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衣已經走了,他放過了自己。
穆蝶不明白無衣這是徹底放棄自己了還是怎麼,帶着忐忑來到醫館,於英還沒有醒,阿瓷趴在牀邊睡着了,穆蝶脫下自己的外衫,蓋在了阿瓷身上。
去客棧買了一罈酒,穆蝶再次來到了那間破廟,按照之前阿瓷所描述的,她來到了那間密室,石牀上的人已經不見了,裡面已經凌亂不堪,地面上還有血跡,已經乾涸了,變成一片晦暗的深紅。
穆蝶出了破廟,想了想,還是去了何家的祖墳。
她來到何珺的墓前,將酒罈子打開,拿出兩隻杯子,給何珺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何珺,我來看你了,抱歉,我沒有按照你說的做,你說讓我好好活着,可是我卻依舊走錯了路。”
她喝了杯中的酒,喃喃道。
秋天夜裡的風分外的涼,穆蝶裹了裹單薄的衣裳,喝了一杯又一杯酒,直到酒罈空了,她站起身,在墓碑上印下一吻。
“如果何筠沒有死,我會親手殺了她,宋芊芊她很愛你,所以我會讓她回到你身邊。”
翌日,穆蝶來到醫館,於英看上去已經好了很多,但是還是虛弱得不能下地,穆蝶進房間的時候,看到的是阿瓷正忙前忙後的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而於英斜倚在榻上,優哉遊哉地吃着糕點。
穆蝶嘆息着搖了搖頭,進門道:“小公子,不知你的暗衛們都回來了沒有?”
於英聞言擡頭,懶洋洋道:“回來了。”
“那何筠呢?”
“沒死,但估計也活不成了。”
阿瓷恨恨地補了一句,“這種大壞蛋,讓他就這麼死真是太便宜他了,不過像他這樣的人,死了下了地獄也是要下油鍋炸的!”
穆蝶沒有說話,將手中的紙包遞給阿瓷,道:“這是我剛剛在街上買的包子,你們先吃着吧,我出去找找他。”
“你去找他做什麼?”
“宋芊芊也不見了。”
“他這麼喜歡宋芊芊,肯定是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的唄。”
穆蝶轉過身,淡淡道:“他不配。”
留下於英和阿瓷,穆蝶走出了醫館,阿瓷跟了過來,“姐姐,你去找何筠,順便也找找何宓吧,她雖然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人,但是她卻幫了我和阿英,可能她也不是那麼壞。”
穆蝶有些愕然,但還是點了點頭,其實她知道的,何宓只是個普通的,喜歡着何筠的姑娘而已。
她幼時被何筠救過一次,便死心塌地地跟着何筠了。何筠讓她殺了真正的何宓,她沒有殺,只是將她打暈了放到了鄉下一戶人家那兒,並給了人家一筆錢。
她真正的名字叫魚兒,她不知道是誰給她取的名字,只是從她記事開始,周圍的人便是這麼叫她的。
她沒有爹孃,一直混跡於乞丐堆裡,小偷小摸的事做過不少,但是膽子也很小,遇到長得兇一點兒便不敢下手,總是被別的乞丐嘲笑。
有一天她遇到了何筠,何筠站在街邊的一處屋檐下,一身錦繡白袍,袍角繡着精緻的青色的竹子,腰間掛着鼓鼓的錢袋,魚兒吞了吞口水,忽然衝上去,撞翻了何筠,趁何筠不注意拉住了他的錢袋,正要跑,何筠卻拉住了她。
她心裡想着完了,但還是沒有鬆開錢袋。
何筠就這麼拉着她的手,看了她幾秒,忽然笑了,道:“你這小丫頭,第一次偷人錢袋麼?”
