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了?”辭鏡好奇道。
“你還記得暗影麼?”
辭鏡聞言瞳孔微微一縮,“暗影”這個名字彷彿是穿過遙遠的時空而來,落入她耳中的時候她還要冥神好好想一會兒,才記起曾經於英多次跟她提起的那個組織,她和於英回西域鹿鳴宮的那一路,遇到的穆蝶,靈雎,都是暗影的人。
而無衣,是暗影的護法。
辭鏡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道:“莫非那刺客是暗影的殺手?”
孫弦寂點了點頭,不知爲何,辭鏡竟有點如釋重負,她吁了口氣,道:“那又爲何和司徒恪扯上了關係?”
“司徒恪在朝上想要助朔王殿下奪得皇位,在武林想要助魔教教主宋臨照得到武林盟主的位子。”孫弦寂緩緩道,“而三年前那場被魔教破壞的武林大會,也有暗影的人出手,而且,這些年來我也一直都留了心,當年那場近乎屠殺的災難,和朝廷也有關係。”
孫弦寂的話好似一塊巨石,轟然從山崖滾落,砸在了辭鏡的心上,這猛然一下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齊鳳棲滿是血的臉,以及那個溼溼黏黏卻依舊溫暖的懷抱。
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可是現在忽然提起,她都覺得奇怪她居然還記得這麼清晰。
孫弦寂見她臉色有些不對,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辭鏡擡起頭,臉色有些蒼白,扯着嘴角笑了笑,“那,你的意思是,魔教一直和朝廷有勾結?”
孫弦寂點了點頭,“‘白骨扇’是近幾年纔在江湖上興起的,而司徒家一直以來分兩支,一支行商一支行仕,行商或許還能保證他們一支富甲一方,但行仕一支就比較平庸了,像司徒恪這樣在江湖上出了名,在朝廷也做到了京兆尹這個位置的,真是前無古人,說不定還會後無來者。”
辭鏡愣了愣,問道:“那他之前爲什麼要纏着你?”
“我爹被迫交出兵權,”孫弦寂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想着要怎麼跟辭鏡解釋,“司徒恪約莫是覺得我爹會不甘心,便想着將我爹拉到他那邊,我爹雖然沒了兵權,但是廉頗未老,只要司徒恪重新替他奪得兵權,到時若是皇上不肯將皇位給朔王殿下,我爹便會死心塌地爲他們賣命了。”
辭鏡蹙了蹙眉,孫弦寂一頓,轉過頭來看着她,輕輕笑了笑,道:“不過我爹也不傻,當年白手起家,結交天下有識之士抗擊倭寇的萬海郡王可不是隨意就讓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就牽着鼻子走的。”
辭鏡沒有說話,就算她已經今非昔比,不再是那個遇事只會縮在人身後尋求他人庇護的小丫頭,但是真遇到這麼大陣仗的,她還是有些不知該如何招架。
孫弦寂似乎看出了她的顧慮,道:“你不用擔心,我會盡量不讓你再牽扯進來。”
“你要做什麼?”辭鏡忽然拽住他的衣袖。
孫弦寂摸了摸她的頭,笑得如沐春風,“我本無心於此,但是司徒恪既然將主意打到了我爹身上,我這個做兒子的怎麼會輕易放過他,無論他是出於何種目的想讓朔王殿下坐上皇位。”
辭鏡抿了抿脣,沒有說話。她和孫弦寂認識了這麼久,他對於朝廷的事素來都是不怎麼關心,但是這一次,他顯然是要插手了。
“孫大哥……”
孫弦寂一邊眉毛微微挑起,道:“等過幾日情況穩定一些,我便派人送你和瑰月離開京城,你們回鹿鳴宮去,至於般若公主,我會好好看護她,等般離王子傷好後就送她回去。”
辭鏡聞言又是一陣沉默,孫弦寂起身要走,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孫弦寂又回過頭,道:“怎麼了?”
“我不走。”辭鏡擡起頭看着他,眼神中的光芒好似一把銳利的刀刃,直直地刺進孫弦寂眼中,他愣了愣,“別胡鬧——”
“我沒有胡鬧,孫大哥,你知道這麼多年來我是如何過來的麼?”
孫弦寂還是第一次聽她說起這些年,沉了眉目看着她,辭鏡道:“我很後悔,阿英不在了以後,我總是會回想起過去的事,起初總是從我認識阿英開始,我和他經歷的種種,他如何的對我好,又是如何的因我而身受重傷,十三歲剛滿不久便去世,每每思及此,都恨不得自己能回到過去直接了結了自己。後來記憶又回溯到從我認識你和陵陵姐還有齊大哥那會兒,同樣的是我這個惹禍精,給你們惹了這麼多麻煩還不自知,若記憶再往後退些,又是我拖累了我娘,我娘本有機會給自己贖身,卻爲了我而半輩子在風塵地裡打滾……”
辭鏡有些說不下去,她嗓子傷還沒好,這麼一哽咽就疼得說不出話來,她咬了咬牙,孫弦寂想讓她不要說了,辭鏡卻又開了口,道:“孫大哥,細細回想,我也不過活了二十載,卻不知連累了多少人,真是可悲可恨!”
