還是說:“這裡可以坐。”
嵐裳便提着裙襬跪坐了下來,蘇陵陵沒有多理會,兀自轉過頭出神去了,小娥給嵐裳倒了杯茶,嵐裳道:“我聽說今日的詩會是爲蘇小姐舉行的,爲何蘇小姐卻坐在這角落裡?”
“我不喜歡詩會。”蘇陵陵用她慣常的冷淡聲音道,停了一會,又偏過頭去覆在流蘇耳邊輕聲問道:“她是誰?”
流蘇心道自家小姐是把剛纔小廝報到的聲音當耳旁風了,心中嘆了口氣,也覆在蘇陵陵耳邊道:“朔王新娶的王妃。”
原來是自己的堂嫂,蘇陵陵再怎麼性子冷,該講的禮儀還是要講的,但是剛纔已經略過了,也不好再補一聲請安,便拿起茶壺,給嵐裳快空了的茶杯又添上一杯,道:“這詩會怪沒意思的,還勞堂嫂過來一趟。”
嵐裳聞言怔愣了一下,隨即又笑道:“沒什麼,這麼冷的日子待在家裡也是無聊,我早就聽說蘇小姐才色雙全,一直欣羨不已,想來侯府瞧瞧是個怎樣天人般的妹妹,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嵐裳比蘇陵陵要小,就算她盤着已婚女子的髮髻身着華服也遮不住身上那一股子稚氣,蘇陵陵被她一聲妹妹叫得萬分不適,便道:“堂嫂不介意的話叫我陵陵就好。”
嵐裳心裡一喜,嘴邊露出一絲適宜的淺笑,輕聲喚道:“陵陵。”
蘇陵陵點了點頭,喝了口茶,並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嵐裳也別開頭去,看到暖閣中央,一名黃衣少女被人羣圍着,但是因爲她身量高挑,即使被裡三層外三層的包起來,她也還是能露出小半個頭,那邊忽然爆發出一陣喝彩聲,嵐裳想過去看看,但是又回頭看了蘇陵陵一眼,稍稍離開了坐墊的身子又坐了回來。
蘇陵陵雖然神遊天外去了,但居然也注意到了這邊嵐裳的尷尬,便道:“堂嫂若是想和她們聊天吟詩便過去吧,我一個人待在這兒也沒問題的。”
嵐裳看上去有些拘謹,看了那邊一眼又將目光收了回來,道:“我並不認識她們。”
蘇陵陵挑了挑眉,往人羣那邊看了一眼,她扶着小几站起來,又向嵐裳伸出手,臉上依稀多了些溫和的笑意,雖然看起來她並不太願意,但她還是道:“我陪你過去。”
嵐裳終於露出一抹真心實意的笑,她本就生得極美,這麼一抹笑,饒是蘇陵陵也覺得眼前花了一花,忽然明白自己那個連面目都記不太清了的堂兄爲何會娶眼前這名少女了。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暖閣中央,有人注意到她們二人過來便自動讓出了一條道,那黃衣少女也看到了她們,在她們過來時盈盈行了一禮:“見過朔王妃,見過蘇小姐。”
嵐裳露出禮儀周全的標準微笑,那黃衣少女一愣,道:“朔王妃花容月貌,也讓這素白的寒冬多了幾抹麗色呢。”
小娥低聲在嵐裳耳邊道:“這是英武將軍喬大人家的大小姐喬一一。”
嵐裳聞言柔聲道:“方纔我坐在角落裡聽到大家替喬小姐喝彩,想必喬小姐必是才氣逼人,我等鄉野女子,也就這副皮囊能上得了檯面,哪抵得上各位夫人小姐秀外慧中?”
她只是朔王蘇永夜好心收留的女子,這件事大家都知道,雖然朔王沒什麼權勢,但畢竟有個王爺的名分在,她一個普通女孩,嫁給王爺自然是麻雀變鳳凰,免不了遭人妒忌,嵐裳自降身價,又將這些夫人小姐好一頓誇,誇得她們心滿意足但還是不忘在心裡叨叨一句:算你有自知之明。
喬一一微微一笑,走出了人羣,道:“在王妃面前,我們怎敢自稱秀外慧中,論美貌我們不及王妃的萬分之一,論才氣,我們這些小伎兩,也只能在我們這些人裡獻個醜了,上不得檯面的。”
喬一一說話客客氣氣的,笑容也堪稱完美,但是嵐裳卻聽得分外不舒服,但是她並沒有表現出來,也同樣微笑着,喬一一又道:“剛剛我們領了題,下一題是以今日的大雪爲題作一句詩,無論是七絕還是五律都可以,王妃要參加嗎?”
嵐裳臉色一白,她還是小時候跟着在私塾外聽過一段時間,勉強將千字文三字經這些啓蒙讀物背了,能將字認全了,讓她作詩,那怎麼可能?
但是這麼多人,就等着看她笑話呢。
蘇陵陵看出了她的難堪,心中嘆了口氣,道:“王妃她不願參加,你們也別勉強她了。”
“莫不是王妃不會作詩?朔王好歹也是個王爺,怎麼能取了個目不識丁的姑娘?”其中一道刻薄的聲音從人羣中傳出來,蘇陵陵眼睛微微一眯,迸發出一絲寒光來,那人立刻閉了嘴。
喬一一甚是遺憾地道:“既然王妃不願,那我們也沒有權力勉強王妃,是我多嘴了,我向王妃道歉,還請王妃原諒。”
嵐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望向她身後,在喬一一身後,隔着兩三人的距離,那裡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一道灰色的人影,他站在一羣姑娘間顯得身材高大,但是卻並不顯眼,他看着她,和她對視,這次他沒有躲閃,而是衝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嵐裳不知哪來的勇氣,深呼吸一口氣,往前半步道:“我參加。”
在場的人都驚了一驚,蘇陵陵也難得地多了些好奇看向她,嵐裳笑了笑,道:“喬小姐先來?”
喬一一挑了挑眉,眼珠緩緩一轉,朗聲道:“城闕重重冰雪映,疊影深深夢中人。人間春秋幾回過,花開花落無人聽。”
喬一一念完一首,暖閣中便又是一陣叫好聲,喬一一難掩眼中得意,揚了揚下巴看向嵐裳,但嘴裡還是禮貌地道:“王妃請。”
嵐裳目光越過她看向喬一一身後的灰衣人,他微微張了張嘴,憑藉着那麼多年的默契,嵐裳看出了他說的是什麼:“殘雪未融夜,離人月下魂。昔去豆蔻時,今來——”
嵐裳忽然眼睛紅了,沉默了片刻,才接下去:“今來異鄉人。”
衆人本打算看嵐裳的笑話,但聽她念完,卻沒有人出聲,嵐裳自覺失態,低頭抹了抹眼角,又擡起頭來笑道:“抱歉,見笑了。”
一直在不遠處觀望的秋寄真走了過來,道:“喬小姐和王妃的詩各有千秋,不如各位選一選,覺得誰的好,便站在誰身後,誰的人多,便算是今天的詩魁。”
衆人點頭稱好,嵐裳環顧暖閣一週,卻發現那人不知什麼時候又不見了。
她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眼神中閃過一抹異樣的光彩,在她身側的蘇陵陵注意到了。
最終結果出來,嵐裳身後居然比喬一一多了三人,喬一一還是彬彬有禮地朝她福了福身,嵐裳道:“是喬小姐承讓了,我還有許多地方要向喬小姐請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