魚兒嚇得瑟瑟發抖,就差給他跪下了,但還是咬了咬牙,橫聲橫氣道:“小爺我纔不是第一次偷——”
何筠在她頭上輕輕彈了一下,道:“女孩子家家的,小偷小摸也就算了,還一口一個小爺,沒人教你嗎?你爹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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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兒小嘴一扁,“我沒有爹孃。”
何筠愣住了,半晌才緩緩道:“我也沒有爹孃。”
魚兒伸出手指着他手裡的錢袋,“可是你有錢。”
何筠哭笑不得,他打開錢袋,從裡面拿出一塊碎銀放在魚兒手上,道:“不要去偷東西了,你拿着這錢,去買點吃的,買一身體面點的衣裳,去看看有沒有人家需要丫鬟的,去找個地方落腳也好,若實在不行,你便去客棧問問需不需要打雜的小丫頭,你可以靠自己的手活下去的。”
他有着一雙細細長長的丹鳳眼,眼角有紅痣,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眯成一條縫,看上去很溫暖,她接過了他給的銀兩,按他說的去找禹城的大戶人家,問人家需不需要丫鬟。
沒有人願意收她,很多人都認得她,知道她是個小乞丐,也知道她有偷偷摸摸的習慣,誰會願意留一個偷兒在府上做丫鬟呢?儘管她一再保證自己再也不會偷東西了。
魚兒在禹城徘徊遊蕩了幾個月,何筠給她的錢已經快用完了,百花樓的老鴇子看上了她,問她願不願意跟她進百花樓去,魚兒下意識便拒絕了。
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去妓院這種地方,何筠一定不會喜歡的。
她後來很多次都看到了他,知道他是何家的大少爺,但是她不敢上去和他打招呼,何筠對於她來說,彷彿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後來她終於用光了何筠給的錢,三天未進食的她幾乎要餓暈過去,但是何筠告訴過她不能再偷,她就真的沒有再偷過。
後來她在街角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地方,何筠就坐在她身邊,見她醒了,遞過一杯水,笑着問她,“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魚兒覺得自己能夠幫到他,忙不迭點頭,何筠依舊笑着,道:“幫我去殺一個人。”
怔住了,睜着一雙圓眼睛看着他,何筠從袖中掏出一張人皮面具,展開了放在她面前,“殺了她,取代她。”
“她是誰?”
“我妹妹,何宓。”
手中的茶杯打翻了,被子溼了一片,魚兒愣愣地看着那一片水漬蔓延開,何筠依舊笑眯眯地看着她,那雙細長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但是此刻的魚兒感覺不到溫暖,只有寒冷。
“爲,爲什麼?她是你妹妹,你爲什麼要殺她?”魚兒顫抖着問道。
“因爲她會妨礙我的計劃,而且,雖然她是我妹妹,但是我並不愛她,她對於我來說,是多餘的。”
魚兒遲遲沒有迴應,何筠嘆了口氣,站了起來,道:“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那就算了吧。”
魚兒忽然抓過桌上的人皮面具,“我去!”
何筠回過頭,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髮,彷彿在撫摸着一隻寵物,道:“乖。”
魚兒來到何宓所在的書院,蹲守了幾月,知道何宓會在每月的初五,十五和廿五離開書院,和同院的朋友出去遊玩,魚兒就是在何宓出遊的那一日,在她經過的路上設了陷阱,她的朋友們三三兩兩走遠了,沒注意掉隊的她,魚兒便將她敲暈了,送她到一戶農家,並給了人家錢,然後戴上人皮面具。當別人滿山尋何宓時,她假裝是在路上被風景吸引了去,以至於後來迷路了,那些人笑了她一路,魚兒只覺得昏昏然的,好似在做夢。
魚兒人其實很機靈,很快便和那些公子小姐們打成一片,混得熟了,何宓本是書院的才女,但魚兒卻大字不識幾個,鬧了不少烏龍,但是她通過何宓之前的好友,很快就適應了下來。
雖然何宓的好友有所懷疑,但她也成功地矇混了過去。
後來何筠寫來信,讓她回去,她便離開了書院,回了何家。
她這才知道,何筠在何家,並不受寵,老夫人總是壓迫他,但對她卻極好,心疼她遠在外面唸書,好不容易回來,吃穿用度都是極好的。
她還有一個二哥,何珺。雖然何筠纔是她的心上人,但何珺對她好的時候,她也忍不住心頭狂跳。
但是她知道何珺是真心對她好,而何筠只是在利用她,但是她也由不得自己了。他第一次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就像是從天而降的神,神永遠是神,就算神做錯了事,她也只會一味的原諒。
何筠讓她給何珺下藥,他騙她說那只是普通的毒藥,雖然會讓何珺吃些苦,但是不會致命,老夫人總是壓迫他,所以他想報復何珺。
魚兒猶豫了很久,還是照做了,看着何珺喝完帶有毒藥的茶,並沒有什麼反應,她便也放了心,相信了何筠說的話。
直到後來何珺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她才知道何筠是騙了她,她氣憤地去找何筠理論,但是何筠卻忽然俯身下來吻她,她一下子便卸掉了防備,徹底淪陷了。
這一幕被穆蝶看在了眼裡,她有些慌,擔心自己暴露了,但是何筠讓她不要擔心,因爲穆蝶也是他的人。
穆蝶之後果然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魚兒也鬆了一口氣,偶爾看到穆蝶在院子裡發呆,她過去找她說話,穆蝶總是笑笑,她問一句她便答一句,魚兒很想問問她,她到底知不知道她並不是何宓。
但她終究沒有說出口。
後來何珺去世,她是真的難受,何珺待她如同親妹妹,而她卻親手害死了他。
她只能安慰自己,何珺這樣的好人,下輩子一定會過得好的。