孫弦寂聞言嘆了口氣,扶着她的肩膀,對視着她的眼睛,沉聲道:“辭鏡,你娘生你,爲你半生浮沉,是她的選擇,齊大哥爲你受的傷,於英爲你付出性命,也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你沒有做過一件壞事,爲什麼要由你來承擔所有罪過,該自省自責的不應該是那些雙手沾滿血腥的大魔頭麼?”
辭鏡眼中的白色已被紅血絲佔滿,黑色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他溫和的臉,孫弦寂接着道:“我知道你平時看起來似乎總是肆意而爲,活得坦坦蕩蕩,但是你心事很重,總不能真正的歡喜快活,你擔心這擔心那,戰戰兢兢,生怕自己一着不慎又害得身邊的人受難,你生性熱情,卻又總是逼着自己不要去管別人的事,然而又忍不住管。”
辭鏡動了動嘴脣,心臟狂跳,她的所思所想,似乎全被孫弦寂看穿了。
“我想讓你活得真正的快樂,你不用虛與委蛇,不用佯裝堅強,”孫弦寂挑起她一縷頭髮,眼神溫柔而明亮,“我不能取代於英在你心裡的位置,但至少我能比他更好的保護你。”
辭鏡伸出手捂住臉,嘴脣咬得死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孫弦寂嘆了口氣,將她摟入懷中。
而外頭,瑰月和般若坐在臺階上,這一處小院子被孫弦寂單獨劈了出來,不讓下人進來,而翠微翠濃本是郡王府的人,只是“前段時間出門去替世子辦了樁事”,現在又回來罷了,這樣一來,也便無人生疑。
般若撐着腮看着屋頂上方已經燒紅了的天空,忽的嘆了口氣,又撇過頭去看瑰月,瑰月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夕陽爲他的側顏染上了一層柔柔的金色,長長的睫毛好似變得透明瞭一般,根根晶瑩,挺直的鼻樑,微抿的薄脣,如刀削般精緻的下頜弧線,般若不禁看得發怔,她想着這人可長得真好看啊,辭鏡說他是靠臉吃飯的,看來果然如此。
瑰月其實是低着頭在打盹,不知怎麼忽然驚醒過來,般若被嚇了一跳,生怕他發現自己剛纔在偷看,漫天胡扯道:“你看今天月亮好圓呀。”
瑰月擡頭看了看火燒似的天空,視線再往右移,確實看到一抹極淡的圓月,便點了點頭道:“嗯,是啊。”
般若沒料到瑰月居然接了,一時無言以對,瑰月站起身,道:“這個時候翠微翠濃該送飯過來了。”
他旁若無人的伸了個懶腰,般若站起來,道:“你餓了?”
瑰月摸了摸肚子,“有點。”
這院子裡有三間房,他們三人每人一間,般若的房間在中間,瑰月的則在靠圍牆的那一邊。他拖着步子往那邊走,般若跟了過去,瑰月停了下來,斜了她一眼,道:“你跟來做什麼?”
“我,我不想一個人待着。”般若眼珠子一轉,忽然仰頭笑道,她伸出手去拽住瑰月的衣角,“辭鏡說我這次應該是無法和親了,所以過些日子我就可以回西域去,到時你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瑰月看着她白瓷般的小臉,心中一聲嘆息,道:“公主,我已經娶妻了。”
般若臉上的笑容一僵,張嘴哈了一聲,瑰月又接着道:“我很愛我的妻子。”
“可是你卻總是跟在辭鏡身後,莫非辭鏡就是你的妻子?不可能,她明明和孫先生纔是一對。”
瑰月默了一默,他們在這邊焦頭爛額地想着怎麼逃過追兵的搜捕,她卻在這兒觀察他們的人物關係麼?
“我妻子已經過世了。”瑰月好脾氣地道。
“那你考慮過再娶嗎?”我不會介意你已經娶妻,後面這一句話般若差點脫口而出,小舌頭一伸將話又捲了回來。
瑰月輕輕搖了搖頭,“沒有。”
般若眼中的失望不言而喻,瑰月沒有理會,轉身往自己房間走,般若又跟了兩步,卻頓在了原地,因爲她看到了對面圍牆上坐着一個人。
瑰月也看到了,他微眯着眼,看向那人。
那人逆着光,看不清臉,但也隱約能看出他是在笑。他穿一身菖蒲色的長衫,長髮用一根同色的緞帶綁着垂在一側,雙手撐着圍牆,輕鬆地往下一跳,落入院中。
瑰月幾乎是沒有遲疑地退至般若身前,淡淡地看向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